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的尽头是信仰，一切逻辑将归于巧合，天衣无缝的巧合。」 　　右手摇晃着装有浑浊液体的试剂管，左手的食指抵在书本扉页的序言上摩挲，我认真地咀嚼着这句崭新，还散发着油墨香味的观点。 　　序言的署名是艾萨克.卡尔斯，格瑞洛著名的物理学家，数学家，灵力研究专家，曾提出名盛一时的灵力三大定律，和我一样，都是格瑞洛学者议会的荣誉会员。 　　「基路伯，给我拿张信纸过来。」 　　合上书本，我略带遗憾地叹了口气，朝着趴在一旁翻看绘本的小家伙轻声唤道。 　　「看来，我有必要找这位老朋友谈谈心了……」 　　「亲爱的卡尔斯先生，您的新作《理与灵》我已拜读，在谈及学术方面的意见与建议以前，我想就序言部分予您以真挚的警告，不要将理性的东西与虚无缥缈的神明等同，因为那对于崇高的科学而言，不啻侮辱……」 　　烛光下，面前的老人翘起了二郎腿，一手折信一手扶持烟斗，吞云吐雾间念完了我写给他的信件，接着以调侃的口吻作出总结。 　　「白小姐的辞措还真……简单直接，一如既往。」 　　他敲了敲烟斗，烟灰落在了桌面凌乱的稿纸上，这一幕看得我不自觉皱眉。 　　「卡尔斯，你不该出这么一本书，很多人会敌视你。」 　　顿了顿，我补充道。 　　「还有，不要叫我白小姐，我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足够亲昵，你像从前一样喊我松露就好。」 　　「敌视我什么？对神明的尊敬吗？」老人不以为意地笑出了声，「松露……算了，我还是喊你白小姐，从前？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毕竟你现在看起来更像我孙女而不是同窗。」 　　「还以为你会明白我的感受。」 　　老人的双眸忽地有些迷离，像是在回忆过往，又像是看见了什么令人感慨的东西。 　　「物理也好灵力也罢，研究了这么多年，总有许多东西我们解释不清，或者说，不管怎么解释，最终都会指向那个……」 　　老人勾起嘴角，意有所指地朝上点了点。 　　「卡尔斯，你是不是最近实验碰到了什么问题？」我有些头疼地揉起了太阳穴，放缓了声音。 　　「你该明白，不管我们发现的规律有多巧合，看起来有多儿戏，那都是既定的科学，是自然万物运转的定理，而不是什么神明制定的规则……」 　　「……真让人意外。」老人听罢眯着眼沉默半晌，末了抬头看着我，仿佛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般笑了起来。 　　「什么？」 　　「意外对我说出这句话的是你。」 　　「……你想表达什么。」 　　「你是飨灵啊，白松露，你是飨灵。」老人垂下眼帘，声音含糊不清，几近耳语。 　　「你是如同神明造物般完美的飨灵。」 　　「……卡尔斯。」 　　「请回吧，白小姐，夜已深了，明天我这把老骨头还得去教堂做礼拜呢。」 　　「……晚安，卡尔斯。」

　　「神明……」 　　独自一人走在归家的路上，我路过了伊帕尔雅大教堂。 　　教堂大门上方的浮雕女神圣洁而华美，我凝视着神像的石瞳微微走神。 　　「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小姐。」清脆的女声在耳畔悄然响起，突然却不突兀。 　　转过身去，一个外表年纪与我相仿的少女不知何时来到身旁，双手背在身后，神色悠然。 　　「如果是来祈祷的，伊帕尔雅随时欢迎。」少女的笑容透着一股平和人心的魔力，微微上扬的嘴角带着些许俏皮。 　　「即使是在深夜~」 　　「不了，谢谢，我并不是信徒。」礼节性地回了一个微笑，我轻轻摇头。 　　「倒不如说，我和教堂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相当肯定的语气。」 　　出乎意料的，这位明显是从属于教堂的少女并没有因为我的回答而感到不快。 　　「我猜你一定有很坚定的信仰，是科学？」 　　「……对，你是怎么……」 　　「我偶尔会旁听学者议会举办的讲座。」少女提着裙边微微躬身。 　　「还未自我介绍，我叫甜甜圈，伊帕尔雅大教堂的牧师。」 　　「呃……我叫白松露。」 　　我学着对方的模样笨拙地行礼，常年的科研生活使我对这些繁文缛节十分陌生。 　　「你对我们的研究有兴趣？」抬起头，我对她言语间透露出来的信息表示好奇。 　　「当然，时常举办科普讲座，对外公开能够改善民众生活的研究报告……你们在我们无法触及的领域做了相当多的事情。」甜甜圈毫不吝嗇地称赞道。 　　「……感谢你的喜欢，不过……」我稍显尴尬地迟疑了一会儿，苦笑道。 　　「我们的科研其实并不是为了你口中的帮助民众，或许学者会议里有这样的人，但至少我不是，所以……很抱歉。」 　　「呵……」甜甜圈听罢掩嘴轻笑。 　　「白松露小姐果然和卡尔斯先生说的一样。」 「……嗯？」 　　「简单直接，真理至上。」甜甜圈尝试模仿卡尔斯的口吻复述了一遍评价。 　　我怔然之余不禁感到些许好笑，也学着卡尔斯的口吻讲出了内心对老同学的评价。 　　「随性洒脱，不拘一格，就是最近可能有些老糊涂了。」 　　「白松露小姐也认为他信仰神明是因为糊涂吗？」甜甜圈笑意不减，调侃道。 　　「呃……我不是这个……」我一时失语，有些不知所措。 　　「啊……我并没有质问你的意思，」甜甜圈看出了我的尴尬，开口解围。 　　「我只是有些好奇，白松露小姐和卡尔斯先生应该是一类人吧，为什么对神明的态度却差别如此之大呢。」 　　「……因为科学可以解释所有，但神明不行。」迟疑了一会，我补充道。 　　「简单来说是唯物和唯心？」 　　「……好吧虽然我并不觉得信仰与否能够靠这两个词汇这么简单地概括。」甜甜圈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 　　…… 　　或许是因为内心深处对卡尔斯的选择感到好奇吧，我和甜甜圈一直围绕着这方面进行交流，太过深入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直到她出声提醒。 　　「话说……如果白松露小姐没有借宿教堂的打算，那么你该回家了。」 　　说着甜甜圈抬起手，示意我看一眼水池上方的石钟。 　　「夜很深了。」 　　「……啊！好的！抱歉。」 　　「要我送你一程吗？」 　　「不用了，怎么说我也是个飨灵。」 　　「嗯，那好，一路小心，期待下次见面。」 　　「……嗯，再见。」

　　老朋友的改变只是日常中的一点波澜，很快，我便将这一段插曲抛之脑后，全身心地沉浸在研究中，回归到了以往的日常。 　　时间在实验中一天天过去。 　　直到某日，端坐在实验台前的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思绪，打开大门，我迎了来一位意外的客人。 　　「甜甜圈？」 　　「白松露小姐，好久不见。」少女意简言赅地打了声招呼，紧接着一脸郑重，语气严肃地开口问询。 　　「黑松露是你的姐姐对吗？」 　　「……是的，发生什么事情了？我们很久没……」 　　「那么，请你和我们走一趟吧。」甜甜圈打断了我的话语，用和我印象中截然不同的姿态强硬道。 　　「黑松露和我们需要你的帮助，现在。」说着，少女亮出了手中的徽章。 　　「我是神恩军军长甜甜圈，事态紧急，你被征用了。」 　　「这是命令。」 　　怀揣着疑惑与不解，我随着甜甜圈与她的下属来到了教堂，才过大门，我便感受到了一阵扑面而来的压抑，整座建筑弥漫着紧张的气氛，与我初次路过时见到的完全不同。 　　越过礼拜堂与议事厅，我们一刻不停地穿过对外开放的公共区域，逐渐深入伊帕尔雅的真正核心，一连走过数道关卡，跟在身侧人员逐渐减少——他们都被留在了每一层门禁的外侧。 　　最终，我们来到了位于地下深处的封闭图书馆，复杂的路径和随行人员的举动无一不证明了此处的隐秘，漫步在无尽书藏的木柜间，我的内心生不出半点来到私密藏书馆该有的欣喜。 　　「甜甜圈，这里……」 　　「神恩理会二级阅览室，收藏有神恩理会堕神对策小组搜集的各地堕神报告，以及各种与之对应的研究心得。」 　　我的疑惑还未说尽，甜甜圈就干脆利落地把问题接了过来，头也不回地解释道。 　　「出入这里一般情况下需要神恩理会主教级别以上的权限。」 　　「那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你会用到，很快。」 　　甜甜圈忽地停下了脚步，伫立在一扇紧闭的石门面前。 　　只见她手腕一翻，石门便蓦地震颤起来，发出了阵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 　　门开了，石阶蜿蜒而下，消失在一片深沉的黑暗里，冷风倏地吹过，猝不及防的我一阵哆嗦，风里隐约夹杂着几声苦痛的哀嚎。 　　「下去吧。」 　　「……下面是什么地方？」 　　甜甜圈平静的表情下意识扭曲，我敏锐地从中捕捉到了一丝凝重和厌恶，还有……一点点恐惧。 　　「……羁押你姐姐的地方。」

　　面前的怪物身形扭曲，面目狰狞，嘴巴作嘶吼状，声音被光罩隔绝，却依然能从它的嘴型上感受到些什么。 　　「你说它……她是我姐姐？」 　　我深吸了几口气，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身前这间被数根绘满符文的铁杆包围的囚笼。 　　「不只是她。」 　　说着，甜甜圈的手指向了另外一侧的两间囚笼，其中一间满目疮痍，地板与墙壁上全是大火烧灼后的焦黑痕迹，唯有铁杆上的符文依旧。 　　而另一间则要正常得多，铺满软绵布料的地板上，一个黝黑的影子正不住地翻滚耸动着。 　　「塔洛斯！」 　　我认出了那个影子，它是姐姐的伴生宠物，一如基路伯于我。 　　「到底发生了什么？！」 　　甜甜圈的目光并未转向我，仍旧凝视着姐姐，手指在书页上微微摩挲，似是在回忆思考着什么。 　　「她……看见了神。」 　　甜甜圈的回答让我蓦地一怔，旋即很快反应了过来。 　　「都这种时候了你就不要再扯神鬼那一套了。」 　　「我没有骗你，有信奉堕神的邪教举行了仪式试图呼唤未知的存在，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学来的办法……然唤来了混沌的投影。」 　　说到最后，甜甜圈的声音也不自觉降低了几分音调。 　　「混沌投影？！」我陡然一惊，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混沌，确实可算作神灵。 　　「是，混沌投影，黑松露接取任务前去阻拦仪式，那些该死的异类死是死了，但她还是被仪式牵扯到了。」 　　甜甜圈回忆着赶到目的地时的景象，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头紧皱，握了握拳。 　　「不可……直视神。」 　　我默然，转头再看那囚笼里的怪物，身形变幻依旧，姐姐的面容时隐时现，我深吸了一口气。 　　「我该怎么做。」 　　「我不知道。」 　　甜甜圈闭上眼做了一个深呼吸，手指指向被大火烧遍的囚笼低声道。 　　「之前架着你姐姐回来的人已经撑不住彻底变成了怪物。」 　　「如果你找不到拯救你姐姐的办法，那我就只能……」 　　甜甜圈没把话说完，然而看着囚笼里的焦黑，我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不相信神明的存在，就算是现在！给我一次机会，甜甜圈，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神恩理会会全力以赴。」 　　我住进了地牢，睡在姐姐隔壁的囚笼，甜甜圈派人把我实验室的器具都搬了过来，神恩理会的阅览室对我全面开放，在此期间，还有不少从事堕神与飨灵研究的学者被甜甜圈找来，与我共同钻研。 　　这一住，就是一百三十五天。 　　借助神恩理会的支持，我终于找到了抑制混沌污染的手段，一同研发出来的副产品还有诸多克制堕神的药剂。 　　然而一切终有代价。 　　「对不起……」 　　朦胧的黑暗里，姐姐伸出手抚摸着我的脸颊，言语间充满着愧疚。 　　尽管我看不见，但我想，姐姐现在一定很难过。充满着愧疚。 　　我抓住了她的手，轻轻笑道。 　　「没关系的，姐姐，你没事就好。」

　　堕神与人类的战争是提尔拉大陆上不变的主题。 　　堕神入侵家园，而人类挥刀反击，厮杀让仇怨日积月累，然而在这漫长的年岁中，却总会有一些为了一己私利的家伙，背叛人类，试图研究或者操控堕神。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然而当中还有图谋更甚者，试图唤醒这个世界最根本，也最深沉的恶念。 　　这些心思诡谲的人类叛徒花费了大量的时间琢磨各种旁门左道，时间一长还真让他们折腾出了些许门道。 　　黑松露就是这样一个受害者，她接受厨师工会任务指派，前往邪教徒的聚集点破坏他们举办仪式。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仪式虽然失败了，但混沌的投影还是降临了，虽然只有一瞬，可看了混沌一眼的黑松露却被混沌所带来的恶念污染了身体，最终被发现动静的神恩理会带了回来，为运送黑松露与她的伴生宠物，神恩理会还付出了数人殒命的代价，皆是因为混沌的污染。 　　黑松露被送回了教堂，但问题没有得到解决，眼看着黑松露就要异化成类似堕神的存在，甜甜圈找来了她的妹妹，在付出了视力作为代价以后，白松露成功地从混沌手里抢回了她的姐姐。 　　数日后，在神恩理会的帮助下，白松露公开售卖研究专利，得到了数额惊人的资金。 　　同年底，佩里戈尔研究所成立，主攻堕神飨灵相关领域，部分项目涉及神秘学领域。 　　佩里戈尔研究所成立松露学术基金会，旨在通过支持、建设高等院校培养发展相关领域科研人才，该举动极大地推动了格瑞洛对飨灵堕神方面的研究。 　　为此，在松露基金会成立的当月，格瑞洛的著名报刊记者采访了白松露，其中白松露对某个问题的回答被当做研究院与基金会的格言铭刻在了大门上。 　　「感谢您接受本次采访，在采访结束前，于私人而言，我还想向您提一个问题，不知是否方便。」 　　 　　「你说。」 　　「请问您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我的意思是，是什么促使您去推动这一切的？」 　　「科学……」 　　「科学？」 　　「我想让科学做到解释一切，包括神明。」 　　「世界不需要神明，但世界需要科学。」 　　神恩理会 中枢阅览室 　　一位身着红衣的老者和一位气度不凡的青年并排而立。 　　「这些就是白松露的研究资料？」 　　「全都在这里了。」 　　「意外的大鱼……辛苦你了，还有什么消息记得及时通知我们。」 　　 　　「一切为了家族。」 　　「一切为了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