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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奇葩的“少数派总统”

欲知宋江如何歹毒，且看《水浒传》第四十回——

刚被晁盖从江州法场救上梁山，便反客为主要夺权：

左边一带，是林冲、刘唐、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杜迁、宋万、朱贵、白胜，仅仅九人；

右边一带，是花荣、秦明、黄信、戴宗、李逵……共四十位头领坐下。

梁山泊聚义厅（后改为忠义堂）

——这一句话，就把众头领分成了旧党、新党，对坐“主位”、“客位”两边，泾渭分明。

宋江俨然成了“客位”领袖，与晁盖集团的力量对比，是压倒性的41:10，日后哪怕投票选举，宋公明也是当仁不让的梁山泊主。

然而宋江这一套，在千年之后的美利坚合众国，却未必玩得转。

美国的总统选举，时常出现赢了选票，却输掉大选的情况。远的不说，2016年那一次，铁娘子赢得普选票64223958张，建国同志则是62206395张，俩人差了200多万，最终还是建国当选了。

李道揆先生的学术专著

再倒推二百年，自19世纪初以来，据李道揆先生的统计，美国居然有过13位普选落败，却成功当选的“少数派总统”，诸如1876年的海斯，1888年的哈里森，以及2000年的小布什等等，皆在此列。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奇葩之事？真是岂有此理。

这就要说到，美国大选也许是世界上最复杂的总统选举程序和制度，它既不是英式的比例代议制选举，也不是全民一人一票的直接普选，而是一种很“拧巴”的“选举人团”制度。

那么，美国总统是怎么来的，这选举人团又是个什么制度呢？

02 大邦小邦争蛋糕

要把美国大选彻底说清楚，先得明白两件事：

第一，美国是一个由邦联演化而来的联邦国家，从来没有过大一统和集权化。

因此说，第二，美国大选原则上不是由国家统一领导的，而是州一级的事务，总统和选举人团是由各联邦主体（州）独立产生的，再在联邦层面汇总。

美国制宪会议原址：费城独立厅

先说第一点，1787年，北美十三州的代表齐聚费城，讨论联邦建国事宜，并编撰国家宪法——就像现在小两口结婚一样，说是合伙过日子，其实婚前财产婚后权益、礼金、房产之类，都算计的门儿清，何况来费城的，不是小两口而是十三伙人呢？

大邦人多地广，自然倾向于按贡献大小分蛋糕，最好能主导联邦事务；小邦则有被迫害妄想症，唯恐被大邦欺负，还不想少分蛋糕。于是关于议会席位的分配，就吵得不可开交。最终，在著名的“和事佬”富兰克林的提议下，各方达成了所谓“伟大的妥协”——

议会分为参议院和众议院。

参议院席位各邦（州）平等，无论大小、每家2席，今天的美国有50个州，因此参议院总共100个议席。

今天的美国国会大厦

众议院席位按照人口比例产生，谁家人多势众谁家票就多。费城会议上最初规定，每4万人出一个众议员，假如小邦实在没有人，还凑不够一个选民单元，则至少保留1个席位，像今天的阿拉斯加州，就因此而保有一个众议院议席。

当今的美国众议院，总共435席。

您记好这几个数，后面还有用！

接下来就要设计国家元首了，刚从大英帝国独立出来的各邦，对专制君主有天生的恐惧，可放眼当时的世界，哪个国家不是由君主或帝王统治呢？于是，美国人发明了“总统”这个职务，作为国家元首，民选上位、不得世袭，按最初设计，被称为“National Executive”（国家执行官），随后才改为“president”。

费城制宪会议

这“president”怎么选？成了制宪会议最大的难题。

03 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四不像”

据各类文献的统计，当时各方脑洞大开，提案不下十余种。最离谱的一个，说在全国组织抽签，随机抽出15人，然后封闭开会不许回家，直到选出1个总统为止。

比较主流的选举方案有以下三个，但却各有各的弊端——

一是直接由国会选举，不过这样容易破坏“三权分立”原则，使行政权从属了立法权，用宾夕法尼亚州代表莫里斯的话来说就是：

那么这个方案——放弃。

参加费城会议的十三州代表

二是直接由民众选举，且不论当时的通讯和交通条件是否允许，那些人口稀薄的小邦首先就要反对，而且，代表们对民众的理性和专业性也持怀疑态度。这就好比说，病人要手术还是保守治疗，肯定得主诊专家或者专家会诊说了算，怎么可能让全体医护人员直接投票决定呢？

那么这个方案——放弃。

三是把权力交给各邦，由州议会选举，但那样一来，总统就完全为各州所控制，甚至沦为某些大州的御用工具，联邦政府的独立性和权威性何在？对此，咱中国人最熟悉，这不是就春秋五霸和周天子的关系吗？

那么这个方案——放弃。

春秋列国形势

最终，新泽西州代表布雷尔利集百家之长，揉搓出了一个“四不像”方案：选举人团制度。既然大选是各州事务，那就由各州分别组织总统选举，同时，也选出一定数量的选举人，由选举人根据本州选举的计票结果，投票选出总统。

选举人首先不得是联邦公职人员，也就是说，参议员、众议员、联邦政府雇员都不在此列。选举人名额，按照议会两院席位的总数，划分给各州——也就是说，各州在大选中的话语权，等同于其在国会中的总议席——这样大邦小邦谁也没话说。

拿2016年的数据来说，比如佛罗里达州，在参议院有2席，众议院27席，则总共有29张选举人票。

2016年大选的选举人票分布

如前所述，美国国会两院总共100+435=535个议席，加上首都所在的哥伦比亚特区3席，议会两院共有议席538个，半数为269——这也就是说为什么，能拿到270张选举人票，就算是胜选了。

你可以说，是民众直选了总统，但结果要通过议会席位生效；

你也可以说，是议会选举了总统，但选举人又和国会里那些议员无关；

你还可以说，是各州选举了总统，但他老人家又切切实实是全国民众一人一票投出来的……

传说中姜子牙的坐骑：上古神兽“四不像”

总之，这制度既是“四不像”却又面面俱到，充满了制衡与妥协的美式政治智慧，终于被审议通过了。

然而故事才刚刚开始：

选举人应该如何选出？

他们又该如何把本州的民意转化为选票呢？

04 一路走来悲喜剧

选举人团制度在实际执行中，也是不断演变的。选举人最初是由各州议会分别选定，后来才逐渐改为由选民投票选举。

到1824年，美国已有24个州，是由选民直接选举产生选举人，1876年的科罗拉多州，是全美最后一个，由州议会而不是州选民，决定选举人的州。从1825年开始，总统选票有了两种形式：选举人票和选民票，选民在投票选举总统的同时，实际上，也就选出了总统候选人所在的党派所推荐的选举人。

——没错，您看出来了，美国的开国先贤们机关算计太聪明，却唯独漏算了一着：“党派”，也就是现代社会的政党政治。

美国第二任、第三届总统约翰·亚当斯

早在1796年，选举开国总统华盛顿的接班人时，出现了两大政党对决的情况，选举人票出现严重分散。最终联邦党亚当斯当选总统，共和党杰斐逊屈居副总，正副总统竟然是针锋相对的两个党派，这在美国历史上是唯一一次。两党在四年任期内龃龉不断、相互倾轧，场面之尴尬，就不难想象了。

但没办法——

按当时的制度，选票是不分正、副总统的，每位选举人可以投两个人选，得票最高的任总统，第二名副之。

美国开国三杰之一、第三任总统杰斐逊

1800年大选，大家就都长了心眼，共和党推出杰斐逊、伯尼组合，内部已协调一致，本党派的选举人都投杰斐逊，只是给伯尼少投一票，以保证杰斐逊当选，而伯尼为副总统。

然而造化弄人，不知哪个环节出了岔子，杰斐逊和伯尼都是73票，虽然压倒了亚当斯的65票，顺利当选，但是——你们俩谁来干总统呢？

这种情况，国父们倒是考虑在内了，时至今日，假如出现极端情况，两人都是269票，则交由国会众议院重新投票。然而，众议院却不能按照议席来投，而是像参议院那样，根据籍贯分组，每组（州）一票。

但今天的美国有50个州，如果打成25:25呢？那就再投一轮，直到决胜为止。

当年，众议院是由联邦党人控制的。落选的联邦党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可劲儿给共和党使绊子，5天之内搞了35轮投票，35次都是8：8（当时美国有16个州）。

杰斐逊被翻了35次牌子，烤得外焦里嫩，却是束手无策。后来还是在时任财长、联邦党人，也是开国先贤之一的汉密尔顿的游说下，才在第36轮顺利当选总统。

今天10美元钞票上的汉密尔顿

为了堵漏，于是1804年6月，美国通过了宪法第12修正案，将总统和副总统的选票分列，避免二人之间出现僵局，时至今日也是如此。然而伯尼副总统却对前耻怀恨在心，一个月后，与汉密尔顿展开决斗，直接导致汉哥伤重身亡，此是后话不表。

以上的悲喜剧，只是美国大选制度演变中的一个剪影，限于篇幅，不再一一细数了。

照这种制度，赢了选票却有可能输掉大选，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05 “赢者通吃”的数字游戏

这就要说到，选举人是如何将本州民意转化为总统选票的？

一般来说，是“赢者通吃”。

也就是说，在本州直选中得票最多的候选人，将获得本州所有的选举人票，与得票比例无关，赢者通吃、负者清零。

美国缅因州的滨海风光

例外者只有两个：缅因州和内布拉斯加州，它们是“半赢者通吃”。也就是说，每州2个的参议院席位，交给胜选者“通吃”；众议院席位（缅因州2个、内布拉斯加州3个），则再分给州以下的众议院选区，缅因州有2个、内布拉斯加州为3个，根据各选区选举结果分别投出。换句话说，538张选举人票中，有533张是“赢者通吃”的，占比为99.07%。

在这一机制下，得普选票过半者，未必能赢得270张选举人票。

举个极端的例子——

假设该国只有东胜神洲、西牛贺洲这两州，参选者只有孙大圣和牛魔王两人。

东胜神洲有100万人口，选举人票12张；西牛贺洲有10万人口，因此众议院席位是东胜神洲的1/10，只有选举人票3张。

东胜神洲51万人投孙大圣、49万投牛魔王，那么孙大圣“通吃”这12票。

西牛贺洲全部10万人都投牛魔王，牛魔王“通吃”这3票。

模拟总统大选

综上，孙大圣以选举人票12:3，80%得票率的绝对优势当选，但背后的民意，却是51万：59万，明显落后牛魔王——这简直是一场魔幻的数字游戏！

现实中，类似的案例屡见不鲜：

1860年，亚伯拉罕·林肯获得了59.1%的选举人票，但普选票得票率仅39.8%，实际支持率还不到四成。

1936年，富兰克·林罗斯福获得了98.5%的选举人票，貌似大胜，但普选票得票率仅60.8%。

1980年，吉米·卡特获得了9.1%的选举人票，貌似惨败，但普选票得票率却有40%。

合理吗？

不合理？那为什么沿用200多年，就是不改革呢？

06 算不尽的利与弊

弊端就不说了，批评多了容易招骂。

那就唱唱赞歌，说说好处吧。

首先、本文反复提到，美国是联邦制国家，选举是各州事务。选举人团制度，就同时兼顾了国民性和联邦性，在全民直选和各州间接选举之间，做出了巧妙折衷，是一种“政治正确”。

正如斯坦福大学历史教授拉克韦所言：

1787年美国宪法文本

第二、赢者通吃使得选票和民意更容易集中，适合现行的两党制寡头政治的需求。

不像某些欧洲国家，实行多党制，正如某信的Slogan——“再小的个体，也有自己的品牌”，只要征得5%以上的选票，就可以获得议席，参与扯皮……哦不，是参与“组阁”。

第三、有助于防止选举人“跑票”。

早期的选举人团制度，并没有考虑政党政治的因素，选举人背弃自己的党派，在投票时“失信跑票”，投给对方阵营的事，也屡有发生。从19世纪初始，大多数州开始陆续选择“赢者通吃”模式，由此，选举人成了没有自主意识的“投票机器”，杜绝了跑票现象。

第四、对于各州来说，选举人票数的分散，意味着自家话语权的分散，只有把票集中起来“赢者通吃”，这个筹码才足够大，才能在明里暗里的利益交换中，实现本州利益的最大化。

那么元芳，关于选举团人制度的利弊兴废，你怎么看？

本文作者【齐文刀】，系头条号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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