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淮南之战，初露锋芒

从政权建立到谢安执政前夕，东晋朝廷已经先后组织过八次北伐，但由于各种原因胜少败多，几乎无功可言。而到谢安执政时，在北方的前秦政权日益强大，不仅攻灭前燕、前凉，还占据了原属东晋治下的梁州和益州，对偏安自保的东晋政权虎视眈眈。因此，朝廷急忙征召良将以备防御。当此关头，谢安举荐了时年34岁的谢玄。而在当时，这无疑引起了震动——古代选拔人才时，要尽可能回避亲属朋党，这是一个无需言明的“明规则”。而谢安这一“举不避亲”的非常举动，自然引发了争议。不过出人意料的是，当时一向与谢家不和、且与谢氏的对头——桓温交好的中书侍郎郗超，却一反常态支持了谢安的举荐。不仅如此，郗超还多次向他人述说谢玄的才能，并认为谢玄的确可以胜任此要职。

事实证明，谢安与郗超没有选错人才。太元二年（377年），谢玄任建武将军、兖州刺史，领广陵相，监江北诸军事。当时，广陵聚集了大量逃离战乱的北方流民，谢玄从中选拔骁勇之士，组建军队，称为“北府兵”。据谭其骧先生考证，自晋永嘉年间至南朝宋末，南迁的北人约有90万人，占当时东晋政权领民总数的六分之一，约占西晋初年北方人口的八分之一。可想而知，北民南迁的艰难环境，也使他们比世代为兵的军人拥有更强的战斗精神和对敌作战的丰富经验。而在谢玄的指挥与训练下，北府兵逐渐展示出良好的组织纪律以及强大的战斗力。

北府兵迎来的第一战就是迎击苻坚大军全面进攻的淮南之战。当时，东晋的防务沿淮河分布：处在上游的是桓冲，他采取重江南、轻江北的消极保守策略；而下游的谢安则积极部署，准备主动应战。太元三年四月（378年），苻坚派遣征南大将军苻丕率军进攻，围困军事重镇襄阳。关键时刻，桓冲虽拥有重兵，但并未援救襄阳。因此，在谢安的支持下，谢玄一面继续充实北府兵，一面准备作为策应力量出战。当然，由于东晋内部军事部署的失当，襄阳最终还是陷落于苻秦军队手中。随后，前秦的兖州刺史彭超又率军进攻东线的三大军事重镇——彭城、淮阴和盱眙，从而使得秦晋之间的对抗趋于白热化。从地理位置看，彭城在淮河以北，而淮阴和盱眙在淮河以南，如果秦军夺取三地，就可以顺势直逼晋都建康。所以对于东晋政权而言，淮南之战的胜败决定了朝廷的存亡，可谓生死攸关。

危局之下，谢玄并不慌张，而是先率北府兵1万余人解救彭城。战前，谢玄做了充分的情报工作，探听到彭超的军械和粮草等军需后勤物资放在留城。于是，谢玄先放出信号，称北府将何谦将率军袭击留城。彭超得知后，则不得不放弃彭城而保卫留城物资。凭此计策，谢玄先巧妙地解决了彭城之围，为东晋军队赢得了喘息时间，并缓解了危机。但次年（379年），前秦再度发兵14万合攻淮南，很快拿下了盱眙。之后，彭超率兵6万，围困晋幽州刺史田洛于三阿，而三阿距离广陵不过100多里，形势再度陷入危急之中。

眼看前秦14万军队马上又要逼近都城建康，东晋朝廷大震。谢安立即派谢石在沿江防线部署阵地，派右卫将军毛安之、游击将军王昙之等到堂邑协助防御，但毛安之因惧秦军，仓皇退军。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谢安只得亮出最后的底牌——北府兵。谢玄领命后，率军进据白马，以破釜沉舟之势大破前秦兵，斩杀彭超的大将都颜。经此一役后，北府兵遂士气高涨，继续向北追击秦军，四战四胜，先克三阿，再克盱眙、淮阴，大败彭超、俱难，不仅收复失地，还击杀敌军无数。同时，谢玄派参军刘牢之破坏秦军渡江所用的浮桥和白船，派督护诸葛侃攻破前秦军运输船队，断其退路，夺取了淮南之战的胜利。

史载，淮南之战中，前秦共出兵14万，东晋最多时仅以5万应对，而结局却以东晋的胜利告终。战后，前秦势力退回淮北，与东晋划淮河为界。此后一段时间，双方暂停战争，进入相持时期。这对于偏安的东晋而言，无疑赢得了休养生息、继续备战的宝贵时间。作为临危受命、力挽狂澜的战役统帅，谢玄本人也因赫赫战功被封为冠军将军，兼徐、兖二州刺史。令人惊叹的是，淮南之战的胜利，仅在谢玄组建北府兵一年半之后。因此，这次战争充分显示了谢玄的军事才华，无疑也是谢玄声名鹊起的开始。

三

淝水之战：功成名就

东晋与前秦之间第二次重大战役，即著名的淝水之战。太元八年（383年），苻坚不顾朝臣的阻拦，亲率百万大军，再次南下攻晋。当然，“百万”之数目，实为虚张声势，根据后世学者的论证，真正到前线的（前）秦军精锐，最多20多万人。但这仍可看出苻坚雄心勃勃的计划：一面派部分军队挡住淮河上游的桓冲和下游的北府兵；一面亲自领兵攻打中游较薄弱的豫州地区；再从历阳入手，直攻东晋首都建康。可见，苻坚此战的目的，依旧是要将东晋政权一举击溃，实现其统一天下的宏愿。

此时，东晋政局相对安定：谢安已经稳固当政，且朝内矛盾暂时得以平息，君臣和睦。面临大敌，孝武帝马上命令谢玄为先锋，统领徐、兖、青州各军队，率谢石、谢琰、桓伊等部将约8万人迎击敌军。谢玄领命后，先派遣刘牢之闪电偷袭洛涧，击杀敌将并获其军用物资。值得表彰的是，此战东晋只以5000之众，就击破5万敌军，不仅以少胜多，还使苻坚直取中游的计策失败。之后，谢玄乘胜利之势，又与谢琰渡过洛涧，向淝水前线迅速推进。经此行动，东晋军队变被动防御为正面对峙，与前秦军队的大决战也就在所难免。

谢玄画像

在洛涧被晋军偷袭后，前秦军士气严重受损。据史料记载，苻坚登上寿阳城远眺，看到北面八公山上的草木晃动也如同士兵密布，马上对身边的苻融说：“晋兵数目如此之多，太强大了，你之前怎么能说他们兵弱呢？”这就是成语“草木皆兵”的出处。这看似戏剧性的一幕，也开启了淝水之战最精彩的篇章。

大战之前，谢玄就大打心理战。他派人给苻坚送战书说：“你们从远方而来，淝水边上不好排兵列阵，不能速战速决，不如你们退后一点，这样我们都能施展开再决战。”这番语气，丝毫不像这是一场事关生死存亡的决战，甚至还透着几分欢快与讥讽。这让身经百战的苻坚一时也颇感惊诧。其实，此时的局势，尚对前秦军队有利。如苻坚多位部将所言，秦军可以借助淝水之地利，把东晋军队堵在河对岸击溃。因而对谢玄的“建议”，则完全不必理会。

不过，英雄半世的苻坚却另有打算，他说：“我们可以让军队退后，等北府兵渡河到中间，就用骑兵把他们一举消灭。”面对皇帝的旨意，群臣也无法抗拒，只得按此行事。熟料，这一昏招正中谢玄下怀。前秦军后退的命令刚一发出，北府兵就马上发起猛烈攻击，用其精锐攻击前秦军后部。苻坚的士兵一贯训练有素，开始还在有序地退兵，但在受到猛烈攻击后，立刻溃败奔逃，投水而死的不计其数，淝水因而都堵塞不流通了。苻坚退却的士兵一路上听到风声与鹤鸣声，都以为是晋军到了，这也成为了成语“风声鹤唳”的来源。其实，这就是谢玄的妙计所在——北府兵趁苻坚退兵防御最弱之时发起强攻，破坏了前秦的退兵秩序，从而导致全军溃败。

这场轰轰烈烈的淝水之战以东晋的胜利告终，苻坚兵败不久也死于非命，导致前秦政权瓦解，北方再度陷入分裂，从而无力南下。而偏安的东晋则稳定了统治，还遏制了北方势力的南侵，其经济与文化得以继续发展。东晋之所以两次以少胜多，当然重要的原因在于谢安执政有方，政权内部安定，且其作为朝臣领袖，指挥得当而不退缩，坚定了东晋朝野胜利的决心。但直接的原因，则要归功于谢玄与其麾下的北府兵。谢玄本人足智多谋，善于用兵，而北府兵战斗力强，上下齐心。因此，尽管前秦军实力强大，但在占据着天时地利人和的北府兵与谢玄面前，也不得不吞下失败的苦果。

四

晚景落寞，圆满谢幕

淝水之战后，孝武帝加授谢安为太保，加谢玄前将军、假节，但谢玄深知不可功高盖主，故而推辞不受。此后，东晋政权计划乘势北伐，因此又任谢玄为前锋都督。在平定兖州后，谢玄担心沿途水道阻塞导致运输困难，所以派人筑土坝，合支流，以便漕运。不久，谢玄派部将刘袭偷袭前秦苻丕之部将桑据，后者兵败逃走。而苻丕在谢玄的一再攻击下，粮草断绝，军心涣散。狼狈之下，苻丕甚至向自己的敌人谢玄求助，而谢玄也大度地送去军粮救济。谢玄不仅在军事上大获全胜，在道义上也占据了上风，这也充分体现出兵圣孙子所言的“不战而屈人之兵”。最终，这一系列的胜利，也为三魏之地的归降奠定了基础。东晋政权在对北方的军事斗争中，终于占据了主动。

随后，谢玄向朝廷上疏，认为收复之地应由专人管辖，而自己则应镇守彭城。但朝臣却认为部队征战已久，应当停止征伐，休养生息。加之当时东晋内部仍有叛乱，谢玄认为这与自己决策失误有关，所以自请解职。最后，朝廷派朱序镇守彭城，谢玄则回到淮阴养病。之后，谢玄一方面因病痛缠身，萌生退意；一方面也因家族内多位至亲兄弟的去世而悲痛难已，故而多次上疏请求辞官。对此，朝廷并未准许，并派医者为他治病调养。又过了一段时间，朝廷任命谢玄为散骑常侍，这标志着他逐渐淡出军政要务，也远离了东晋政治军事的核心。不久，谢玄在会稽去世，终年46岁。

英雄的一生固然壮怀激烈，但英雄也是人，既然是人，在生命中就难免会有所抱憾。谢玄的遗憾，可能就是他终其一生，也未能实现北伐复国的愿望，可以说是壮志未酬。很多人认为，谢安死后，谢玄失去靠山，被暗中排挤，从而失去职权。不过，纵观谢玄的一生，他在国家危亡时刻数次挺身而出，并化险为夷。并且，他从未参与过党争，更遑论争权夺利。其实，谢玄和谢安性情相似，在出世与入世之间，始终保持着淡定从容的心态，也懂得急流勇退。从谢玄本人的爱好，也可以看出一二：热衷垂钓。在北府为将时，就时常出去钓鱼，有收获时还会送给亲友共同享受，还曾把自己钓的鱼腌制好后送给还在建康的妻子，一时传为佳话。而谢玄的孙子谢灵运也深受家族遗风的影响，热衷书法、诗文与佛经，最终成为了中国山水诗作之巨匠。可见，陈郡谢氏虽在朝堂上逐渐退却，但又从自身兴趣中，实现了别样的人生价值。

谢玄的一生，几乎没有打过败仗。这位有着“芝兰玉树”之风的“冠军将军”，一度撑起了东晋王朝的一片天，其功绩自然也被后人称颂。唐宋时代，无论官方民间，为古代名将设庙的名单中都少不了谢玄。明末清初的大学者、历史学家王夫之也不吝夸奖，称谢玄为“保社稷、安民生之臣”。这样的称赞，可以说极好地概括了这位“冠军将军”的一生。

文章来源：《文史天地》第275期

【把梦阳，上海大学文学院历史学系讲师，中国人民大学历史学博士；

于浩蕊，上海大学文学院历史学系硕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谢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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