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年到了。鸡是中国人民极其熟悉的一种家禽，在古代的各种文献中，都早就有记录。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里面也提到了鸡，一共有4首，今天我们就一起来读一下。

《王风·君子于役》：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今天一般认为这是一首思妇诗。一个女子思念她在远方行役的丈夫。她看见太阳落山的时候，牛羊下山回圈，鸡也栖息到鸡窝中，不禁想：连禽兽都需要休息，都会回家，为什么我的丈夫却一直远行在外，得不到休息，不能回家呢？

《郑风·女曰鸡鸣》：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

这是写一对夫妇对话。妻子说：“鸡打鸣了。”丈夫说：“天快亮了。”后面的对话，充满了柔情蜜意，由于篇幅关系，我们就不具引了。在这首诗中，鸡的地位并不重要，就是指鸡本身，没有别的联想、隐喻作用。

《齐风·鸡鸣》和上一首很像，也是对话体的诗，内容也同样是夫妇对话：

鸡既鸣矣，朝既盈矣。匪鸡则鸣，苍蝇之声。

妻子说：“鸡打鸣了，朝堂上人都站满了。”丈夫说：“那不是鸡打鸣，那是苍蝇的声音。”但是最终妻子还是把丈夫赶起了床，让他去上朝。对于夫妇二人的身份，历来有不同的说法。早期的研究者们大都认为，丈夫是指国君，他想睡懒觉，不想去上朝。但是贤德的夫人却不放过他，和他讲道理，要以国事为重。清朝方玉润说，这首诗是写士大夫夫妇之间的对话，也是妻子催丈夫去上朝的。无论如何，在这首诗中，鸡也同样不重要。

最值得一提的，是《郑风·风雨》：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三章的意思差不多，大意是说，刮风下雨，寒冷凄凉，天地之间一片昏暗。鸡又在叽叽咕咕不停地叫着。这时突然见到了我的君子，我怎么能够不高兴呢？就像全身的病都好了一般。

这首诗整体上说的是啥个意思呢？汉朝的《毛序》说：“《风雨》，思君子也。乱世则思君子，不改其度焉。”对于头两句“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毛传》解释道：“兴也，风且雨，凄凄然，鸡犹守时而鸣，喈喈然。”认为这是起兴。在风雨凄凉的恶劣环境中，鸡却不为所动，守时而鸣叫。东汉郑玄的《毛诗笺》进一步解释说：“喻君子虽居乱世，不变改其节度。”这样一来，诗中的鸡就不仅仅是一种会打鸣的家禽这么简单了，它还象征着品行高洁的君子。而风雨也不仅仅是自然界的普通现象了，它还比喻恶劣黑暗的政治氛围，或者更厉害，国家发生了变乱。在这样糟糕的环境中，君子却不改自己的节度，从容不迫，该做的事情，继续正常地做。

汉朝人解《诗经》就是这样，一切都往历史和政治上面挂靠。直到唐朝，人们都是这样理解《风雨》的。但是宋朝朱熹的《诗集传》提出了不同意见：“赋也。凄凄，寒凉之气。喈喈，鸡鸣之声。风雨晦冥，盖淫奔之时。君子指外期之男子也。夷，平也。淫奔之女，言当此之时，见其所期之人而心悦也。”

首先，对于前两句“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朱熹把《毛传》里所标的“兴”改成了“赋”。这是一个很大的改变。这样一来，这两句就不是起兴，也就没有什么隐喻，只是直接描写环境了。风雨寒凉，是恶劣的天候。而鸡叫也和“守时”、“不改其度”之类的品德无关，只是客观描写罢了。也许在诗歌的女主人公听来，鸡鸣还是很让人烦闷的呢。

就在这风雨晦冥、群鸡乱叫之时，女子所约会的男子突然来到，女子心中的所有忧愁和烦闷一扫而空，就如大病初愈，喜不自胜。虽然朱熹出于道学家的意识形态偏见，将男女约会说成是“淫奔”，但是他在客观上却突破了汉代《诗经》学附会政治的解说方式，指出了这是一首爱情诗。这是一个飞跃性的进步。

朱熹这种独出心裁的解释当然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但终究还是逐渐被越来越多的人所接受。今天的学者大都采用朱熹的说法，只是不再将男女主人公的约会贬低为“淫奔”了，而是当成一种可爱可喜的行为。有人稍作修改，把非婚约会改成了婚内重逢，认为这首诗就是妻子看见久别的丈夫平安归来，非常欢喜，一切忧愁烦恼都化为乌有。

金庸的小说《神雕侠侣》中，程英与杨过重逢后，一个人在纸上反复写八个字：“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表达了她对杨过的深深爱恋。可见金庸对此诗的理解，也基本上属于朱熹一派。

（陈晓版《神雕侠侣》剧照。这里的“云”字不能写成“雲”。编导的文化水平有待提高。）

当然，也有人继续开脑洞，提出别的见解。清代吴懋清《毛诗复古录》说：“以鸡鸣之不失其时，喻知交之不失其信。未见相思，既见相乐。因托之女得所归，而作是歌。”认为这是是一首思念友人的诗，鸡按时鸣叫，比喻友人守信。

总之，毛郑一派汉学诗说和朱熹一派宋学诗说，成为《风雨》一诗的两种主要解释，对后世的影响都很大。深受毛诗学说熏陶的中国历代知识分子，往往以“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来激励自己，在艰难恶劣的环境中也要坚守节操，努力奋斗。

1933年，北京大学35周年校庆，远在上海的老校长蔡元培挥毫题词：“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号召北大学生在九·一八之后国难当头的危急时刻奋斗抗争，承担起知识分子对国家的责任。

1937年初，日本帝国主义即将发动侵华战争，黑云压城，形势愈发危急，著名画家徐悲鸿创作了国画《风雨鸡鸣》。在晦暗的风雨中，一只威武的雄鸡站立在巨石上，昂首仰天，发出号召般的长鸣。画的左端也题写了《风雨》的第三章：“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这首两千多年前的古老诗歌，在20世纪又成为了抗日救亡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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