【阅读时间】2023年2月21日

【国别】中国

【类型】短篇小说

【作者】陈忠实。

【讲了什么】

村里的孤寡老人马罗大叔死了。伤感之余，我想起了和马罗大叔共同吃过的一顿晚饭。

那是我十七八岁的时候，正在长身体的我，老是觉得饥饿。有一天晚上，从生产队干完农活回家，家里面没有什么东西可吃，父亲喝了一碗温盐水后就到床上睡觉，可是我却被饥饿折磨得坐也不是，睡也不是，实在忍不住了。

我悄悄起床，开门向河边走去。穿过死一般寂静的村庄，来到生产队的包谷地里，我摸到一根包谷棒子，三下五除二撕掉青色的苞叶，连玉米须一起将还没有成熟的嫩玉米啃进肚里。啃完一包，刚扳下第二包，还没有来得及撕开玉米苞叶，突然听见一声猛喝：“好大的胆子”，几步开外的柳树下站着给生产队看守庄稼的马罗大叔。

我想，糟了，说不定这老光棍会把我抓去交给队长处理了，搞不好会挨批斗。

只听马罗大叔说：“跟我走”。他没有把我带到村里，而是把我领到了他在河边棚子中，把我手中的青玉米棒子抢去扔在河中。说“不能吃生的。”他在棚子生起火来，然后出去玉米地中，扳回十多根玉米棒子，连青叶子一起放到火堆中，又添加一些木柴，烧起包谷来。那一顿饭，我吃了很多青玉米，然后我就和马罗大叔睡在了他的床上，听他说了他很多的事情。

隔了几天，我肚子又饿得不行，又走到河边，一想到马罗大叔对我的好，我不忍心再偷玉米。我径直走到马罗大叔的棚子，叫了几声“马罗大叔”，只听里面传来一声怒吼“滚”。我委屈地走到河边，坐在一块石头上，看见马罗大叔的棚子里走出一个女人模样的人，迅速地向村子中跑去。不一会，马罗大叔来到我的身边，坐在另一块石头上。

他说：“你来的不是时候。”接着，他告诉了我那个女人是谁。原来，解放前，他给一个地主当长工，地主的白痴儿子娶了一个女人做妻子，那白痴儿子什么也做不成，与女人有名无实。后来，马罗大叔和女人好上了，一直到解放后，女人生了几个孩子。但是女人不想被人说闲话，没有和那白痴离婚，一直和马罗大叔保持十多年的地下关系。

我说，你这样不明不白，无儿无女，老了谁来养你？你不吃亏吗？马罗大叔说，这样就好，女人的名声可以保住了。

后来，我到乡上工作了，分管民政工作，虽然我一遇到马罗大叔，都跟他说有什么困难尽管到乡上找我，但马罗大叔从来没有向我提出过什么要求。

按照习俗，我带上香纸，到马罗大叔的遗体前给他上香，烧纸。几乎全村的人都来了，那个女人也来了。原来，土地分到户后，马罗大叔继续替村里人看守庄稼，但一直没有领工钱，他死后，几个热心人自动拿出钱来为马罗大叔办了葬礼……

【感悟】

小说成功塑造了一个外表冷漠，实则心地善良的好人形象，朴实的村里人明白得很，记着他的好处，在他的人生最后行程，自发为他送行。虽然他的名下无儿无女，但村里晚辈都是他的儿女。

【精彩片段】

1、一个老光棍儿，夜里独自一个人睡在窑里，死一百次，大约也不会被谁及时发现的。尽管这样想，我的心里仍然禁不住悲哀起来了。

2、饥饿像洪水猛兽一样咬噬着我的心！

3、我走出门，村巷里死一般沉寂。没有月亮的秋夜，田野里一片黑暗。我没有目的，却本能地走出村庄，下到河滩里来了，正在孕穗的包谷林里，散发着一股浓郁的包谷棒子的腻腻的甜香气味，我在水渠边站住了。

4、马罗一年四季只干一种话儿，看守庄稼。麦子熟了看守麦子，包谷熟了看守包谷。麦子和包谷处于青苗时节，他就在村口路边转游着，看守那些糟践粮食的猪羊鸡鸭。

5、他从火堆里的铁丝架上取出一个包谷棒子，甩过来，撂到我的怀里。好烫！烧焦灼皮上，残留着火星，我在两只手中捣来捣去，舍不得丢到地上，撕开尚未烧透的内皮，一股热气饱溶着浓烈的香甜气味扑鼻而来。软软乎乎的包谷粒儿，酥软香甜，一口咬进嘴里，我的眼泪禁不住扑洒下来了。

6、我坐在乡亲们中间，抽烟，喝茶，听大伙儿高声说笑，看众人跑前跑后地忙呼的身影，心里却不时闪出那个甩到我怀里来的烧熟的包谷棒子，那是怎样美好的一顿野炊晚餐……（20230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