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羽茫然地看着倒在她面前那个的“东西”。

略有些稀薄的氧气颤抖地流动着，光与暗似乎都出现了轻微的窒息症状，不论是哪个都在看不到边界的空间中绵软无力地漂浮着，好像随时都要散架。

那面目全非的“物体”究竟是什么呢？明明形状诡异，她却莫名看出了一个倒地呻吟的幻影，像是活的，又没有血肉之躯。它的织体已经支离破碎，每根乐句的韵脚都痛苦地蜷曲了起来，单薄的旋律线好似分叉的发尾，努力卷起的回音像是破风箱一般喘着，喘着。

歌……？

是谁的？

她能认出这玩意儿的每个零件，却唯独想不起它的来历。

它发出的声音优美又恐怖，一面是饱满的生命力，一面是衰败的悲剧。

她鬼使神差地向前走了一步。

视线越过那奄奄一息的音乐，她看见一个衣衫凌乱的跪在地上手忙脚乱地写着什么，地面上一片兵荒马乱。

“不……这也不像……”那女孩一边写，口中一边焦急地低语，豆大的汗珠浸湿了她凌乱的发丝，使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窘迫不堪。

零羽心里一惊，那女孩竟是在临摹着自己过去的作品，一笔一划，力求神形兼备，像是某种仪式，好像只要把这件事做好，就能让两人中间的歌曲起死回生一样。

那女孩是谁？

她感到一丝亲切，却感觉灵魂重重地一震，一阵短暂的撕裂后，有个恶毒的声音突兀地从自己大脑的深处发了出来：“有意义吗？她当这是招魂？祭奠？还是修葺上古文物？拜托！这连抢救都算不上，只不过是懦弱之徒用来消耗时间的无聊之举罢了。这家伙以为她能从这样的机械劳动里获得什么？我说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不论是这里，还是你的身上，都已经没有她需要的东西了。”

零羽被这刻薄的话语所震惊，不敢相信这是从自己身体里发出来的。

“我想那孩子这么做是出自某种诚挚的目的，应该不是为了亵渎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向身体里的那个声音传达着想要上前亲近那女孩的愿望，没想到那丑陋的声音更加尖锐地叫了起来：

“没看出来你还有做圣人的癖好！那女孩有什么好可怜的？和你自己比起来，你以为她遭受过的算是什么巨大的打击吗？想想你自己吧！好好想想当初你的亲生父母对你做了什么，想想你手臂上的神经是怎样被那刀锋撕裂的。只不过是不再做音乐了而已，你尚且能好好地藏起这一切，她遇到了什么，就有脸摆出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来？”

血淋淋的记忆被猝然翻出，零羽条件反射地抓住了曾经受伤的地方，早已结痂的位置隐隐作痛。

然而，与那记忆被一同翻出的，还有一些暖色调的画面，在残破的歌声中惬意地舒展开来。她看见落日的余晖下一个无忧无虑的影子，礼物盒中的红色高音谱号项链，听见自己打趣什么人道，“你就是个囤货比吃得快的人形花栗鼠！”

她还想起一个小蛋糕，象牙色的表面被金色的蕾丝翻糖包裹，草莓和猕猴桃被细心切成樱花形状，蛋糕的顶部缀着一层细细的糖霜。那是她向往了许久的东西，却囿于囊中羞涩，只能找“不喜欢排队”的借口搪塞同行的朋友们。她不喜欢被施舍，却也止不住自己收到那份礼物时，那份没有秘密没有被戳破却依然满足了愿望的窃喜。

“认识你真是我人生中最重要也是最美好的事情！预祝我们初赛成功！”

那人的声音与自己身体里躁动的声音碰撞，相互抵消，零羽本能地将手伸向了倒在自己与那女孩中间的那首濒死的歌。

那首歌如果能恢复生机，该是多么地美妙啊……

“离它远点！你有什么资格碰它！”

察觉到零羽的存在，那女孩突然发疯似的扑向那首歌，像是护住一个刚刚从河里抢救出一个被恶人推下水的孩子。

可那女孩也无法触碰到那首歌，她紧张地喃喃，似乎是想重新唱出那支歌，但即便如此，她也完全无法挽回那曲子流逝地生命力。

零羽看着心焦，努力地回忆着这到底是什么歌。

是自己的吗？还是自己的偶像的？她只知道这首歌对自己和那女孩来说应该都是意义重大。

那女孩见挽救不成，发了狠，又举起拳头砸向那首歌，竟流露出一股同生共死的气势来。

然而那曲子也无法被破坏，只是自顾自地维持着猥琐的姿态，断断续续，细若蚊吟。

“就这样？一定要这样么？”

那女孩哭了起来。

零羽想和她说别哭了，可她与他们之间似乎隔着一面玻璃墙，她完全无法触及他们，身体还不听话地想要逃跑。而她越是强迫着自己朝歌曲与那女孩走去，那曲子就更加脆弱，那女孩的身体也像被越来越多的刀子割伤一样，烈出更多的伤口。

零羽自己心中的声音狂妄地笑着：“别冠冕堂皇了！你并不可怜她。你已经从梦里醒来了，你已明白这世界、这社会运行的机制，你学会了如何剖读人心，所以你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了。你能做的最仁慈的事，就是遂了她的意，她爱抱着你们的过去不放，就让她抱着好了。”

“我们？”零羽警觉。

“是啊，你们。你还认不出来那首歌是什么吗？”

“……”

心脏开始绞痛。

对面那女孩崩溃的样子闯入眼底，零羽转过身，拔腿就逃。那首歌的律动明明就脆弱得随时都要消失，却阴魂不散地裹挟着过往的片段在她背后死命追截。

喷薄的。疯狂的。骄傲的。惊艳的。真诚的。特别的。无法替代的。

是连接起自己和看不清面容的那孩子的歌。

她们彻夜听过，唱过，爱过的第一首歌。

即使稚嫩，却依然无法被后面任何歌曲取代的歌。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为什么自己会变成今天这样呢？

为什么这首歌现在变得如此虚弱呢？

越是学习解构人类的精神世界，越是明白人做出一举一动背后的动机，这个世界对自己来说就越是无趣，自己就离那首歌的意境越来越远。

“回不去了。”

零羽听见那女孩在她身后哈哈大笑。

零羽被残花的秃枝绊倒，狼狈地摔倒在地上，看着地面上倒映出来的“人”，毫无疑问那就是自己内心声音的具现化。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自己心里的声音放肆地嚷嚷。

“是么……”

零羽伸出双手，死死地扼住了倒影之人的脖子。她自己的脖子也同样被扼住，喉咙的软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倒影内外的自己都欲置彼此于死地，好逃离那首歌与女孩无休无止的逼问。

为什么会这样呢？

自己这一生中之前从未逃避过什么。

所以，这大概是对自己人生中第一次逃避的惩罚吧。

对她放弃音乐、逃向现实的惩罚。

——报应。

零羽微微一笑，松手。

“是啊，回不去了。”

——后记——

1.是为了庆祝妄想症游戏全语音及外传DLC上线而爆肝的番外，只和《第一首歌》歌曲及零羽本身有关，和游戏内容没有任何关系~

2.之前说过游戏的OP和ED都是泠珞（或者说主角位概览整个故事）的视角，这一次的番外从零羽本人出发，和歌曲本身不冲突。

3.写上头了，其他两首歌和《绝世丑角》也会有番外的。

4.PV地址：https://www.bilibili.com/video/av62989560/

游戏易次元地址：https://avg.163.com/game/detail/1849

游戏steam地址（DLC版本不日更新）：https://store.steampowered.com/app/779640/Deliver_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