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

                           第一幕

时间:预备日地点:髑髅地人物:圣母 约翰 马利亚 耶稣 死徒甲、乙 东方术士元亨子 徒袭明髑髅地人影稀疏，天色昏暗。耶稣与另二死徒分别钉在十字架上。耶稣已死，十字架上有言：拿撒勒人耶稣——犹太王。风声凄咽，圣殿钟声浑厚沉重，渺渺可闻。圣母、约翰、马利亚在耶稣侧前。圣母 （掩泣）：可怜吾儿……（瘫然欲倒）约翰： 母亲！母亲！（扶圣母）恩师灵魂深邃伟大，圣心永存不泯。他大爱无疆，虽死犹生啊！圣母 （泣咽。悲伤地）：可怜他风华正茂就遭遇这种不幸，太无辜，太无辜！（凝望耶稣）儿子啊，你受了太大的 委屈、太深的痛苦！快醒醒，快醒醒吧……约翰： 请母亲节哀。恩师他——（悲戚，渐而坚定）恩师永远 活在徒儿们心中！马利亚 （对圣母。温柔地）：我们都相信他还活着，都相信他永生不死。圣母 （悲泣）：不要做什么导师什么弥赛亚了，做一个普通人，安安心心过平凡的日子吧！可怜我的孩子啊……我只希望你能一生平安。一生平安，仅此而已……（泣咽）约翰： 母亲，您当为有这样一个儿子而骄傲，他从事的是人间最高尚最光明的事业。马利亚： 永远辉煌，永远都不会衰朽的事业！圣母： 可是他死了！他再也不会醒过来了！（凝望耶稣。平静地）人丧其子，如亡前生。如今我剩下的只有荒凉的晚境了，如果能让我的儿子复生，我宁愿现在就死去！约翰： 母亲，您爱您的儿子，我们也爱我们的恩师呀！我们何尝不希望恩师还活着！可是，今天、十字架、髑髅地，这一切都是真的，死亡也是真的。我们只要不忘恩师死得其所便是。圣母 （绝望地）：死得其所，死得其所！如果恰恰就是这所谓光明的事业要了他的性命，这事业到底有什么算光明的？约翰： 母亲，恩师爱人如己，无愧此生，无愧上帝。（缓步徐行）我跟随恩师传道多年，深受他伟大灵魂的教诲，也早已懂得，生与死都拥有万分的沉重。生之沉重由精神承担引起。精神自古为人间至贵，广博的爱愿乃是这承担的主要内容和绝对的要求。唯有无边的爱能释译我们存在的光辉意义，也唯有爱人如爱己能使天国的荣光普照人间。广博之爱是大承担，选择了它，就相当于挑起了古来重积的苦难，承担起人们所不愿承担的，捡拾起人们遗弃的和已犯下的……因为它总是毫不狭隘地面对所有人，面对所有人的所有……马利亚： 恩师说过，他来不是为了正直的人，而是为了罪人。约翰： 爱，总是直面世间的悲苦，直面一切不幸和不幸的根源。或者可以说：爱是一种向苦的积极存在。它至真至极纯粹无饰，不容许有丝毫尘埃的沾染。谁都能感受到它，不论是心智未开的婴儿，还是行将就木的老人；不论是身尊九五的帝王，还是贱如草芥的囚犯……死徒甲 （气愤地）：嘿！嘿!亏你说得出口，“贱如草芥”！这是多么不可原谅的侮辱啊——“贱如草芥”！你还说爱所有人呢，哼！死徒乙： 嘘——且听人家讲——约翰 （惭愧地）：我固不如恩师博大……（谨切地）不论是谁，都能感受到它，生命需要它。爱，以其普遍和绝对成了生命最大的瞻望，没有爱的地方，再舒适也是地狱……可是，爱又因其至真至极纯粹无饰的本性要求着它只能是一种毫无保留的付出，毫无保留，而且除了“爱”及其意义之外无任何其它目的。恩师正是这样，他把“爱”的存在当作是对灵魂的检验和对精神的衡量。这检验和衡量对私我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残酷的温情呢？选择它的人，正是为了它的温情而置它的残酷于不顾。检验生效的时候，便是厚重的灵魂默咽残酷大吐温情的时候，便是广博的爱愿问世的时候……圣母 （失魂似的向耶稣走去）：我的儿子他只是去关爱别人，去爱别人而别人却不爱他，送出去的总也回不来……谁来爱他呢？有谁来爱他呢？约翰： 您爱他，我爱他，（转向马利亚)大家都爱他！马利亚 （点头）：我们都爱他，就像爱亲人、爱自己一样爱他！圣母 （凄伤地）：付出的爱却换来自己的死！死徒甲： 就是就是。不仅这样，自己爱的人把自己钉上了十字架，自己好心宽恕的人把自己的衣服给扒分了！死徒乙 （向甲嗔责）：你不要打哄哄，都快死的人了还不知道好歹呀？死徒甲 （不屑地）：好歹？什么是好？什么是歹？什么是是？什么又是非？咱们要是不背十字架，它们有吗？咱们背上了十字架，它们就有了吗？[死徒乙默默地抬头仰望天宇，神色凄迷，然后垂头不语。约翰凝眉踱步，埋头思索。约翰 （欲言又止）：恩师他——（鼓起勇气）一切光辉皆源于爱的精神，虽然恩师他付出了太多……死徒甲 （颓然摇头）：感情你不知道我正在受着多大的疼痛。死徒乙： 精神沉迷于荒芜，那么……肉体的疼痛就不值得拯救。约翰： 此言极是。爱，根本就是精神的事业，它早已超越了肉体超越了生死。透过万事万物的纷繁表象，我们终能看见爱之精神无可置疑的雄踞。我们之所以于万灵之中离上帝最近，乃是因为我们对爱具有认识、守护和广布的能力。这是上帝对我们的良苦用心，只有爱才能展现生之精神的绝顶风光。恩师正是以人类为背负、以爱为宗旨、以上帝的启示为引领来教化人间的。可是这个世界还不具备澄澈之形，人心还混沌得无力放逐尘世的罪和欲来感悟一个丰沛浩大的灵魂。爱的背离就是罪恶，爱的扭曲则是误解、偏狭和无处不在的冲突……要问我们光明的天国如何到达，恩师的不死之灵便是回答。死徒甲 （仰头大笑，突然痛苦地龇牙。虚弱但不怀好意地）：用个干瘪的亡魂来干什么……镇统人间？让这些人听信一个他们好不容易虐死的家伙的话？可笑！哈哈哈！（突然咬牙，吸气）你说了一个天大的笑话！马利亚： 不许你侮辱我的恩师！圣母： 他说得有道理，死人怎么能争过活人呢……死徒乙 （向甲。嗔责地）：你总是撇开上帝，只谈论口腹之欲。人是要有觉悟有信仰的，不怕明天下了地狱……死徒甲： 你们这些愚民，真是顽固不化！我告诉你们吧：休想在上帝那儿沾什么光，天堂就是一个愚蠢的幻想。人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也看不见，扑啦啦地长成了这么个身子又扑啦啦地死了，之间不过是瞎打盲撞而已！别想找什么好路子走，别企望上帝会帮谁一把，好路子和上帝永远只能在懦夫的心里头出现，心——里——头！懂么？我们在心里头怎么怎么走，走的挺顺溜，实际上我们是瞎的。我们注定是瞎的，被迫无奈，是瞎的。死徒乙： 被迫？谁逼你呀？死徒甲： 当然是这现实啦！我们为什么是瞎的呢？因为这个世界是假的！连我们在里头哭在里头笑的世界都是虚伪的，那可还能有什么是真的……约翰： 世界因其包容不会有假，有假的只会是在其中挣扎而信念难以支撑的人。死徒甲： 哈正是！缺乏信念就弄出了一个更加虚假的上帝。马利亚 （愤怒地）：你胆敢诅咒上帝，死后必下万劫不复的深渊绝狱！死徒甲 （大笑，如前痛苦地龇牙吸气）：好好好，上帝有了，天堂也有了！都有了！可是我要下地狱了！可笑！马利亚 （严厉地）：你必将在炼火中大声悔过！死徒甲： 哈哈哈！上帝真的存在了，可是我要下地狱了！约翰： 上帝的存在并不是要遗弃谁，而是要拯救谁。死徒甲： 那你的爱呢?讲来讲去对别人掏心掏肺到最后把自己掏空了，就像我们仨一样落了个背十字架！哎呀！我们歌唱吧！我们歌唱十字架！我们歌唱这三颗大铁钉吧！啊！铁钉就是上帝。太可怕了，太可怕了！（煞有介事地）大末日快来了，太可怕了！约翰： 爱固然会有牺牲。我恩师愿以一已的牺牲来换取整个人间爱的收获，这正彰显了厚重灵魂的魅力和博大精神的珍贵，正是大观照、大觉悟、人格与神性的绝美契合……死徒甲 （泰然自若）：任你怎么说，你给我一个馒头或许比你爱我还要好些……死徒乙： 你不要信口开河！母圣： 总不该怀疑爱呀。我儿子他从来没在乎过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他只是抬头仰望上帝，低头踏实走路……他爱我们，他爱这人间，就像爱自己他爱所有的人……约翰 （沉重地）：不该怀疑爱，爱本是纯洁无邪的存在，容不得我们对它枉加猜测强解其意。爱，虽然需要付出，有时还会有牺牲，但是我们应该明白，为什么天堂总是建立在有生之外，为什么永生总是从死亡开始……生命，望不见天堂，然而望不见天堂却能望见天堂的荣光,这已经足够了。那永不涣没永不熄灭的光辉正是生之引领、生之希望、生之大爱的启示。望见的人有福了，这是灵魂的洗礼，仁慈之父的教导……死徒甲： 那你倒是说说我是下地狱呢还是上天堂？诺，这钉子也钉过了，血也流过了，该受的惩罚我都受过了，我和这万恶的人间两清了！上天堂呢还是下地狱？死徒乙： 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先不说，我们的罪行确实是有的，所以呢忏悔和赎罪是万分必要的。我们总是走在今天，我们不可能隔过今天去过明天的生活吧？所以，多看看脚下吧！你伸直脖子往前瞅本也是图个脚下安生。而现在，（转向甲。语重心长地）现在，你和我的罪行确实是有的,逃不脱也卸不下，想要往前走，必须走一步忏悔一步，必须背上些担子。死徒甲 （摇头。奚落地）：啊！太感动了！啧啧！伟大的先知，您的这番话叫我怀疑您会犯罪！我非常纳闷您是怎么被吊到这上边儿来的？死徒乙： 像禽兽一样活过了，总不能再像禽兽一样死去。我们……我们是上帝之子呀！死徒甲 （鄙夷地）：我才不是什么上帝之子。你见过儿子要死了做父亲的连面都不露一下的事儿么？或者正是这个父亲要他儿子死？我活着是自个儿一条，死了也还是自个儿一条，上帝？上帝在哪儿？约翰： 不！不能以罪恶之身去邀上帝的光荣。死徒甲 （哂笑）：那您说呢？爱？爱让我们怎样怎样，说白了是为了什么？为什么偌大的天堂里只有一位或一头或一只或一具或一条或……模模棱棱难以捉摸的上帝？为什么只有他一个？圣母： 不要再说了。（向乙。沉静地）或许他说的是对的。明天对于今天来讲永远是个未知，真正值得我们倾注精力的灵魂事业——我儿子的事业——是如何通向明天，而不是舍弃今天去空想明天……约翰 （如释重负地）：没错。母亲说得非常正确。（沉思）我们不能舍弃爱的行动单单去理解广博之爱，这大爱进一步讲是一种社会的关联形式，而不是一个单独存在的概念。这种关联需要促成，需要我们辛辛苦苦地建立。而人，作为一种百变无定永在实现却永不完善的存在，正是这无上关系的建立者。人为永不完善之人，这建立便相应地是永不止步的行动。而缺乏虔诚的跋涉却想要到达天堂，则是注定不能成功的。死徒甲： 那阁下您呢？您行动了吗？您要是正在行动，那您理解了吗？约翰： 心得与实践相随，理解与行动并生。理解爱本非一劳永逸之事，没有人敢断言自己于“今天”把这件事给完成了。死徒乙： 没有完工的时候，死也不是终点。约翰： 这正是人之为人的动力和希望。死徒甲： 可是我为什么要是个人？我生成这么一个人有什么好处？（摇头。羡慕地）我看做条狗挺好，做只跳蚤也不错，没准做坨屎倒最逍遥……死徒乙： 你别再胡言乱语不正经了！马利亚： 你真是无可救药！约翰： 自贱者更像是个无赖，因为，精神的前行是人站在人的本质之上对不完满的现存之我的否定，而自贱者呢？他们则是拿残缺的现存之我来否定人的本质。请问这倒行逆施明智吗？死徒甲： 啊！我是无赖！（仔细琢磨）我是无赖，我是无赖？……嘿！不无赖怎么会上到十字架上来！（苦闷地摇头，忽而高兴地向乙）嘿！我是无赖！死徒乙： 知道就好，还要知道因此忏悔是必需的。死徒甲 只有无赖才会被钉上十字架！我是，所以——（坏笑）您呢，尊敬的智者？死徒乙： 活成无赖并不是最悲哀的……死徒甲 （发现耶稣。兴奋地）：啊！他也是，他也是！咱们都是无赖！马利亚 （愤怒地）：你一再辱骂我的恩师，死后必将被来自地狱的烈火吞噬得尸骨不存！死徒甲 （一怔）：哈哈哈……[场外音起，隐约而高扬。“天玄地黄，日月吞光；道象不振，世有非常……”[场上众人俱引领东望。中国巫师元亨子著宽大青袍，手操拂尘，肩系桃木剑，缓步昂宇上；后随其徒袭明，著玄衣，背负行箧，初冠细弱，步履沉疲。[元亨子见十字架上三人，大惊失色，猛退一步。元亨子： 啊呀呀！悲夫哉！惨乎也！将人生钉于杆，天道绝矣乎？袭明： 真堪比绉王的炮烙之刑了！元亨子 （回视袭明）：为师方才所言如何？吾曰必遇不祥，汝竟不信，今仍执顽乎？袭明： 我去把他们解下来吧？元亨子： 为师屡屡诲汝曰：大道之人不可疑。情极谆谆，汝今信乎？袭明 （急切地）：我去把他们放下来吧！元亨子： 受教诲乎！？袭明： 我去把——（看师傅，低头）受矣……元亨子： 再莫受而不纳！（转身）噫！悲夫哉！惨乎也！袭明： 我去把他们解下来吧！（挽袖欲前）元亨子 （横臂阻挡）：且慢！此三人面色狼狈衣容不整，容思值否相救……死徒甲： 啊！我的以利亚来了，以利亚来了！幸亏我还没死！（向元亨子，大呼）以利亚！以利亚！快来救我！快来救我！元亨子 （不解地）：以……李牙？此系何方圣人？敝人不曾幸会……死徒甲： 唉呀！以利亚就是你！你就是我的以利亚，快来救我！元亨子 （抱拳）：阁下错辨矣！吾非何以李牙，吾乃大汉散人元亨子也。元者善之长，亨者嘉之会；略习阴阳，疏通卜策；云游无际，散履四方。适往过此地，初逢阁下，幸会之至……死徒甲： 啊！您真客气。我等您大半天了，快来把我解下去吧！袭明 （欲前）：我去！元亨子 （阻拦。从容不迫地）：阁下实谬矣！敝人人缘薄浅，朋辈稀寥，与阁下素昧平生，何谓俟吾时久？死徒甲 （焦急地）：你忍看这样的场面吗？你看这……三枚冷冰冰的铁钉快要了我的命，多么残酷！您看在眼里，于心何忍哪！元亨子： 视而不见曰明，听而不闻曰聪……死徒甲： 啊？这……这是哪门子道理！元亨子： 得道者微言大义，无为而无不为。马利亚 （向约翰，悄声）：莫非这个人就是恩师的以利亚？约翰 （冷静地）：异邦之人，不知有未承接上帝荣光，且待观察。死徒甲： 还是没人救我？（大失所望地）还是得吊下去？死徒乙： 别再企图偷生了，赎清这一生的罪恶才是我们最大的解脱。死徒甲： 我没有罪！没有罪！所有的罪都是亚当和夏娃的！都是他们的！（委屈地）可是被钉的却是我。呸！这真没道理！死徒乙： 不要逃避罪责。（望约翰）正像他所说的，勇于承担才是我们应该做的。死徒甲： 您倒是高尚得天下无双！那您把我的罪责都揽过去吧！啊？揽过去吧!好叫我整胳膊全腿地走下去！死徒乙： 我必得先赎清我自己的罪恶……元亨子： 敢问三位何故至于此境？死徒甲： 因为我们偷吃了果子，知道了是非善恶。袭明： 明是非辨善恶本是好事，怎么会——元亨子 （向袭明。愤怒地）：一派胡言！长者议事岂容尔辈置语！为师再三教汝大道，汝仍愚顽不化！岂不闻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智多则政乱国败，此古来至理，安可置疑？接言受教可也，休再多语，记否？袭明： 记住了……元亨子 （转向死徒甲）：贵国昌明如此，敝人得至，不胜荣幸，当洗跣者三，更衣以临……死徒甲： 别别别！客气什么……你……您到我们这里来有何贵干啊？元亨子 （昂首挺胸，肃然踱步。轩昂地）：鲲鹏敛翼兮，怀地千里；余有奇技兮，生死藏机……死徒甲： 奇技？什么奇技？[元亨子在死徒甲、耶稣和死徒乙三人面前踱来踱去，若有所思。元亨子 （踱步，摇头）：不可与尔等道也。死徒甲 （咂舌感慨）：唉！世道啊！世道啊！世道如此，难怪我会被处死。（向元亨子）想来你也是个麻木不仁的家伙，见死不救，还遮遮掩掩像个娘们儿！死徒乙： 虔心忏悔吧，别的一切都不重要了。约翰 （看元亨子。谨慎地）：忏悔当然是必需的……死徒甲： 哼！钉子没钉在你们的手脚上，说话当然要舒服得多！元亨子： 哎——莫出此言！人有悲悯之心怜惜之意，岂有面人死而不动者乎！敝人素好土法奇方，今有良技，略施一二，便足使二位伤愈痛止，自然如常……袭明 （悄悄地）：师傅，您不是常教诲徒儿说所习术法应该施与集善之家、得道之人吗？现下他们品行如何、道德怎样我们还不清楚……元亨子: 小子多虑！为师岂是临事无主之人？汝看他——（指死徒甲）临死不惧，被寒刃而泰然自若、血覆体尚谈笑风生。非有大家胸怀何可至此高境？汝心思不完，目力不济，尚待勤加练习。死徒甲 （兴奋地）：啊！知己呀！您说得太好了！太叫我感动了！普天之下那么多人，得一知己，难哪！啊呀呀！死徒乙： 你还是虔心悔过吧！都快死的人了，不要错上加错。约翰： 忏悔从来都是自我的审判，需要的是自清自明的灵魂，而不是非我的肯否！死徒甲 （鄙夷地）：跟你们话不投机，半句都懒得说！（向元亨子）啊！兄台!啊！知己！咱们……咱们可真是相见恨晚哪！元亨子 （抱拳）：承蒙阁下厚举，敝人不敢当。死徒甲： 咦——这就是您的不对了！人生一世，想找到个知己太不容易了，今天你我萍水相逢，两三句话就……噢——推心置腹！这真是……老天垂怜我了呀！我就是死了也值了！知己，您就不要再客气了！元亨子： 如此，则敝人受之矣。萍游异域，得识阁下，非天赐而何？吾生幸甚！幸甚！袭明 （悄悄地）：师傅，不可轻易就……元亨子 （出掌示意徒弟缄口）：敝人素来崇道尚德，适才见阁下临死如常，心生敬意，今更结交，无憾此生矣！死徒甲： 嗨！咱们都知己了，别再“敝人”、“阁下”地叫着了，倒显得你我生分！元亨子： 自然，自然……袭明 （向师傅。悄悄地）：刚才我听他们说的话觉得颇有道理（指约翰、死徒乙），而他们是在指教他——（指死徒甲）如此看来……元亨子： 夫观人、审道、度德岂可凭区区浮言？屏言语而直观其怀，拭虚辞而径度其腹，唯如此可见真人。昔有朽夫子纂著万千，择言无数，细品无甚要义，宏观不得大道，何处得其实邪？（向死徒甲）顽徒道化未开，出言不逊，阁下且莫见怪！死徒甲： 除了知己的话，别人说什么在我看来都不算个事儿！死徒乙 （摇头叹息）：唉！你呀！唉！没救了，没救了！就算弥赛亚真的来了也救不了你了……死徒甲： 去去去！我和我知己说话你插什么嘴！元亨子： 如不嫌弃，敝人可施与救助……死徒甲： 啊！那感情……那那那太好了！求之不得！求之不得！袭明： 师傅！请三思！元亨子 （拂袖，作色）：汝何不通情理如此！夫琴为知音者张，女为悦己者容。为师道遇知己，当不啬献计，岂容犹疑！死徒甲： 您说得太对了，句句在理呀！（向袭明）小兄弟，多学着点儿！元亨子 （向袭明）：跟随为师多年，尚不得大道要领，汝不羞之！袭明： 我……我我……我只是觉得……元亨子 （向死徒甲）：敝人献丑，阁下见笑——（取肩上桃木剑）死徒甲： 好好好！让我也开开眼界！[元亨子持剑竖置胸前，闭目凝眉，口中念念有词。词毕，举剑向甲缓行去。死徒甲 （惊慌地）：哎哎哎！别！等等！等等！[元亨子止。死徒甲： 知己，敢问您这技法怎样施展啊？元亨子： 剑指汝身，点通八脉，施符破符即可。不消茶盏可使阁下痛息伤合。死徒甲 （呆想）：然后呢？死徒乙 （不抬头）：安和地死去。死徒甲 （望元亨子。紧张地）：嗯？[元亨子不语。死徒甲： （向元亨子）不疼不痒？元亨子： 然。死徒甲： 不疼不痒地死去？[元亨子不语。死徒甲： 既不像花香也不像屁臭地……烂掉？死徒乙 （不抬头）：没有痛苦也没有悲哀，平泰安和……死徒甲： 你别插嘴！（向元亨子）是吗？活着，不知不觉地……死了？约翰： 人人都可以得救，你也不例外……死徒甲： 得救？得救？约翰： 拯救，必然是精神的革新、灵魂的洗礼。人唯因灵魂才能拥有荣耀的希望，让善恶昭然分明，让拯救光辉无限。背离了灵魂，则天堂日远、“人”日远，地狱日近、禽兽近。马利亚： 听我们的劝诫吧，我们一直都是真诚的。死徒甲： 可是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什么功过是非，什么善恶赏罚，死了就没用了！我……我不信什么审判……莫非我死后还要受审？那这尘世中的苦我岂不是白受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啊呀呀，死得透透的！上帝，上帝——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约翰： 正如生有沉重的属性，死亡亦有沉重的属性。死亡的沉重主要由赴死的所持或可说对生命担当的态度引起。死徒甲： 刚才我的知己已经说过了，我面对死亡泰然自若，毫不畏惧。约翰： 你所认识的死亡顶多是生理现象的终止，而真正的大者则不然。他们看死亡从来不是在看终点，对他们而言，终点不存在，此一概念在人生中无意义。因为他们走的是精神的恒途，而在走的是他们真诚无遮的灵魂。此身可以消灭，形体可以化为腐土，而灵魂的前行从觉悟和忏悔开始已经连入了永恒。在永恒面前，死亡的存在构不成丝毫威胁。大爱不死，信心不死，躯体的消亡奈灵魂无何。这种灵魂的前行必也是对生的肯定，是精神承担的一贯坚持。大者正是在爱的永传不泯中给死亡著上亮丽的华衣，在死亡的确然存在中属之以生命承担的厚重。死徒甲： 我说你能不能现实点儿？啊？现实点儿？别再站在一边谈生论死了！就算无赖如我者也不会拿死当儿戏，死！死是什么你知道吗？哎——别急着开口！死是什么谁也不知道，谁也没有死过——只有猜！瞎猜瞎扯！死徒乙： 你怎么这样执迷不悟！死徒甲： 我们就像傻子一样，坐在一架马车上突碌碌往前跑，只看见头上一片天，还有几朵云彩，却不知道车轮子底下地貌咋样，更不知道哪儿有悬崖……约翰： 不然，死亡固然无定，然而人赴死必有所持，对生命必有真切的感觉。袭明： 是啊是啊！未知生焉知死……元亨子 （对袭明）：一派胡言！诳语惑耳，欺人诈世，汝竟信之！（转身）夫物物者非物，生生者非生。人本自非生中来，今复归非生中去，有何不妥？且夫知生死亦无奈生死，无奈生死而知生死何为？（慨然）圣人固无为也——约翰： 先生所言差矣。人享有生死而存在，依先生之意，享有生死而不去了解生死，存在而不去反思存在，人要生死何为？人存在何为？死徒乙： 还请先生不要再轻率地讲话。元亨子： 岂有此理！（将桃木剑系回原处。不悦地）徒儿，振袖起行！此非有道之地，不可久留！（仰天吟啸）大道废矣，圣法不兴；孔雀疲矣，无处栖停；徘兮徊兮，久不见天清地明……（昂首阔步欲下）袭明： 师傅！或许您错怪他们了……元亨子： 顽徒放肆！为师秉道行事，何尝错怪德高之人？即起赶路登程，日入前务必越此撒冷城！袭明： 可是——元亨子： 汝欲逆道不恭乎？！死徒甲： 知己呀，你怎么可以走呢？他们不理解你可是还有我呢！你怎么可以因为几个外人的话而弃知己于不顾呢？元亨子： 敝人福缘短浅，难享此知交之乐……死徒甲： 哎——！别这么说！管他们说什么，只要咱们觉得快活就行啦！你看，老弟我就快死了，陪我说说话吧！（呆愣。沮丧地）唉呀，说实话，我可真不想死。元亨子 （坦荡地）：子不闻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放不可，放不可方可？以生为死，则生有何乐？以死为生，则死复何憾？万在彼此相化，圣人处之自然而已矣。死徒甲 （咂舌）：唉！啧!兄长说的太有道理了，小弟我真是一下子开了窍呀！（呆愣。如前沮丧地）可是……可是我还是不想死……我还没有活够呢，我这才活多少年？这哪行呀！很多事我还没有做过，很多地方我还没有去过，很多滋味我还没有尝过……我……不公平！太不公平了！我不想死，不想！死徒乙： 为了赎罪，我们应该死。死徒甲： 你倒是活得无悔无憾的，我呢？（委屈地）我呢？元亨子： 阁下不忍就死，敝人亦不忍痛失知己。今吾有千年奇草一叶，术法一则，可生死人，肉白骨。不知阁下……袭明： 师傅！死徒甲： 生死人？（激动地）能……能能能把死人救活？啊……呀……那……这……真的？元亨子： 有道者不出虚言。马利亚 （悄悄地）：能使死人复活？他真的能救恩师……圣母 （焦急地冲过去）：先生！先生！请您发发慈悲，救救我儿子吧！救救他吧！死徒甲 （慌张地）：哎——哎！你们站一边儿去！一边儿去！他是我的知己，你们抢什么！圣母 （挽住元亨子胳膊）：求先生救救他吧，他是无辜的！我求求您，求求您救救他吧！我给您跪下了……（欲跪）元亨子 （携衣退至一侧）：敝人孤陋贫俗，无德消受……马利亚 （上前）：你救救我恩师！他才是真正的有道之人，他是大善人大导师，救救他吧！死徒甲： 知己！知己！救我！救我！咱们才是知交，他们算什么！救我！用不了多久，不消三两天我就会死的，我死后你瞒过那些士兵，悄悄地……元亨子 （面色凝重地）：敝人适才掐指粗算，卜得阁下死期至矣！不出今日，阁下将遭折胫之痛，不回之逝……死徒甲： 啊？这个……哎呀……（呆愣）没事！知己既然可以起死回生，那么接筋续骨自然也不在话下。没事！事成之后我要大大地宴请知己，我一定好好地报答你！元亨子： 义助知己，岂图报乎？功遂身退，天之道也。死徒甲： 客气什么，那多不——元亨子： 然则……然则却之不恭，敝人且……死徒甲： 呃——呵，对！应该的！应该的！把我救活之后，我送你一头牛！膘肥体壮的大公牛！元亨子： 牛乃上圣神仙之牺牲，敝人德薄才疏，尘埃暗垢者也，岂敢大不敬享！死徒甲： 那……那……那我送你三亩肥田……三亩……五亩！元亨子： 天下土地唯有德者居之。言及道德，敝人实有惭愧。袭明： 师傅！死徒甲： 啊？那那那……我有祖上宅舍一处，知己如果不嫌弃……元亨子： 祖宅者，祠也。夫祠之台，地之厚载也；祠之宇，天之广覆也。天地广厚咸集，非道极德高者安配居之！死徒甲： 知己，依您的光辉德行，收什么好都不为过……元亨子： 骄矜闻于天者，天必诛之。凶祸其生虽可忍，然败毁前业……恐君之回生……死徒甲： 知……知己——其实……知己！您说我应该怎样报答您？元亨子： 夫天下之物，道德处上。圣人行也昭昭，止也彰彰，可尊居之。形下之器处下，庸昧如敝人者……袭明： 师傅！您怎么可以这样……死徒甲： 知己……什么……什么意思？[元亨子不语。死徒甲： 知己？我听不大明白，不如您把话说明……[元亨子不语。死徒乙： 他要你许诺给他——比如说金子啦银子啦什么的，他才会救你。马利亚 （掩口）：噢不要！死徒甲： 可是……可是我没有金子呀！我……我去哪儿找金子银子去？哎呀……这下……（猛地抬头）哎——你们先借我点金子怎么样？啊？（向约翰）尊敬的先生？（向圣母）尊敬的老夫人？借我点金子如何？我日后一定还你们！噢……你们一直把我当无赖，怕我说话不算话？我发誓我……袭明： 师傅，难道你真的要救这么一个人？元亨子： 咦！吾德清行正之人，怎可救治泼皮无赖！（愤然转身）死徒甲 （慌张地）：他们说我是无赖！他——们！咱们是知己你还不了解我吗？（向约翰、圣母）我从今以后说话算话！你们不是说要爱所有人吗？那就爱我这一回吧！我一定改！你们借我的金银我一定一丝儿不差地还给你们！我改还不行吗？我——死徒乙： 悔改，然后为罪而死。约翰： 别总想着偷生。袭明： 是啊是啊！朝闻道夕死可矣！元亨子： 一派胡言！蛮人朽夫之语，安可信哉！夫道，万物之本也。天得道而清，地得道而宁，人得道而羽化，禽兽得道而凝精。既得道何死之速也？约翰： 肉体可死，灵魂长生。元亨子 （强自镇定）：谬论！谬论！道即无为，无为即不问生不问死。既问，安可得大道真宰！袭明： 师傅！元亨子： 汝不识道也久矣，当潜心思过，免得为师薄情相向！马利亚： 这外邦之人，怎么会如此不讲道理！元亨子： 咦！黄钟毁弃！黄钟毁弃！徒儿，吾师徒且离！袭明： 师傅，他们说这位先生是真正的得道之人（指耶稣）。元亨子: 嘻！光天化日之下袒肱露股，不成体统，何谓大道！马利亚： 他是被逼的，是无辜的！袭明： 或许正是如此，他——元亨子： 妇人之言，不足信也。袭明 （发现耶稣十字架上文字，念）：拿撒勒人耶稣——犹太王。师傅！他是犹太王！元亨子： 此必桀纣之流、禽兽之类也。徒有帝王之尊而无恤民之道；膏腴天下、行乐人间、崩乱王道、倾危社稷，终至众怒发、群愤起、法绳加身、极刑施体；比及身死，民有余愤、士有积仇，是以曝其躯，袒其骨，唾其面……嗟夫，惩极恶之人固当以此极酷之刑，是矣！约翰 （镇定地）：先生请勿信口开河！马利亚： 你不分是非，胡言乱语，诬蔑我恩师！袭明： 师傅，我看这个人相貌堂堂，慈眉善目，不像是恶人。元亨子： 咦！民俗有言：人不可貌相。岂无闻乎？圣母 （平静地）：先生真的错了。他是我儿子，是个善良的孩子。他爱这人间，他爱这人民，他从来没有一点点的罪恶之心……约翰： 他担负起世间所有的罪恶，孤独赴死……马利亚： 他以无私的心纯洁的爱为世人赎罪……死徒乙： 他用自己高贵的血来灌溉这人间……袭明： 师傅，这是个义人。我们救活他吧？元亨子 （暗忖）：若果真如此，则——死徒甲： 哈哈哈哈！（阴阳怪气地）知己，您就救活他吧！让我看着您救活他吧！哈哈哈哈……[元亨子转身不语。圣母： 希望先生发发善心，救救我的儿子！马利亚： 他是最值得你救的人，他最不应该死去！（向约翰。悄悄地）快求他呀！约翰 （谨慎地）：起死回生而不借助上帝的神力，恐其有假……元亨子 （昂首吟啸）：日薄薄其将入兮，西天沉红；真龙隐而藏渊兮，世以为无龙！（向袭明）徒儿，吾师徒且行！（高亢地）至撒冷城西觅一客栈暂居，一路坎坷，为师疲矣。（昂首阔步下）袭明： 师傅！师傅！（无奈地）师傅——（追下）圣母、马利亚 （追赶）：先生！等等！先生——死徒甲： 嘿嘿！嘿嘿！你们抢啊！你们抢啊！（呆愣。沮丧地）哼，不救我！呸！竟然不救我！谁救我？谁救我？马利亚 （哭泣）：恩师！恩师……圣母：可怜我的儿子啊……（黯然泣下）死徒甲： 谁——！死徒乙 （不抬头）：谁？拯救谁？约翰： 谁，拯救谁？

                           幕落

                          第二幕

时间：安息日地点：撒冷城西客栈人物：元亨子 袭明 彼得 约翰 雅各 该亚法 犹太公会长老甲、乙 数侍从一桌、一椅、一榻，榻后有接地垂幔一方，桌后壁斜挂桃木剑。元亨子盘坐榻上，闭目肃身，手执拂尘。袭明于室西窗前置望。东窗渐亮。袭明 （转身）：师傅，天已经大亮了。咱们起程吧！元亨子： 天行有常，日月遵方，其出没明晦与人何干？袭明： 可是，咱们平时不是天刚微明就起身赶路了吗？今天怎么……天大亮了还不走？元亨子： 西行一路，仆仆风尘，飒飒寒烟；越山无数重，涉水无量极，为师深觉力馁筋疲，故暂留修养数日。袭明： 您……疲累了？（挠头）……您莫不是病了吧师傅？元亨子： 咦！圣人不病！夫得道之人岂有病乎？为师自悟道之日起已体健神宁，如凤羽附腋。遨游四方无碍，贯走三界通达。向者一气安纵百国，健拔千里，未尝片刻自病。盖因大道芳醇，得之者舒心坦骨，三生无病也。汝今道行肤浅也甚矣，尚不知大道之人非依道而行，乃御道而行也。依道而行，则人为瞽盲牲畜，道沦余食赘行。御道而行，则日丽风清，物泰人和，大化生于乾坤，玄德起于昼夜；人各有主，神各有归；是以随心所欲，是以大行无欲；人可为大道之人，道可为康庄大道也。夫所谓“圣人自然”，亦言是也。顽徒当慎记之。袭明 （转身面窗）：可是……师傅，恕徒儿多想，徒儿总是觉得师傅所布的道与现实中的嘉言美行有点儿……有点儿不符……元亨子 （勃然怒）：放肆！汝入邪道甚深矣，胆敢谤毁天地本源之道！为师之道上穷神圣、下及黎庶，天维留迹、地府回声，浩浩然不知其有所终，熠熠然不知其有所晦也。此天地之道安可疑邪？且夫为师代道而言，非嘉言而何？禀道而行，非美行而何？又，为师慕道崇德，非义人而何？顽徒再出逆语，休怪为师无情！袭明 （转，躬身）：徒儿……徒儿……徒儿理解师傅的意思了，义人或得道之人首先要做的并非一味地宣扬自己境界的高拔，而是要把“道”和“义”光大于天下，散布于人间；并非是为了让天下所有的人仅仅是“依道而行”、“遵道而言”，而是为了让“道”和“义”深植于人心，深植于灵魂，深植于日日夜夜、随随常常，让人们由对“道”、“义”的“依”和“遵”转变为“御”和“用”，由受道转变为行道。元亨子： 解为师道化苍生之良苦用心，小子可教也……袭明： 人一旦出生，道就有了。道的显现或者说道的形式可以万端，但道始终不变。我们大汉国的“道化”和这安息国的……“道”追本溯源到“人”的本质上面，其实……没什么差异，都是一样的。条条大路通罗马，种种道相也都连着……爱与关怀。元亨子： 汝何言之太急！（清嗓）解为师道化苍生之良苦用心，小子可教也。然则人之御道便至极耶？大道根本在效法自然。自然者，万物之所由来之所复归也。生途加我以苦乐，附我以灵器，唯黜人欲、罢念想，无所忧于失、无所乐于得，听之如不闻、视之如不见，可揆此生途于无始终之位、安顿物我于无分野之境。是谓自然。圣人无为，唯自然是事。固圣人光辉如九天日月，广大如无界乾坤；庸人守欲疲命，执道操劳，安食如牛马尚不可得，而况日月乾坤乎！袭明： 师傅，徒儿觉得，“自然”并不是处于下位或处于退路上的自然，而是处在道界之上的自然，即以道为日常，为义不容辞甚至不容多虑的承担。它应该是最高道化的随意挥洒，是“道”的自然，而不是“人”的自然……元亨子： 狂徒住口！东窗日上矣，仍不惭逞辩！吾观汝径向邪路置足，当心为师戒律！[袭明退至壁旁，低头看窗不语。元亨子 （愠怒）：快快习汝术法！颓不思进！[袭明不动不言。元亨子 （执拂尘怒叩榻边）：顽徒欲大逆不道乎！[袭明无奈地转身，低头行至榻端，盘坐地上静思。元亨子： 谨记为师之言：大辩不言也。不言者，悟也。悟道乃至高之业，不容有二！（端坐，闭目）[袭明凝目一处不动不言，沉思后摇头。时而东张西望，悄顾榻上元亨子，时而轻捶腿脚，之后沉思如前。袭明： 师傅，咱们去罗马吧？元亨子： 放肆！为师入定之时岂容搅扰！汝顽劣如此，为师——[叩门声响，不急不缓，三击一停。元亨子慌忙下榻，顾不上穿鞋跑向门边，忽然折身，面有喜色地坐回榻上。元亨子 （整衣，扶冠，清嗓。泰然地）：来者何人？[场外音：“慕道之人。”元亨子： 来此何事？[场外音：“久仰尊者道义，特来拜访。”元亨子： 贵国此日安息，敝人俗体欠安，若言拜访……请回——（探头，侧耳）[场外音：“我们来此，一是拜访尊者，二是有大事相商。望尊者不啬赐见。”元亨子： 何等大事？[场外音：“关乎大道，关乎天下苍生。”元亨子 （端坐，闭目）：徒儿，纳客。[袭明起身为来者开门。[彼得、约翰、雅各上。三人简单环顾，行至榻前向元亨子行礼。彼得： 西门彼得、约翰、雅各见过尊者——元亨子 （闭目。清肃地）：贵客光临寒舍，蓬荜生辉。三位方才曰来议大事，敢问大事者何？彼得： 今日是安息日，不便言事。我等主要是来拜见尊者，以聆悟大道……元亨子： 敝人粗俗浅陋乡野村夫也，道心未成，所悟寥落，不敢惭言授道。且吾前时有言：若为拜访，请——（睁眼，见约翰）畅言勿拘！言拜访实宠煞吾身，诸位坐——[袭明忙搬椅，掠视三位来客，不知该请谁坐。[彼得执椅放榻前正中。彼得： 恩师在此，恩师坐！约翰： 恩师坐！雅各： 对，理当由恩师坐！[彼得、约翰、雅各立椅两侧，面元亨子。彼得： 久闻东土文明繁兴之地，人杰地灵，物华天宝，大道载于野而美德溢于巷。尊者不避艰险从东土迢迢万里而来，实是我家国民族的荣幸。今日，我三人谨代表广大渴慕道义的同门来拜见尊者，烦请尊者开怀述道，以解我等胸中茅塞。元亨子： 阁下莫妄自菲薄。敝人区区郎中术士耳，愚钝之至，参道日久而无所悟会，仅有起死术法一则属奇技可居，鲜有其它矣……约翰： 昨日……（停顿）昨日有幸领略先生的……（停顿）先生的大道风采，我的灵魂……（停顿）深受震撼，自愧不如，自知尚待效习的地方还有很多。今天特意再次赶来，愿再闻先生教诲。元亨子 （摇头）：昨日所言全不入大道法门，阁下见笑矣……雅各： 有道者居道而不自轻，先生为何一再自敝？彼得： 雅各，尊者初至我土，虚怀若谷，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元亨子： 圣人居功而不自贵，凡夫俗子如何通晓！袭明 （悄悄地）：师傅，客人礼节备至，我们千万不能失礼呀！元亨子： 咦！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也，圣人不居其薄！彼得： 尊者境界果然高拔，本人自愧不如……元亨子： 自知曰明，明则天开地阔道现德出，道德出则圣心备，圣心备则出神入化无所羁束也。约翰： 先生所言极是，我恩师正是如此。彼得： 尊者言悟大道当从自我认知开始，我本人深有同感。自我，固为人类的局限。人生而为自我之囚，因而重自、尊自、贵自常伴人一生。我常常静思，人所面临的疑难，所苦于其中的困境，到底是什么？精神路途上的所有艰难困苦在本质上到底是怎样的狭关险障？无不是“自我”出给人的难题。屈服，还是超越，这是人在有生之年永远也完不成的回答，易言之，是人自觉不自觉总在回答的问题。而人生，就是回答。“自我”虽说是精神路途上最大的障碍，但它毕竟是精神存在的根本和依据。因此，它必定也给定精神的光明与晦暗，必定也包含精神存在的根本原则。这原则便是：自尊。由此，现实人间的存在便依照起了天堂和地狱、上帝和撒旦。自尊是我们的底线，是我们由精神上出发的原点，而“自我”则是需要我们倾尽一生去面对的难题。倾尽一生，而且连带着死。面对这个难题，人人必作回答。到底是超越还是屈服，是向上帝与光明的勇敢前进，还是固步自封或者干脆说是向禽兽向晦暗的退行，则是自我的事了。未知的前路注定难走，而人欲坐退，实非难事。这也正是圣人自所以圣而庸人之所以庸的原由。袭明： 是啊师傅！您听他讲得多好啊！师傅的圣人居功而不自贵的意思不正是这样吗——居功不自贵便是指我们寻找光明、创造光明却又不让光明囿于自我。只有越过了自我，才能称得上圣人，师傅。师傅？元亨子： 小子多言！为师所修之道无形无象无由无终，岂是汝一言半语三旬五载便可括尽邪！夫道，九天之龙也，其穿云入瘴驾雾泠风，见首不见尾也。往来倏忽，其可捕望乎？出没无常，其可捉寻乎？幻化无方，其可臆想乎？圣人不穷其源，不究其本，不问其向，坐任自然而已矣！雅各： 如果真像你所说的，那圣人可还有什么好圣的！如果所谓的圣人，不是着力保育而是拚除自己灵魂的广厚与沉重，那么他到底圣在哪里？“自我”之外难道就是大虚无？超越了“自我”难道就意味着道成了私己融入了玄虚乌有？您知不知道在“自我”之外还有什么？广大无垠的人间，可悲可悯的苍生！视这些蒙昧的苍生而不见，听那些痛苦的世声而不闻，请问这就是你口口声声一再自命的“高境”？彼得： 雅各，不可对尊者无礼。元亨子： 俗人昭昭兮，我独昏昏；鷃雀比翼兮，鲲鹏独沦。天下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世人皆谙圣人之道，斯不圣矣。此言情有可缘。约翰： 先生，我们向来是严肃的，我们所说的话句句经心。再请先生三思而言！彼得： 噢，尊者不要误会，他们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各袒心怀，尽抒胸臆，务必开成相对……元亨子： 若来论道，三位请回。夫不闻：道可道，非常道乎？敝人向恶贫辩之徒。大道之出实非口舌，避玄悟而尚贫辩，何异于断本求荣？且夫圣人之圣非达圣人之境不足以揣度也。今以愚人之所以愚强度圣人之所以圣，可乎？彼得： 贫辩自然可耻，但一味参悟，或以参悟为终极，我觉得同样可耻。因为此二者都是对重负的逃避，都是一种华而不实的治道方式。是的，我们也厌恶贫辩之徒，也深知口与舌断不是灵魂的所在。而相对于厚重灵魂而言，贫辩与玄悟其实大同小异，都属身体力行之外的指点江山，空居道名徒有其表，实则不值杯水。再者，悟道圣人是否果真圣达，这是一个允许存疑的话题。我认为雅各的质疑很有道理，追崇子虚乌有之人且不说他“圣达”，他可谓“人”吗？坐任自然是否在自尊原则的许可之下？不穷物源，不究事本，不问灵魂的去向，这难道可以被当作圣道？对现世不管不问，任自我行随造化，根本就是反本，是对人性的否定。而真正的修道大业、崇仰上帝光辉的事业则是把灵魂的珍重放在首位，把精神承担当作与生俱来的义务。当作义务，但承担一事却没有尽义的要求，它是灵魂自珍自爱的显现，是人性向神性的最大靠近。当然，对“自我”的超越是穷生继死的事业，而对自我的超越本身就是灵魂对重负的选择。因此，灵魂的大承担、人格的大写照只有在贯生至死的不悔抉择和毫不动摇的困苦坚守中才能找到根本。袭明： 嗯。（沉思）有道理。你们一席话顿叫我……豁然明朗啊！元亨子 （闭目。平和地）：顽徒安敢偷闲窃语？退下习汝术法关紧！（睁眼）三位固然有理，然居理而不得道义。大道之法实恢宏无穷也……（顾东窗）敝人欲正汝以道，无奈日上三竿。自卯时静坐悟道，至眼下敝人疲矣，恕不能为继也。（振作）若无他事，诸位请回……（转目注视来客，屏息僵身）雅各： 摒弃错误的念头，疲惫自然就会消去。约翰： 回归正道，自然乐此不疲。元亨子： 大道加身，何来谬误？大道朗朗，岂非正途？[彼得向约翰、雅各使眼色使勿语。彼得： 尊者所言之道，实有欠妥之处。敢问尊者，您所追崇的大道贵在哪里呢？元亨子： 道贵无为，道贵自然。彼得： 不然。尊者所说的道，在我看来只能算是小家之误道。小家，即太过私人，其一不妥。人世之道本来就要求着面对大家，面对天下苍生。人，如果脱离了群体，那么他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悖谬。直面众生本意排斥的便是自私和“道成自我，独得其乐”的念想。自我如果想有道，想有表里如一安和嘉美的道，必须去超越自我，必须与众生连在一起。尊者所言之道的第二不妥——尊者说“道贵无为，道贵自然”，我固愚人，但尊者可否细细盘思“无为”、“自然”与人的关系呢？此一世界的存在不是虚无，上帝的永恒辉耀也不会有假，世无绝对静滞之物，现实之在没有未来便不可称为现在。生命的存在如果“无为”何以被称为生存呢？精神与灵魂之所以异于山石草木，正是因为它们在广袤的存在之外开辟了另一个世界，开辟了“现实之在”的未来，开辟了万灵于绝对静滞之外的万千可能。是的，我们有信仰的说法。上帝创世纪绝非无意义之举，万物的创生与存在也绝非突突兀兀毫无价值，有“未来”便有意义。而人类作为光荣的天国子民，更是如此。不能改变现实，人就没有存在的理由，因为我们的存在永远都是“正在存在”。所以，尊者所说的对现实无为从实质上来审思，是对人性的否定和对上帝的戗贱。如此有违人性的追求，难道也配享有烈烈光辉吗？元亨子： 此区区浮言，敝人知之甚早。历而过之，大道始出。汝等法门尚浅，出此浮言，不足为怪也……彼得： 依此之言……本人方才所说的话，尊者——全然透悟？元亨子： 有何惊怪？雅各： 雅各！你怎么这么轻急呢——不要着急，一切都需慢慢地来……（转身踱步）[元亨子暗视三人，自忖片刻，忽摇头苦笑，作释然状。元亨子： 呵呵！敝人实谬矣——三位所言不虚，敝人佩服之至。既闻，始知吾曩者所发皆虚言假语，有背人本，而今通省矣！彼得 （喜悦地）：尊者的意思是——元亨子： 敝人向所谓圣人者，盖欺世盗名之辈也；向所慕之道，盖堕化之谬理也。今闻君席语，心下疏朗，犹脱胎换骨而直臻神境也。约翰 （谨慎地）：先生，我三人一片坦诚，毫无虚情假意。也望先生——元亨子 （下榻作揖）：敝人适才言哆情薄，礼节疏落，失敬！失敬！贵客既嘉言开吾神窍，吾自当舍付精诚，袒赤胸怀以对——袭明 （疑惑地）：师傅？元亨子： 无礼之徒，还不快快赔礼？彼得： 尊者！尊者大可不必，大可不必！我们只是……约翰 （镇定地）：先生本不必如此。约翰再请先生禀义行事。元亨子： 自然，自然。彼得： 尊者能接纳我们的看法，我们深感喜悦。本来嘛，上帝光辉无限，仁慈无边，神示布于天下，大爱降于人间。而人者同宗同类，不宜分庭别属，实应互爱如爱自我，相亲如亲家人。天下有识之士当起而共创人间天伦，同享上帝广爱。如今，所慕者同，所仰者并，我们便不是外人。（礼）方才言语如有冒犯，属我过错。我诚表歉意，望尊者宏谅——元亨子： 既无分尔我，何必拘礼。约翰 （谨慎地）：先生，负人诚者可是大不义，欺人善者可是大无德……元亨子： 此言极是。君果然德智过人！彼得： 既然都是自己人，我就直言来意了——（至门边将门推紧，回。严肃地）西门彼得、约翰、雅各怀万分诚敬，有一事相求。事关大爱光明、天下苍生，望尊者能仗义相助——元亨子 （豪然）：何事但讲无妨！彼得： 尊者昨日路过髑髅地，十字架上三人，居中者便是我等恩师。恩师实不该死，他笃信上帝、爱人如己、救死扶伤、不畏强梁。他以广施仁爱为己任，以力行大爱为事业，虽经艰苦磨难，未尝一日放弃。他以厚重之灵博大之魂孤独承起众生之罪，倾己救人而无怨，独面曲解而无悔。一死在前，他坦然不避，只因他深知众生罪恶加身，非死无以将之赎却，非死无以还众生清白……一生简短，全在为世人布大爱、赎重罪，全在拯救这破碎的人间。他乃是当之无愧的救世主，永享光辉的上帝之子……（深情仰望）[约翰、雅各闭目默默祈祷。[袭明诚挚地点头。元亨子 （喟叹）：大哉！壮哉！真大丈夫也！敝人闻言唏嘘，寸中不胜感慨……惜哉大者，惜哉！彼得： 恩师受难，众门徒……众门徒痛若剖心、泣绝肝肠。恩师他……恩师他死得太无辜，太凄凉！深爱世人却被世人生生处死，这世道难道不值得我们去改一改吗？袭明： 你们的师傅是个义人，不应该这么死！元亨子： 大道者死，有悖神心，故应挽而回之……然——（转视三位客人）人死如灯灭……约翰： 先生……先生视我恩师如何？元亨子： 世之大者，古来所稀。约翰： 先生是忍心看他死，还是希望他活着？元亨子： 诚愿大者长生不死。约翰： 先生此言由衷？元亨子： 字字源出肺腑。约翰： 但愿如此。（退，礼）约翰再拜——昨日闻知先生有起死回生之术，愿先生慷慨行仁大义施助，救我恩师于死境，光扬大爱于人间——彼得： 万望尊者不啬相助！雅各： 请先生顾念大爱的光辉，顾念天国的引领……袭明： 是啊师傅，这么伟大的义人，太值得我们相救了！元亨子 （慨然地）：大义之任，岂容辞却！看义人受死，吾实不忍也……（侧目瞥来客）约翰： 愿先生坦诚赐救……袭明： 师傅，咱们跟他们走吧！（提负行箧）元亨子： 见死不救，其得义欤？救天下至者，诚吾之幸也，然……约翰： 先生……彼得： 尊者有何顾虑？（抚胸）我等自会舍命确保尊者无虞。雅各： 先生有什么不放心的尽管说便是，先生的事就是我们的事！袭明： 师傅，不死草就在我竹箧子里，桃木法剑我挂在墙上。咱们走吧！元亨子 （掩面叹息，蹙眉）：嗟乎！嗟乎！卑哉吾身，惜哉义人！约翰 （镇静地）：先生……彼得： 尊者何故悲叹？雅各： 莫不是舍不得你的不死草？彼得： 雅各！（向元亨子）尊者所虑者何？元亨子： 幸闻令师高义，敝人魂感魄动，敢不舍生相救！然则——（掩面）然则吾虽有不死之草，无奈敝人千里奔趋，元气大亏，不足以驱起死回生之术矣！嗟乎！嗟乎！卑哉吾身，惜哉义人！袭明： 师傅，您以往可从来没有过这种——元亨子 （不悦地）：小子多言！起死回生之术法岂可与别他小术同日而语？非元气充盈无可驱之也。约翰 （镇静地）：望先生莫负我等诚意！彼得： 如此……如此奈何？元亨子： 如此……（顿足）如此令师永无生还之日矣！（掩面）惜哉！惜哉！雅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难道就毫无希望了？元亨子： 常言道，天无绝人之路……彼得： 尊者何意？元亨子： 归元本，集精气，尚有二法容思——其一曰养，即安神静养之意也……彼得： 需要多少时日？元亨子： 速者一朔望，缓者三五月……然至其时，敝人恐令师已魄散魂飞、骨动肉销矣。吾虽可肉白骨，然迁延日久……彼得： 那，（近前一步）第二个办法呢？元亨子： 其二曰补。补者，服散吞丹之意也……彼得： 补以何药？元亨子： 善补元气者，金丹最上，元丹次之，还丹再次，养生丹最下……彼得： 金丹！要金丹！不知何处产有此物？元亨子： 非亲为冶炼，无以出金丹。彼得 （释然）：那尊者您就……那就有劳尊者了！元亨子： 敝人固愿立成金丹以救令师，（无奈地）然金丹之炼非同煲粥鬻食也，其力效虽极，然伤财也甚……彼得： 如何伤财？元亨子 （埋头，背手，踱步）：古有炼丹者，皆惜金银，仅以硫磺铅汞为料。其炼所需时久，且所成之丹效短力薄，不足以归元气于须臾。而真金丹则不然。真金丹，顾其名而知其意，炼金以为丹也；辅之以铅汞，佐之以硫磺，朝炼而夕可成，及唇而效力生，可回元本于顷刻，聚精气于须臾……然敝人区区术士，贫寒朴陋……约翰 （愤然背身）：先生直说原意便是！彼得 （沉默）：……炼金丹需要多少黄金？我们……我们虽然贫穷，但为救恩师不惜倾家荡产！元亨子： 黄金百斤，寸两无缺。雅各： 啊？什么？你简直是劫财！百斤黄金炼一粒丹丸？可笑！亏你说得出口！元亨子： 非炼百斤之精华于毫末，何来神效？彼得 （拭额，踱步）：可是——可是……黄金百斤……百斤黄金！（突然转身）可是我们连半两黄金都拿不出啊！（趋前。焦急地）尊者，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啊？您快想想，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办法？袭明： 师傅，您今天所说的话徒儿前所未闻！雅各 （愤怒地）：匪夷所思！彼得： 雅各！（静思。向元亨子）尊者，除了金丹……别的丹药怎么样？元亨子： 元丹、还丹、养生丹故可缓一时之急，然所需之材非东土不有……彼得 （攀元亨子臂）：尊者，难道真的就别无他法了？元亨子 （陡然变色，抽臂拂袖）：咦！重黄金而轻师命，有道者不齿！此圣人居所，客请回！（上榻盘坐如前）袭明： 师傅！您不是说好了要救那位义人吗，怎么又反悔了！元亨子： 大胆狂徒，欺师灭祖，汝欲逆反邪！彼得： 尊者！尊者误会了！我们不是吝惜黄金，而是……我们真的是贫寒孤穷、无资无财哪！元亨子： 如此，敝人亦觉痛憾。客请自便！雅各： 说什么元气不足，分明是术业不精、道力不济！元亨子 （忤然）：客何无礼邪！有道者不迁于无礼之徒！约翰 （镇定地）：望先生念在我恩师的广爱厚德上……元亨子： 圣人以无欲为德，无爱为上。雅各： 你出尔反尔！元亨子： 圣人固无拘也。彼得： 尊者莫非不愿救我恩师了？元亨子： 圣人唯道是从，不救无道之人。袭明： 师傅！他们的恩师才是真正的有道之人！元亨子： 不肖子逆！约翰 （镇定地）：先生言我恩师无道，良心安在！元亨子 圣人常无心。袭明： 以百姓心为心！元亨子 （怒）：固守残编，安可致道！约翰： 先生负我！彼得： 负天下！雅各： 负上帝！[拍门声骤响，粗暴兼带呼喝：“开门开门！”连拍数次。彼得 （侧耳静听）：是公会的人！肯定是该亚法他们！（拉约翰、雅各）快躲起来！找地方躲起来！快！[约翰、雅各迅速躲至垂幔后。彼得 （行而又止。向元亨子）：请尊者莫向他们透露我们在此，不然我们必定凶多吉少！尊者务必成全道义！（视袭明）小兄弟请替我们保密！袭明 （点头，压低声音）：我相信你们！[彼得也躲至幔后。元亨子 （正冠，整衣。清肃地）：来者何人？[场外音：“开门开门！快开门！”元亨子 （探头，侧耳）：来者……何人？[场外音：“快开门！开门！”[踹门声起。元亨子： 徒儿，速去开门！[袭明去开门。数持刀棒壮汉撞开袭明上，站在袭明、元亨子侧，状如临阵。该亚法、长老甲、乙依次上。元亨子 （闭目，昂首）：来者何人?有何贵干？长老甲： 放肆！安敢对大祭司无礼！[元亨子睁目，匆忙下榻，躬身前趋。元亨子： 贵客光临，敝人不识泰山。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该亚法 （上下左右顾看）：陋室藏高人，此言不假啊！（看袭明，后打量元亨子）元亨子 （欠身）：不敢，不敢……长老甲 （嘀咕）：不识抬举！该亚法 （向元亨子）：这位先生就是从东方来的高人吧？元亨子： 敝俗术士，不敢妄称高人……该亚法： 是也不是？！元亨子： 呃——是。该亚法： 在下敝国犹太公会大祭司。见先生，在下有礼了——元亨子： 不敢不敢！大祭司在上，敝人诚惶诚恐……长老甲： 你少罗嗦！我们有要事在身呢！该亚法 （昂首踱步）：先生光临敝国，在下倍感荣幸。闻得先生乃东方高人，怀有世间不二之奇技，在下食不及腹，特赶来拜会！敝国风光乏善，物力贫衰，国风不振，民俗不完……（昂首缓踱至元亨子前站定）如有疏落之处，先生多多包涵——元亨子 （欠身）：哪里哪里！贵国昌明，得至实幸！实幸！该亚法： 先生何时到的撒冷城啊？元亨子： 呃，昨日……该亚法： 噢，昨日……在下听说先生云游万国，未曾住履淹留，而今到了撒冷城为何居留不前了呢？袭明： 我师傅感到疲惫了，停下来歇息数日，不行啊？长老甲： 放肆！乳臭未干竟敢不恭尊长！该亚法 （侧视袭明，后视元亨子）：嗯？果真如此？元亨子： 呃……敝人实觉疲惫……该亚法： 噢……疲惫了……（昂首转身）既然贵客行至本城感到疲惫了，那——（猛然转身）先生愿不愿到我府上修养些时日呢？元亨子 （揩汗，躬身，退）：呃——今之居留，因贵城风物佳美，敝人不忍匆匆就去……该亚法 （进）：风物佳美？何风佳何物美啊？先生穿城无数，历镇有万，佳比敝国美比本城者量以车载！为何偏偏到了这里……元亨子 （再退）：呃……（释然）贵国此日安息。民有言：入乡随俗。故……该亚法 （昂首）：圣人安随我等“愚氓”之俗？长老乙： 先生，你也知道今日安息？我们向来是守“安息”之约的，真的不想在今天闹出什么动静来……元亨子 （躬身，再退）：敝人即刻打点行李，启程离去……该亚法： 哎——！客人不远万里而来，哪有不热情相待反而驱赶的！先生肯否赏光到敝府论一论道呢？元亨子： 方外之人，不敢登大雅之堂……该亚法： 那在下就直言来意了——听说先生要救耶稣复活？元亨子： 耶……耶稣何人，敝人尚未闻知……长老甲： 你老实点！坦白了，一切好商量！该亚法： 嗯？元亨子 （揩汗）：昨日确遇路求拯救其师之人。然敝人视其师，瘦骨嶙峋，衣不蔽体，肆裸皮躯，寡廉鲜耻，不洁视界，有损观瞻……长老甲： 行啦行啦行啦！直说你当时答应了没！长老乙： 有没有救他的动机！元亨子 （慨然地）：吾大汉国乃礼仪完备之邦，吾乃遵礼不苟之人，安肯救乱礼之徒？该亚法： 此言如实？元亨子 （躬身）：有道者不出虚言。长老乙： 幸亏你没说谎！要知道在这个问题上说谎是要被上刑的……该亚法： 先生最好还是实言相告，不然……元亨子： 吾虽鄙薄，然大理仍通。夫人而无礼，死固可也；彼既无礼——长老甲： 你哪来这么多废话！该亚法： 哎——！宾者，朋也。这位先生既然到我们这里来，就是我们的朋友，不可失了礼数。（向元亨子）先生果然是德高之人，慧眼略施便看出了那耶稣的无礼无教。此人无礼之处不胜枚举，罄竹难书。他不仅不守安息之约，而且还自称是光辉上帝的子嗣！对上帝如此无礼，其死可乎？元亨子： 死有余辜！袭明： 师傅……我们应当好好想想我们崇尚的道到底珍贵在哪里。元亨子： 呃……固当如此，固当如此……（向袭明）长辈论道，汝何无礼对语邪？该亚法： 上帝神圣伟岸，博大永恒，岂容他这等凡夫俗子攀亲结故！元亨子： 此言极是，此言极是……况吾起死回生之术高明无极，怎可屈救小人！该亚法： 起死回生之术……先生不言，在下几忘之——久闻起死回生之术乃天下至奇之技，今日幸遇先生，不知先生可否试之，以让我等一饱眼福？元亨子： 敝人诚愿献之以悦众目，然此术非同小可。盖其事关生死之要道，内系天地之玄机，轻易不可启之，惟恐祸始患生……长老乙： 噢？真的是这样吗？长老甲： 我看你是徒有虚名！元亨子： 起死回生之术牵系深远，不可轻试。然敝人另有术法，亦可称奇。不知诸位——该亚法： 什么术法？元亨子： 卜晓千年。该亚法： 如何卜法？元亨子： 向者凡卜必龟蓍卦爻，而今敝人道力及处，可直凭心测耳。该亚法： 只靠心中掐算就能洞晓千年？元亨子： 洞晓千年且毫厘无咎。该亚法： 啊！神术！神术！那有劳先生为在下测上一测，测测我宗族千年之后将如何……元亨子： 吾可并测千人，俱表其果。长老甲： 那您把我的千年身后事也测一下！长老乙： 顺带捎上我！元亨子： 贵客静候片刻，敝人入定——（上塌盘坐，闭目）[该亚法转身背手，长老甲、乙屏气凝神。袭明紧张关注垂幔动静。[片刻。元亨子 （睁目，凝眉）：不祥，大不祥……该亚法 （转身。紧张地）：结果……如何？元亨子 （下榻，躬身）：恕敝人无罪……该亚法： 先生直说便是！元亨子： 不讳曰恶……该亚法： 呃——先生不妨具言相告……元亨子： 三位千年之后声名狼藉，将遭不刊之唾骂……长老甲： 啊？千古骂名？我们？该亚法： 这……这却是为何？元亨子： 皆因……敝人实无胆相告！长老乙： 你倒是说不说！该亚法： 先生但讲无妨……元亨子： 皆因……此因谬怪之极——皆因三位与众人谋下一人性命……长老乙： 谋命？我们向来守善如玉，从未沾过血腥啊！该亚法： 先生请勿顾虑，直说，谁的命？元亨子： 敝人斗胆言之——耶稣。该亚法 （甩袖，转身）：先生莫欺我等！长老甲： 雕虫小技骗我们！长老乙： 预晓千年？我看你是自编神话！元亨子： 如敝人之测无误，（向该亚法）贵客名该亚法，掌公会印十有余年，乃故官人亚那之婿，今日本将兵往耶稣墓去。壮丁十有二人，石墓伏七，怀兵刃，佯作路人，实为巡戒；余五丁随身，还而至此，盖耶稣生死一事隐情繁多……该亚法 （退。惊骇地）：你——你……你胡言乱语！元亨子： 敝人之言固可为惑众妖言，然敝人亦有上溯千年之卜法。汝族始祖盖亚伯拉罕也，生以撒，以撒生雅各，雅各生一十二子，其——长老甲： 嘿！大胆！你——你……千年骂名？虚……虚名算什么……算什么……啊？元亨子： （上榻，闭目）名固不足虑，亦不必虑，然死后永堕地狱，炼火长盛不熄，人间亦难逃剖坟践骨之耻——（瞥来客）该亚法： 先生……（欲转身，终未）先生有道者不出虚言？元亨子： 有道者不出虚言。该亚法： 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元亨子： 句句属实。[该亚法凝眉缓缓踱步数来回，瞥元亨子。该亚法： 先生……此事可有……可有回还的余地？元亨子 （清肃地）：天无绝路，道无弃人；夺生有法，逆命无门。该亚法： 先生……此言何意？元亨子： 回还千年后事，当有九牛不回之勇。不知贵客——（瞥该亚法）嗟！此事不议也罢！该亚法： 不不不！先生，还是……还是议一议吧……元亨子 （思索状。无奈地）：贵客若决意回还，敝人倒有一劝——只恐贵客……该亚法： 先生直说，不必介虑！元亨子 （思索状。无奈地）：贵客肯否……回耶稣之生？该亚法 （转身。不悦地）：先生说笑话了！元亨子 （瞥该亚法。慨然）：此事不提也罢！（抚袖下榻）敝人携有东方珍茗，乃自蜀中黄龙溪畔千年古树采得，不知贵客肯否品赏一二……该亚法 （凝眉踱步）：……耶稣……（犹豫地）耶稣他……他曾向在下真诚地微笑过，那微笑……那微笑坦然无饰，光明无私，实令我……实令我感动之至啊！长老甲： 耶稣……或许……上帝本来就是我们伟大的……（侧视该亚法）……父亲？长老乙： 嗯……其实……其实耶稣是在向我们袒露自己……没有戒备……保留……该亚法 （思忖）：先生，人之千年，不知可否更张？元亨子： 心有一，则千年有一；心有二，则千年有二……袭明： 师傅，您不是经常说天数躲不过吗？元亨子 （瞪袭明）：天灾难避，人祸可回！黄毛小儿不谙大道休再开口！该亚法： 人祸可回？先生，此话——当真？元亨子： 当真。[该亚法默然埋头于屋中缓踱，频频深吸；长老甲、乙左右不安。该亚法 （惋惜地）：愚昧的人民啊愚昧的人民！你们怎么能将深爱你们的耶稣钉上十字架呢？你们就是这样糟践义人的吗？长老甲 （释然）：的确！你们就是这样爱主上帝的吗？长老乙： 你们……你们实在不该谋害耶稣义士！该亚法 （向元亨子）：耶稣死得太无辜，人们以其巨大的愚昧谋杀了这位大义之人。这实在是敝国的耻辱、人间的耻辱。耶稣义士之死令我等神魂无主、如丧亲朋，食不甘味、睡不安枕，每想起他的光辉风范，皆泪发沾巾，不能自已。今得知先生有起死回生之术，特地怀诚赶来，恳请先生能以我等慕义之人的名义施法展技救活耶稣义士，聊表我等爱义之心，爱主上帝之心……长老甲： 请先生不要推辞，大义相助……长老乙： 我们竭诚恳求先生了……元亨子 （慨然）：夫人者，生有命，死有数也；安命自然，圣人之道也。该亚法： 救大义之人于无辜，顺乎上帝之意啊先生！元亨子 （背身）：夫福祸相依，苦乐相成；万物一府，死生同状；来者自来，去者自去。挽之无益，圣人无为……该亚法： 先生，权当施助于我等……呃不——施助于耶稣——是成就圣人的无为之举吧！大义也罢，虚无也罢！救活他吧！长老甲： 我们还等着他来教导我们呢！元亨子：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去者不必追，来者不足虑，凡生万而为一……该亚法 （拍案）：先生！您的意思是——元亨子 （思量，摇头，转身。无奈地）：嗟！敝人固非铁石心肠也！古有言：见义不为，无勇也。见义人死而不救，合乎道欤？非救之无以明大道，无以显德光。诸位既坦诚相求，敝人拒辞不义，愿救耶义士复活。然起死回生之术非元气充盈不能驱也，欲元气充盈非服金丹无可成功，真金丹者非有黄金百斤无以炼就，而敝人清寒贫泊……长老甲： 黄金百斤？你真是海口吞天！长老乙： 你这家伙不是在做梦吧？袭明： 师傅……你负我！元亨子 （苦思，自语）：非百斤不可邪？（恍然状）敝人误记矣——五十斤即可矣，五十斤……该亚法： 五十斤？你要我们为一粒药丸徒掷五十斤黄金？元亨子： 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该亚法： 可是我们国无余财、民无积粮，先生莫仗技相欺！长老甲： 救还是不救，你看着办！元亨子 （思忖，释然）：五十斤之丹虽极，然归元气，三十斤足矣……长老甲： 三十斤？你以为你要的是破铜烂铁啊？该亚法： 黄金十斤，先生莫辞！元亨子： 十斤之丹，效力实弱也……如此——二十斤！该亚法 （埋头疾走数来回，果断地）：成！长老乙： 且三思而后定……该亚法： 二十斤黄金！先生只管舍力救人便是。何时炼丹？几时可成？元亨子 （下榻）：午炼而夕可成。该亚法： 何时施法救人？元亨子： 明日乃黄道吉日，可施法……该亚法： 也好，正逢今天是安息日，不宜施法动术。明日到耶稣墓地施法如何？元亨子： 甚好！甚好！该亚法： 那我等暂且告辞——先生静待稍时，在下归去即遣人送黄金至！元亨子： 不急，不急……长老甲： 如果我们把黄金送来，你敢敛财逃跑……哼！元亨子： 不敢，不敢……该亚法： 有劳！（转身欲下，忽又回身。严肃地）先生……先生今日可曾遇见过耶稣的门徒？元亨子： 呃——未曾，未曾……该亚法： 耶稣大义之人，无奈所收的徒弟却都是些临危兽散的小人！先生如果遇见他们或者有他们的消息，望速告我等，定重赏！元亨子 （大喜）：果真如此？如此则敝人——袭明： 师傅！该亚法： 如果先生想跟他们来往或者胆敢私纳他们……长老甲： 在我们看来，造一根十字架，实在不是什么难事！长老乙： 先生刚才想说什么？元亨子 （颤抖）：呃——呃——敝人欲言……欲言……敝人怎敢不竭心尽力以报诸位知遇之恩……该亚法 （欲下，回首）：今日卜千年、炼金丹之事……先生以为——是有还是不曾有啊？元亨子 （爽朗笑）：自然不曾有。该亚法： 如此则可。告辞！元亨子 （躬身）：敝人恭送！恭送！[该亚法、长老甲、长老乙、壮汉依次下。元亨子躬身送客至门前，张望片刻，昂首返身。袭明： 师傅！你真的要纳这不义之财？元亨子： 咦！救大义之人，何谓不义？（昂首吟啸）凤兮凤兮，非梧不栖；今有苍梧，固当两相惜……唉！两相惜！（上榻，闭目端坐）[彼得、约翰、雅各急迫从幔后出。彼得： 尊者你——尊者方才所做所为到底只是为化解危急还是……还是当真的？元亨子： 圣人无时不自然，无时不本真……约翰 （镇定地）：先生何不测算一下自己的千年？元亨子： 俗有言：医不自医。盖天机所在，不可犯禁也……雅各 （愤怒地）：不就是想要黄金么！你无论如何不能答应他们！你应当识破他们的叵测居心，揭穿他们的卑鄙阴谋！元亨子： 大谬弥天！大谬弥天矣！无怪乎方才贵客不齿，君子实当不齿！截挠恩师复生，真堪比畜牲禽兽也！（缓气）有过而无不及！约翰： 大道精髓何在，望先生深思！彼得： 他们用心险恶，唯一己是命，尊者万不可以他们的名义对我恩师施法呀！袭明： 师傅，我们不能那样做！收他们的黄金有背良心哪！元亨子： 小子多言！礼尚往来，天下自乐陶也。却之安得义礼？雅各： 哆哆怪理！哆哆怪理！是非非是，颠倒黑白，你——元亨子 （惊奇地）：非者吾耶？同乃救人之事，汝等何前是而后非耶？彼得： 尊者且凭心而论：我们现在并非矢否前言。我们无时不在渴望恩师复活，然而救恩师绝不能以他们的名义。尊者不要上他们的当，不要成全他们的邪恶之愿呀！袭明： 是啊师傅，他们根本不是真心想——元亨子： 逆徒放肆！夫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下士闻道，笑而鄙之。汝等虽笑且鄙，然道为上士者现，安有损邪？（正冠，闭目）此圣人之庐，圣人居不纳尘垢！徒儿送客！袭明： 师傅！我们不能善恶不分！约翰： 先生这样救我恩师，不如不救！雅各： 你这是在亵渎上帝，践踏真理！元亨子 （下榻驱客）：耶义士身为汝等恩师，宽仁博厚，慈父不及。今有难而汝等不思相救，徒逞口舌，非伪贱而何！去去去！（挥拂尘驱客）去！勿污我庐！约翰 （不得已，退。大声地）：你怕被我们连累，我们可以走！但你断不能助他们为虐！元亨子： 救汝恩师，竟道为虐！豺子狼心，豺子狼心！去去去！[彼得、约翰、雅各被迫退。袭明 （拦元亨子）：师傅！师傅！不能是非不分啊师傅！[元亨子甩臂逐客。[彼得、约翰、雅各踉跄退下。彼得 （高呼）：歧途！歧途！尊者莫入歧途！救我恩师应当秉持善心，当以大爱之名，大爱之名——！

                             幕落

                            第三幕

时间：安息日后一天地点：耶稣墓地人物：元亨子 袭明 彼得 约翰 雅各 马利亚 彼拉多 该亚法 长老甲、乙 数士兵 耶稣天色微明。耶稣石墓沉雄耸隆，背负鱼白。几尊磐石卧落，状如具兽。静中不时有鼾声响起。元亨子负竹箧，系桃木剑，昂首阔步上。其徒袭明步步阻拦，无果。袭明： 师傅！不能！不能被他们利用！他们救耶稣是假，贪图私利才是真！元亨子： 去！汝执迷不悟，妄非善人，徒负为师一片苦心！小子让道！袭明： 师傅！（追元亨子，拦）师傅常教导徒儿说有道者清正不阿，明达善恶。如今您怎么……元亨子： 反矣！反矣！孰善孰恶？昨日贵客披肝沥胆来拜，情极切切，舍金玉而趋大义，弃旧嫌而向新欢，非善者何能为之？汝不明事理、不工心智，听信小人之言，反诬为师邪？袭明： 师傅，徒儿知道您并非善恶不分，而是知善而不守善！元亨子 （大怒）：大胆狂徒！蔑师辱道，巨孽！巨孽！即刻悔改尚及，否则休怪为师动戒！袭明： 师傅动戒徒儿还是要说！做人还是做禽兽，全看今朝了师傅！元亨子 （跌足，转身）：逆子！逆子——不可教矣！不可教矣！袭明： 救耶稣义士复生，实在是空前绝后的大义之举，但这义举千万不可被卑劣的阴谋玷污呀师傅……那些人，那些人虽然称颂耶稣并送来黄金，但是他们心中根本没有丝毫道义！元亨子： 放肆！以无道轻有道，可乎？逆子再言，为师真将动戒矣！袭明; 师傅！你那道是禽兽之道！元亨子 （怒）：孽徒！看为师规法——（揪袭明前襟，举拂尘欲击）[场外音：“尊者住手！住手！”[元亨子、袭明视西。[彼得、约翰、雅各、马利亚匆匆上。彼得 （东张西望。小心翼翼地）：尊者！尊者且莫动手，听我等良言相劝！元亨子 （正身，昂首）：敝人为救令师殚精竭虑，彻夜无眠，唯恐有丝毫差错。皆因仰仗令师高义，崇慕上帝荣光，窃思当无惧死劫、力排众非以成全令师复生之大事。适才逆徒欲败义事，敝人执门规以戒，无关诸位！彼得:：尊者……尊者！您……您救我恩师的诚意，我们从不怀疑，但……但仅有诚意还不行，还要有理智呀！我们得悟清拯救的原义和宗旨及其绝对的原则，否则——元亨子 （昂首。清高地）：圣人去伪存真，避繁求朴，唯拯救是也。约翰: 避繁而不避黄金，先生所求的到底是什么？元亨子： 咦！夫黄金，火炼不朽、水浸不蚀者也。其恒久守真，固圣人之性也；何似口舌之无凭、贫辩之速朽邪？雅各 （愤怒地）：高！果然是高！如此玄深的道理真可谓偷天换日、大谎弥天！马利亚 （指元亨子）：你极尽虚伪，简直是人类的耻辱！你不能动我恩师！你肮脏的灵魂不配接近他！袭明:：师傅！最后的关头了，清醒清醒吧！以他们的名义救人实在是大错大非呀！元亨子:：顽徒不肖！汝无心昨日之闲游耶？出足即受撒冷城百姓夹道诚请，恳求为师无惜独门绝技，大义救耶义士复生。其或拜或俯，大礼行极；更有感极而悲者，涕泗横流，使街如雨洗、城如失主。如此之情，人岂可无动于衷？为师自闻耶义士之嘉言善行，亦三惋其逝、感慨垂泪。既自怀起死回生之术，岂敢背天道而吝藏不献、恃之稀而妄自尊大？民之情即天之情也，今民戚戚，为师可独乐欤？非舍技取义何以报天下？袭明: 如果师傅果真是代天行道、为民请命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可是……马利亚 （拭泪。欣慰地）:恩师终究没有白死……人民终究还是看到了恩师的博爱和慈悲……彼得：恩师他——（哽咽）人民到底还是觉出了恩师死得无辜！约翰：（若有所思地）人民……人民……袭明： 师傅，既然您是被人民的情意感动而决意救耶稣义士复活的，那么不妨就以人民的名义施法……雅各： 对！以人民的名义而不是以卑鄙小人的名义！元亨子：圣人不言虚名，直言根本而已矣……马利亚：我看你是不言善恶，直言私利！元亨子： 蛮妇安可与圣人论道！彼得： 尊者，这个提议极好，望尊者三思而纳之——元亨子：一日三变，可谓圣人乎？圣人抱一以为天下式。雅各：真圣人的“一”是光辉永恒的大道，伪圣人的“一”则是一己私利！元亨子：此言极是。敝人固真圣人也……雅各 （愤怒地）：你——我看你心中根本就没有人民，更没有良知和道义！彼得：请尊者不要泯灭良知。人民不可轻，大爱不可轻啊！袭明： 是啊师傅！名义的转变看上去微不足道，但实际上善恶攸关呀！约翰 （向袭明。迟疑地）：你说……你们昨天遇到了城中百姓的请求？袭明： 嗯。日落后，我们刚出门就有人求我们救耶稣大义士复活。有的俯在地上求，有的哭求，非常诚恳。那场面真令人感动。约翰： 人民……人民是怎样请求的？袭明 （回忆，苦笑）：哎呀太多太多了，我大略说给你吧——一个呢,人们说他们是受到了大祭司的教唆和误导,听信了公会散布的谣言才把耶稣大义士钉上十字架的，他们实在是不明真相。而弄清原由之后,他们悔恨异常,想以救活耶稣义士一举来挽回过错,求得上帝的原谅和宽恕；再一个就是,人们说耶稣义士是大善与大爱之人,而善良的人是不应该被残酷处死的,这与上帝的教导不符；还有,人们真诚袒露自己的罪恶,省察自己的灵魂,说这个充满了罪恶的人间不能没有救主,人们不能失去被拯救的希望……马利亚： 人民终究还是有良知的……彼得： 人民终于知道了我恩师不该死……还望尊者能够尊重民意啊……约翰 （埋头踱步）：恩师……恩师……恩师虽死犹生……马利亚： 恩师——（向约翰。疑惑地）虽死犹生？我们就要救恩师复活，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约翰 （迟疑地）：我们……我们或许……或许不该救恩师复活……彼得 （惊诧地）：什么？约翰你说什么？不该救恩师复活？约翰： 或许不救恩师会更好……可是……雅各： 什么？不救？（呆想）恩师爱人如己，待我们更如视兄弟，你怎么——元亨子： 咦！兽心禽性，吾不攻而彼自破，汝等更复何言！马利亚 （向约翰。担忧地）：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约翰 （凝眉埋首踱步。痛苦地）：我何尝不希望恩师复活，何尝不希望恩师根本就没死！……可是方才听闻人民对恩师复活一事所怀的热望之后的动机时，我的心里感触颇多，觉得——（抱头）觉得不救恩师或许更好……雅各： 怎么会！彼得： 你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快说呀！约翰 （深吸气）：首先，人们说他们想救恩师复活是为了得到上帝的原谅和宽恕，我觉得这种心理本身就是在犯罪。人民无错吗？恩师之死，人民难道就没有一点责任？人民正是以其愚昧、轻信、麻木和软弱促使了恩师的残死。这本身已属重错，甚至可以说是重罪，而犯下重罪乞求原谅和宽恕是为了什么？良心的终于安稳？错误的终于正确？罪行的终于合法？包含着期求的忏悔不是忏悔，怀有目的的忏悔本身就是另一重的犯罪。因为，忏悔是一件圣洁的事，它必然要求着持之之心真真彻彻，承之之路既始无终。这路途要求一种姿态：俯首，仰望上帝的同时真心实意地俯首。忏悔，本不应乞求原谅，原谅本自外来，从主我与上帝之外而来。而忏悔从来都是自我的事，是灵魂感悟上帝时的自我察觉。易言之，忏悔乃自我所秉，即经启始便与他人无关。任何错误，一旦犯下便成真实，便成了不可更改无以挽回的事实，它绝不应该因原谅的到达而有所淡褪、因宽恕的到来而被卸下心头。错误，永远不会变成正确，也永远不应该退远作一段往事。任何良心都不应该因原谅的到达而放弃负重，良心的负重有必要维持终身……错和罪既已铸成，忏悔既然启始，便只剩下一件事有意义：改过革新。不改过则这忏悔有假，不革新则这忏悔无意义……（停顿，返身，面众人）而现在，人们想救恩师复活并非为了改过而是为了乞求原谅、得到宽恕，为了摆脱灵魂的重负，达到心神的安稳；更非为革新，因为愚昧还是愚昧，暗弱还是暗弱。他们一心想让恩师复活，但是有谁理解恩师的大爱之言大义之行呢？对上帝，他们顶多是震惧于他的威严，真正体悟上帝精神的又有谁呢？[彼得埋头缓踱，数次欲言又止。马利亚： 人民……人民就如同在救一个陌生人……（抬头）不！人们还是知道善恶的！人们不是说大善之人不该死吗？而恩师正是这大善之人！约翰 （谨慎地）：或许……或许人们只是知善而不理解善。我们常说，自尊是爱的根本，而爱则是善的根本。善是一种“利生”或进一步言“利人”的行为概念，其必然建立在“人性”之上。善的存在是绝对的、肯定的，它绝对自然本真、永无或然性、永不自我摧折。善永恒不变永不消亡。然而善又是极其脆弱的，因为它无姿态、无保留，它没有令行禁止的要求，它没有功赏过罚的律令……善本易失易碎，而人抛弃了善便是罪和错。罪与错生，唯忏悔改过是挽回人性的出路，唯铭记既往直面未来是可行的路途。善不易失不足以显示其珍贵与清洁，不易碎不足以显露人之处境的危险，不足以起到警示的作用。而今，人们苦苦渴求复恩师以生，说是善人不该被处死，这正是不理解“善”的表现。恩师固然不该被处死，但恩师的死已然是实，“善”的要求在恩师的“自觉”之上显现时许诺他以“复生”为报偿了吗？择善、守善、行善在自觉地守“人性”的人面前总是要义无反顾地进行的。义无反顾，而且不图回报。如果恩师的复活没有让人们理解善，反而让人们看到丰厚无比的善果，那么……彼得 （思沉）：善……恩师……可是……可是恩师他就……（痛苦地）难道竟是这样？难道我也不理解善……可是恩师他就——马利亚： 可是我们怎么能——（捉约翰袖）不管怎样，我们还是救恩师复活吧……恩师他——元亨子 （向袭明）：徒儿，为师向者所言如何？忍见尊师死，反诬善者愚。此非邪恶之流而何？袭明: 师傅，他说得……或许……或许救人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马利亚 （挽约翰手臂。恳切地）：啊？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先救恩师复活吧……我们不能没有他，这个人间也不能没有他呀！约翰 （背众人）：恩师常言：上帝的国在人心中。人向善向爱，便是在建立天国；有罪之人忏悔，有错之人改过，便是在自行走出地狱，便是“救赎”的进行。如今，人们渴望恩师复活，第三种动机便是：此一人间不能缺少恩师的拯救。人们自知有罪能自剖罪行，固然可喜，但既然罪行是自己的，那么罪责在谁？毫无疑问在自己。敢于自剖罪行而不敢承担罪责，这和恩师博大承担的精神是根本相悖的。真正的大者珍惜的从来都是“人性”而不是“自我”。重自我便是逃避，便是灵魂的贪图安乐和苟且偷生，而重人性则是对自我的绝对约束、对灵魂的绝对标正。更有严酷的自审和深沉的承负，即以“人性”审查“自我”，毫不通融，将自我赤裸裸地暴露在人性面前，稍有不符，便是重负，便是自我“赎罪”之要求的发出。而此处“自审”和“承负”便是拯救。如果人民把自己的罪责甩给别人承担，企图将自己的升天之路托付给别人去铺设，那么这个别人的“受托”能称为拯救吗？我认为，真正的拯救不是替人代过，而是光扬“人性”、光扬大爱与至善、光扬上帝精神。它应该属于一种教化和引领：教导人民自救并自行创造希望，引导人民反诸自身去超越地狱，建立天国……彼得： 唯自救是正途。袭明： 嗯，我理解了。元亨子： 顽徒不肖！如此践灭纲常、乖曲人道之言岂可轻信！雅各： 这……（摊手）这么说我们真的就……就弃恩师不顾了？约翰： 当然不是！我们不能弃恩师，如果这个人间有希望，这人间也不能弃恩师。不能弃恩师的生，更不能弃恩师的死。恩师生而大爱大德、广明厚泽，死而发人深省、警醒众生。唯有二者兼具，大拯救才得以展开。元亨子：大谬！荒天下之大谬！徒有三寸不烂舌而无七尺男儿身！见死不救，禽兽不如！彼得： 尊者……（沉默，凝眉苦思）……尊者且莫责怪他……（沉思）让我想想……让我想想……马利亚 （忧伤地）：恩师！恩师……我们该怎么办？您告诉我们，我们到底该救您还是……还是不救！彼得（痛苦地）：恩师！如果弟子真的理解您……那……那就……（坚毅地）愿您安息！马利亚 （向彼得）：怎么？你……你也不救恩师了？雅各 （默默地）：救恩师之救，或许真的不是拯救。约翰 （向元亨子。镇定地）：先生，如您通晓大义，请三思——元亨子： 哼！此等谬论闻犹污吾耳也，何足三思！彼得： 尊者，请您理解我们……恩师受难，我们……我们心中比谁都痛苦，我们宁愿死的是自己而不是恩师！如果您不理解我恩师的光辉德行，纵便救他长生不死也称不上是拯救！袭明： 师傅，他们说得有道理。如果耶义士连死了都不能让人们理解他，那么就算他活过来又怎样……元亨子: 一派胡言！人民之请乃天旨也，安可推辞！且圣人常无心，以百姓心为心，今为师——雅各 （急躁地）:你——衣冠禽兽！恬不知耻！元亨子 （愠怒）:欺师灭祖之人，不足与语！（别脸）雅各 （暴怒）:你能不能凭良心说话！我们爱恩师胜过爱自己，随时愿意替他去死。如今……如今虽然忍痛不救，可是我们仍愿为他而死！理解大爱、秉行大义的人都不会惧怕一个十字架，因为他看见的永远是善与爱的光辉，永远是上帝的荣光！你睁开你的眼睛看一看，看一看吧！在这离乱的人间到底什么才代表光明！（痛苦地）我们不是要抛弃恩师，不是！袭明: 师傅，您就理解一下他们吧！他们才是真正信奉善道的人哪！约翰: 望先生能归于上帝的国度，也能广施教化于芸芸众生……元亨子: 救死扶伤，圣人之道也；见死不救，吾实不忍也……袭明 师傅！只有自以为是的“道”而没有灵魂是万分悲哀的。如果您真的以大道为己任，就用灵魂和良心来看待拯救吧！元亨子 放肆！为师一心良苦，汝竟不思——夫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是谓袭明。汝袭何明！彼得 （四顾，向元亨子）：尊者！尊者莫动肝火，小心吵醒了那些士兵……（复四顾。小心翼翼地）尊者，此事万分重大，不仅仅牵涉到生死，还牵涉到广处生死之上的诸多精神哪！请尊者亦郑重思之——元亨子 （大声地）：汝等卑劣之徒，所言不足劳思，可快快退去！约翰： 先生，一旦暴露你我俱伤！元亨子 （略思。担忧地）：汝等快快退去，勿误我救义大事！[场外音起：“天快亮了，他应该早就到了。总督大人请——嗨！起来了！总督大人是叫你们来守墓的不是来睡大觉的！这可是死罪！起来！”鼾声止。彼得 （压低声音。急切地）：快！先躲起来再说！他们来了！（推拉约翰、雅各、马利亚）那儿——磐石后可以藏身，快！雅各： 不！我们不能再躲了！我们要阻止他们！马利亚： 难道就这么定了么？我们真的要阻止恩师复活吗？不不不，我们还是……还是再想一想吧……彼得 （焦急渐而镇定）：先躲起来再静观其变。（向元亨子。恳切地）尊者！您……我求求您了，秉持大爱呀！一定要理解我恩师！理解我恩师！（同诸人躲磐石后）[彼拉多、该亚法、长老甲、长老乙、数士兵依次上。元亨子 （躬身前迎，行大礼）：东方术士元亨子，恭候诸位多时——彼拉多 （避开，四顾。厌烦地）：真搞不懂你们！费尽心思把他弄死，又想些稀奇古怪的法子要救活他！该亚法： 唉！我们当时实不知情，人民说他该死，愤怒若揭，我们也……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了真情——彼拉多 （摆手。不耐烦地）：行啦行啦！怎么救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我到过就行了，正困乏呢，我要回去睡觉！（欲下）该亚法 （急忙拦）：哎——总督大人，事关重大，您不能离去！长老甲： 是啊，这可是国家民族的大事，您怎么能不管！长老乙： 他死时您在场，复活时如果您不在……彼拉多： 嗨！（转身）什么事儿！（侧目，打量元亨子）你——能把死人救活？元亨子 （躬身）：然。彼拉多 （正身，背手）：怎么救？元亨子： 吾有神草一叶，乃祖洲不死草也。昔者大宛中多枉死人，有鸟含此草覆人面生之。鬼谷子曰：“此草乃巨海祖洲不死草也，生琼田中，亦名养神芝。”原一株可活千人，然敝人仅得一叶，加之久不得日月精华、故土滋灵，救一人于今也难……长老甲： 什么？难？救不活？该亚法： 那——那先生的起死回生之术如何呢？元亨子： 敝人设坛施法，焚香贺表，三五刻而魂魄归集；更通之八脉，附之阴阳，调鼎折合，稍加静待即可……彼拉多： 噢是吗？这倒是闻所未闻的稀罕事儿！（略停）施过法他就活了？元亨子： 呃——未敢断定……长老甲 （气愤地）：未敢断定？什么意思？该亚法 （严肃地）：莫非先生无十分把握救活耶稣？元亨子 吾之神草虽奇、术法虽精，然天道有数、生死有机……彼拉多 （不耐烦地）：这么说你并不能把死人救活！扫兴！我要回去睡觉了！（转身欲下）元亨子： 草与术可活人数分，若诸位祝辞诚恳，可再活数分……彼拉多 （转身）：还要诵祝辞？元亨子 （躬身）：回魂灵之意，无诚则生之无望……长老甲： 祝了辞他就能活过来了吧？元亨子： 吾固可归其魂魄于体，然其魂魄之意……该亚法： 你的意思是——（逼至元亨子前）您的元气还不怎么够？嗯——？元亨子 （退）：呃——不敢……敝人实无此意……该亚法： 那还要怎样才能让他复活！？元亨子： 此事皆取于耶义士宏量……该亚法： 怎么？还要看他肯不肯原谅我们？元亨子： 呃——然……长老甲： 你——你竟敢欺骗我们！长老乙： 对上帝的信徒撒谎，可是要背十字架的！元亨子： 敝国有言：精诚所致，金石为开……袭明： 师傅！你太令徒儿失望了！长老甲： 也太令我们失望！该亚法 （默念）：精诚所致，金石——为开……试一试？试一试总是可以的。彼拉多 （饶有兴致地）：那就试试吧！我倒要见识见识这东来之人是怎样招魂的。长老甲 （顿足，唾弃）：哼！也只能这样了！长老乙： 希望先生不要舍不得你珍贵的元气……元亨子： 呃——救义之事，敝人怎敢惜生……彼拉多 （若有所悟地）：先生的什么不死草……很贵吧？元亨子： 天下极珍，人间至宝。彼拉多： 那您会……如此慷慨地拿出来用？元亨子 （躬身）：呃——圣人为道不为物也……彼拉多： 噢——！（瞥该亚法、长老甲、乙）先生果然是圣人啊！元亨子： 不敢当……不敢当……彼拉多： 那就施你的法术吧，让我也开开眼界！元亨子： 献丑，献丑——徒儿，设法坛，祭神草！袭明 （退）：师傅，不能这样做！元亨子： 小子不识大体，当此官家贵人之面莫失教养！布坛！袭明： 当谁的面都不能违背良心！你不可以替他们救耶稣大义士！不可以！元亨子 （向彼拉多、该亚法，躬身）：幼徒顽劣，不成体统，诸位见谅！见谅！（向袭明）快快布坛，莫坏大义之事！[元亨子卸竹箧，翻寻良久，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竹筒，捧若珍宝。[袭明猛然前进，夺过元亨子手中竹筒。袭明： 师傅！你不能与他们狼狈为奸！这神草芬芳润泽，不能被这肮脏的勾当玷污！师傅，清醒清醒吧！看看他们都是些什么人！该亚法 （阴沉地）：先生名师出高徒啊！元亨子 （向彼拉多、该亚法，躬身）：呃……呃……顽徒不肖，敝人之过也……诸位大人大量，莫计小子之言……（向袭明。怒，强忍）汝何不识礼教至此！拿来！为为师布坛！（伸手）袭明 （不与）：师傅你——你竟然以是为非、遵恶为善！太令徒儿失望了！不给！神草圣洁之物，断不能给邪恶之人！元亨子： 放肆！（强夺）顽徒拿来！袭明 （退，掩竹筒于身后）：师傅！您就清醒清醒吧！还来得及！来得及！元亨子 （暴怒）：竖子反矣！反矣！吾将自清门户矣！袭明 （沉默）：师傅，到如今徒儿算是看透你了，你空有岸然道貌，实则败絮于心！算我当初瞎了眼，拜你为师！元亨子： 逆子！逆子！（发抖）逆子！吾清正宽肃，师表彰明，怎奈汝贼心逆子实不可教！（切齿）真乃吾家门之耻，家门之耻！拿来！袭明： 如果你仍旧执迷不悟——（打开竹筒）我就把神草毁了并把所有真相都说出来！元亨子 （缓转身）：逆子诬吾，逆子诬吾！（暗从袖中取出夺命丹）逆子诬吾——（猛然拍丹于袭明口中）逆子诬吾！袭明 （俯身，抚胸，咳）：师傅你——咳咳……你——（指元亨子）你竟然……该亚法 （瞥彼拉多。坦然地）：呵……哪有什么真相呵……长老甲： 是啊……哪有什么真相！真相就是……就是我们诚心救耶稣复活！元亨子 （瞥该亚法）：无甚拘隐，无甚拘隐……君子坦荡荡……袭明 （咳血，踉跄，指众人）：你们……你们——（吐血，踉跄欲倒）你们固然可使人生、可使人死，但是等待你们的，只有罪罚，只有罪罚——（倒地死）元亨子 （忙拾竹筒，见神草无恙，视袭明）：可怜爱徒！可怜爱徒！汝何径就死邪……可怜爱徒！（伏尸大恸）彼得 （擂磐石。压低声音）：悲哀！悲哀！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卑鄙小人！雅各： 六亲不认，唯利是图！该亚法 （摇头）：唉！可怜哪！真教人——（顾众人，摊双臂）真教人唏嘘不已啊！长老甲： 唉！这样的事千万不要再发生了，我们真的不忍心哪！元亨子： 可怜爱徒！再莫执迷不悟……为师岂无人之常情邪？可怜爱徒……彼拉多 （疑惑地）：他……他怎么就死了？元亨子 （凄哀地）：劣徒负义，实愧其生……该亚法 （大义凛然地）：正因为有此等混淆是非的人在，善者义人才会生无立锥之地。他们不死，善者义人就不能生！长老甲： 的的确确！他刚才说咱们是狼狈！（视彼拉多）彼拉多 （厌烦地）：谁跟你们是狼狈！长老乙： 我们是狼倒没什么，可总督您代表着伟大无上的恺撒王。您要是成狈了，那恺撒王……彼拉多： 你们！（转身踱步）除了起死回生术，我今天什么也不看！快开始吧！[元亨子听后立收悲容，起身思忖片刻，于箧中取出迷魂香数支，点燃，分别置磐石左右。元亨子： 道德流芳之所，鬼魅魍魉退避——（窥磐石后）[元亨子回身布法坛，于箧内取出香炉、线香、酒瓶、酒樽、柏枝、烛盏等物，布好后后退一步，再三振袖弹冠，进，取竹筒，小心翼翼地取出神草，置坛上，焚香，退。元亨子 （对神草。虔敬地）：本法师元亨子路遇冤情，需舍神草救义，望灵物异者汇聚元华毕力开生——贫香三束，尚飨！（退，跪）本法师顿首——该亚法 （拜）：神草永在上帝的园中——在下公会祭祀该亚法向神草行礼！[长老甲、乙见状忙行礼。该亚法： 我等行义之人诚请神草——（见彼拉多不拜）总督大人，您是否也该表一表诚意啊？彼拉多： 难道你要我也跟你们一样对这草叶行大礼？该亚法： 行义事，不惜屈身。彼拉多 （哑然笑）：我直到现在还没弄明白你们到底唱的是哪一出戏，当初杀死他是大义在天，现在救他活却也是义不容辞！（摊手）你们犹太人真教人费解！该亚法： 总督大人，刚才本人已经讲过原委了。当初错杀无辜是因为我们不明真相，现在一切已经昭然，耶稣不该死已成定论，救他复活难道不得义吗？长老甲： 而且处死耶稣那天大人也说过，流耶稣这义人的血，您不忍心。怎么到了今天，大人却狠心见死不救了？长老乙： 大人，您拒不救耶稣复活相当于公然挑动我民暴乱，这——彼拉多 （踱步）：呸！你们——做的都是些什么事！（考虑。喊）来人！端清水来！[场外音：“回总督大人，这荒郊野地的，哪来的水呀？”彼拉多 （失落地）：可是——这……我怎么能以清白之躯淌你们这浑水！先是处死，现在又是救活，不知道以后还要再来个什么呢！你们的事与我不相干！处死耶稣跟我没关系，救他复活跟我也没关系！（喊）端洗手——（止）可是没有水！ 这怎么办？元亨子： 官人如不嫌弃，敝人壶中之酒可代为水……彼拉多 （愣）：酒？我要的是水！洗手的清水！元亨子： 敝人之酒乃玉液琼浆……彼拉多： 噢？那感情好。倒来给我洗手！元亨子： 诺。[元亨子起身执壶倒酒，彼拉多掬手洗。彼拉多： 行了……行啦行啦！……先生的酒果然是玉液琼浆啊，清冽芬芳润心提神，洗后手有余香……（端手嗅）嗯，余香扑鼻！元亨子 （躬身）：承蒙官人夸奖……彼拉多： 这样我就放心了！（行礼）神草显灵救耶稣复活吧！该亚法： 我等行义之人诚请神草以灵异禀赋大放神力，代我等救耶稣复活——（礼）神草永在上帝的园中。[长老甲、乙随礼。彼拉多退身。[元亨子执拂尘于神草上旋抚。元亨子： 上元神草，生于东海，日月为心，天地为怀；道无亲，与善人；不做世之珍宝，宁为善人斋！聚精会元！聚精会元！该亚法： 这草——真的能把死人……救活？长老甲： 能把死人救活，那肯定也能让活人……长生不老……长老乙: 人间……还有吧？不会……不会就只剩下这一片了吧 ……彼拉多: 至少这草包治百病！长老甲: 我……因为向上帝祷告祷得太虔诚了，经常忘记吃饭，所以……胃虚得不行……长老乙: 我一直都睡不好，因为我整天都在想上帝……元亨子: 聚精会元！集七曜之阳，去地狱之阴！该亚法 （如梦初醒地）:啊！当然！当然！去地狱之阴！救耶稣要紧……长老甲: 呃对！救耶稣！救耶稣！元亨子: 神草灵气已开，可用矣。该亚法 （退身，向彼拉多）:总督大人，可以开耶稣之墓，取耶稣之体了。[长老甲、乙皆退。彼拉多吩咐数士兵上前去移一磐石，抬耶稣至石台上，解裹尸布。雅各: 怎么办！怎么办！（攥拳，起身）我要去阻止他们！不能让他们这样做！（欲出）彼得 （起身拉雅各）:不！让我来！现在出去就是送死，让我一个人去！（回视众人）你们要记住，你们的肩上有恩师未竟的事业，你们任重道远，要好好活着！[彼得挺身欲出，忽抚额眩晕，瘫倒在地。众人上前掺扶，亦瘫倒。约翰: （虚弱地）他……（指迷魂香）他竟然……对我们使这种卑鄙的手段……马利亚 可是恩师……恩师就这么被人摆来弄去的……死也不得安生……彼得 （捶地，痛苦地）:恩师！恩师——想我西门彼得三不认主，愧不欲生，如今，本已是舍身取义的时刻却只能……只能在此隐忍！恩师哪！我该如何是好，我该如何是好！（涕泣）雅各: 恩师，是您让我们卑微的生命享有光荣，我们愧对您的信义！（挣扎起身欲出）恩师！恩师！（晕厥倒地）[彼得、约翰、马利亚亦挣扎未果，伏地涕泣。该亚法： （张望。警惕地）那边什么声音？（欲前）元亨子 （慌忙阻拦）：哎哎哎——官人切不可近前切不可近前哪！此乃四方游魂野鬼来聚，生人遇之必殒遇之必殒哪！该亚法： 撒旦？（指磐石）撒旦在那后面？元亨子： 官人不必惊慌，吾已焚香于九丈之外，鬼魅幽灵尽已回避矣。该亚法： 噢……噢！那就开始施法吧！元亨子 （取神草置耶稣口中）：耶义士且啖之，不稍时可复生矣！（转身，燃柏枝，卸桃木剑）去阴回阳，生而有望。看吾招魂术——（围火与耶稣舞剑）归来兮！归来兮——魂兮归来！生之途既坦达兮，君何翕倏兮长别？世长殃其将没兮，君何逍遥兮独歇？归来兮！归来兮！穷生不可弃，死乡不足即；脩德脩兮风标举，负既负兮焉可遗？任巨重兮赴死，当重生兮以继；凭凡生之独一兮，安死亡其实易；惟三番而一任兮，可契盛德之大义。归来兮，归来兮，日月昏其并晦兮，民昧昧而有颇；独耿明而处上兮，君更远辞以遁逸；此实吾民之愆尤兮，直沦生身于甑釜；暮盼君灵之感召兮，旦待君神之暾光；遍极而无君之迹兮，万民哀而泣涕！归来兮，归来兮，魂兮归来！离途修而多蹇兮，魂无依以徘徊；去乡里之既远兮，四方将以为厄——魂乎无东，东方流沙，赤地千里，噬灭万灵；魂乎无西，西穷大海，厉蛟浮波，溺人以娱；魂乎无南，南有炎炎，地炉翻覆，炙人肌骨；魂乎无北，北有寒山，冰雪崔嵬，销人魂魄。魂兮归来，人间乐安。贫有金银兮，饿有醴脯，寒有貂裘兮，孤有美人；漠虚静以恬愉兮，澹无为而自得；观时务之总总兮，安德气之祥和。魂兮归来！迷途未远，回生仍及；举世寿者比，莫负童叟期；君回生兮普天庆，皇天德兮后土义！魂兮归来！（止，执拂尘于耶稣上空挥动）三魂附躯勿乱，七魄归体各安——疾！疾！疾！[元亨子大揖有三，毕恭毕敬退。元亨子： 耶义士一路辛劳，且勿拘谨。吾已将义士枪创与钉创尽数疗愈，望谅众生——（对彼拉多、该亚法、长老甲、乙）诸位可致辞矣，务必诚敬！该亚法 （向彼拉多）：总督大人在上，先致请辞吧！彼拉多： 请辞？还真要我诵辞求耶稣不计前嫌复活？该亚法： 大人手也净过了，请之又何妨？彼拉多 （厌烦地）：嗨！真麻烦！（面耶稣，上前，振作精神，清嗓）呃——耶稣啊，你是个义人，你死得太无辜，还是活过来吧！（再振作）既然他们叫你活，你就成全他们吧。这对大家都有好处。当然，对我……其实当初我是不愿意处你死刑的，但我当时真的是身不由己。现在么……不论怎样，你还是活过来吧！活过来……首先声明一点：你的死跟我可是没一点关系啊！义士啊，复活吧！别的我就不多说了，诚望你能成人之美！[彼拉多如释重负退。该亚法上前，礼。该亚法： 尊敬的耶稣，本人该亚法再拜——前番实属本人愚塞，轻信群氓妄语，不察阁下高义。比及酷刑毕了，听闻真相，颇觉反悔，然而阁下已经气绝……（掩面，哽咽）每每思此过错，本人未尝不如芒在背、心如生煎；三日以来，我茶不思饭不想、昼无主夜无神，痛悔陷义士于死地，铸冤屈于天下……幸而闻有东方高士过境，怀起死回生之术，遂不辞劳苦，奔波恳请，于今日回阁下之生。望阁下念及我等不明就里之因，弃却旧隙慷慨回还，以释我等心头重负，救几多自罪之人于万世难销之苦痛……阁下醒来吧，人间自有不尽美好，退一步，风光无限。只要您肯醒来……肯……（略顿）我等自会有求必应，与阁下同持大事共享尊华。而况阁下尝以救主自称，言救主当承人间古来之罪、负万众既成之恶，而阁下今之长辞实背此理：名曰负民罪而死，实乃增罪归错于人民。阁下以一己之死陷人民于“谋义伐善”之不义，而“谋义伐善”实属人间大不赦之罪恶。承此罪名，我民之生直置水深火热啊！阁下扬“代罪赴死”之言，却行“赋罪降祸”之实，此行可称义么？是以阁下需回先前之死，复我民清白，然后阁下之生死便与人民和我等不相干，可随心所欲再择去向了……（礼）以上所言并非数落阁下不义，实是……实在是本人盼阁下复生心切，朝思暮想，婉言之劝。望阁下莫小题大做，刻意计较……总之阁下复生是大义之举，是我主上帝的意愿。自然，也是我等的意愿、众生的意愿。望阁下回贵生，复大义，光扬救主光辉于人间——（退）长老甲、乙 （同上前，拜）：耶稣啊，快复活吧！（窃窃）当天陷害你其实不关我们的事，都是大祭司一手策划的！（坦荡地）这个世上许多人并没有因您这仅有一次的拯救而得救，回来吧，我们诚心诚意恳请您复活！（并退）彼得 （祈祷）：恩师……恩师您就……唉！如何是好！[约翰、雅各黯然垂首。元亨子 （上前，执拂尘于耶稣上空挥抚，闭目。阴森地）：耶稣——耶稣——耶稣——稣兮稣兮，耶稣——马利亚 （紧张而吃惊地）：啊！恩师动了！[彼得、约翰、雅各急探头凝望。马利亚： 我看见恩师动了……看！又动了——元亨子 （愈加阴森地）：耶稣——耶稣——耶稣——[耶稣徐徐站起，缓缓启目。顾地上袭明。马利亚 （掩口）：啊！恩师复活了！恩师他——（茫然地）……复活了……彼得、约翰、雅各： 恩师！元亨子 （退，大揖）：成——！彼拉多 （目瞪口呆地）：啊！啊……这……（顾众人）这真是太神奇了！该亚法： 太好了！太好了！我们终于可以放心了！长老甲： 是啊！无罪一身轻啦！长老乙： 为咱们的重生祝贺吧……[话音不歇。耶稣缓缓仰望。话音渐渐嘈杂，嘈杂渐如轰鸣；轰鸣声骤止，场外音起：“人，死后三天，会复活。”沉默。“嗯，真的。”一线话音又起，渐渐嘈杂；嘈杂声骤止，场外音起：“真的？……什么是真的？”一线话音又起，渐渐嘈杂，嘈杂渐如轰鸣，远远近近，渐响渐回天荡地……

                           幕落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