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雅婷

　　作者：雅婷

　　《一年一度喜剧大赛》播出前，我曾在乌镇戏剧节和北京的小剧场里，看过王梓的线下默剧演出。

　　在户外上演的“古镇嘉年华”中，王梓的表演现场是颇具辨识度的一种——围观的人不少，你总是要先努力挤进他创造的笑声里，才有机会看到他充满善意寻求观众互动的眼神，体验我们因演员表演“掉入同一个脑洞里”的感觉。

　　小剧场里的观看体验大致相同，他像一个世界的魔法师，我看他，也看他走近观众，等许多不可能存在于现实世界里的细节成真。

　　“脑洞”的比喻，是2019年时王梓在一席上，对默剧乐趣所在作出的解释，观众和演员因想象一件事，来获得想象的快乐。而这也意味着，一场完整的默剧演出，是由演员和观众共同完成的。演员作为创作者，会把邀请观众进入的脑洞完成到“七八十分”，剩下的，更多要取决于观众和临场的互动效果。看见和被看见这个事，对于默剧，就显得尤其重要。

　　所以，在《一年一度喜剧大赛》关于王梓的表演里，弹幕总是在飘过“看不懂”的评论。艺术形式的新颖是一方面的，相较于节目的其他作品，屏幕前的观众看得更多的，是他如何给现场观众演出。

　　王梓有自己的取舍，也对这样的节目反馈有一定的心理预期。

　　“因为你看过线下，所以你会觉得大家说看不懂是因为线上线下的区别。但我们做默剧这么久，在线下也一直要面对观众说看不懂的事情”。王梓最开始不太理解观众说的“看不懂”是什么感受，他只能反复实验，把“看不懂”变成始终在伴随创作的事情。

　　尝试次数多了，王梓也会想，观众说的看不懂，其实是说会走神，但这也不能去要求观众。除了不要“太飞”去创作大家想象外的东西，他会不断去垫实观众的联想基础，“要给观众的意识先埋一个小种子，再等它一点点发芽”。

　　“calanglang”和“xinlingling”的重复是最直观的部分，种子的发芽往往还依托于，王梓在演出开始前说的话，他和观众们的眼神交流，他走近和走远观众的选择等，需要靠作品完整性串联起来的气氛。而屏幕里有除了表演外的太多东西，广告、弹幕甚至是剪辑，线上观众注意力远比线下更难控制。

　　《一年一度喜剧大赛》不是王梓参加的首个综艺，线上线下差异大，是王梓参与节目录制后的普遍感受。“录的时候，现场观众反应都很好，也觉得问题不大。等到节目上线以后再看，甚至觉得那不像我的作品”。之所以还会尝试线上节目的录制，“可能是早晚都要迈出去的一步，先记录下来，然后总结一些经验”。

　　可这个经验最终不会通向于，王梓的默剧表演有一天能更为线上的观众服务。他的看法很坚定，默剧如果不能和观众一起完成表演，“严格意义上说，这个事就不成立了”。再继续追问的话，王梓想了想这还可能是因为他很“老派”。

　　疫情最严重的时期他也是失业状态，“但我就是觉得我干这个事，卖一张票我就挣一张票的钱，卖不出去票我就应该饿着”。那段时间也有线上节目和合作找到他，王梓基本都拒绝了，他身边做演出的朋友也会“运营”自己，善用抖音和B站等长短视频平台找到受众，演出票也会更好卖一些。王梓看着他们，觉得这样很好，但他心里还是抗拒这个事发生在自己身上。疫情逐渐转为常态后，线下演出场所恢复到了50%的上座率，“当时很多剧场是亏钱也找人演出，但我还是没有去，因为也还是会影响演出呈现”。

　　他也吃过“老派”的亏，“我之前演出不太签合同，谁和我说好了，我就把那个空档留出来给他就行，别的地方再找我就不去了。但现在好像都看谁给的钱更多，只要没有合同就可以毁约再去，这个事是不是还挺普遍的？”直到他自己遭遇了没签合同被骗的事情，他现在的制作人在演出前才会张罗着签合同的事情。

　　与此同时，王梓又是个外表和传统印象里“老派”相差甚远的人，他说自己其实社恐又有点任性。“老派”说得更多的还是行事风格上的，“可能和我从小在艺人家庭长大有关，我还是觉得，从艺就关注你在创作那个事就好了，别的不要去想那么多”。

　　出生于艺人家庭的王梓，家人对他的期待一直就是从艺。他的母亲是杂技团的演员，家里人多在做着和话剧相关的工作。王梓小时候就在学习各种艺术特长，“我其实从小就知道自己以后要做这一行，但做什么类型我不太清楚”。

　　沿着这样的期待和训练出发，他去到了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上学。上大学的王梓能明显感受到自己当时状态的不同，他有不少大学同学家里原本不是做演艺行业的，好不容易考入到艺术院校后，他们总是会对演艺有很多期待和热情。

　　但王梓不是，他在剧团里长大，总是出入很多演出场所，“我特别小的时候跟我妈妈进团，有练柔术的阿姨，她能把屁股掰到脸旁边再和你聊天，问你学习怎么样。我都见怪不怪了，小时候也觉得人就是可以在天上飞的，荡秋千也没什么特别的”。

　　回想自己的本科学习经历，王梓说他肯定是“老师不大喜欢，挺神经病类型”的学生，“我学得最好的是台词课，表演课学得不好，甚至还会和表演课老师有一些 battle”。

　　上大学时，表演系的同学会互相交流一些课题，论文也会写“如何打破第四堵墙”（观众与演员之间被认为有一堵无形的墙，形成观与演的关系）和如何做一些实验类型的表演，去打破斯坦尼体系（强调体验以及演员如何成为另外一个人）去和观众建立连接。在面对这些课题或问题的同时，王梓也尝试了小丑表演，他发现自己想要的那种表演和互动，其实默剧可以做到。

　　“因为在表演学院学表演的时候，只有斯坦尼”，这让当时的他感到这和自己想象中的表演非常不同，虽然那时的他还无法精确说出自己想要的表演类型，“我不想去成为别人”。

　　采访中的他用自己创作的《空手道高手》举例，同样都是在表演，但作品里却有很多“角色”。站在舞台上时，他有时是那个明确的空手道高手，他有时是一个扮演空手道高手的默剧演员，他有时就是他自己。整个作品的完整表演不会落入到某个单一任务上去，更多时候他是在好几个角色里跳进跳出，根据现场具体的互动还会有所不同。

　　“有点像古代说书人和评书的感觉，日本的落语也是这样的状态，他是一个讲述者，只不过我是一个默剧状态的讲述者，可能我是一个奇怪的讲述者，但你可以这么理解”。这是王梓在很早之前就确立下来的，他“想象中的表演”，他知道自己想做的表演不是在影视或戏剧舞台上常见的现实主义表演。比起成为一个角色，他更想做的是，用表演去创作一个角色。

　　毕业后，王梓找到了发小武六七，还在上学时他们就想过要一起做点什么，他提议他们一起做个剧团。“那个年龄其实也不知道做什么，也很浮躁，就是觉得要做有意思和酷一点的，然后想做难一点的，所以我们想做喜剧”。

　　决定成立剧团后，王梓和武六七琢磨着给剧团取个名字，当时能参考的剧团名不多，他就去看乐队都取什么名字，“都太硬了！什么地下婴儿和痛苦的信仰那种，我就想要快乐一点的，一直想有什么快乐的名字”。一筹莫展的时候，有朋友说，“咱们去那边拿个大顶，拿回大顶我们就想出来了”。

　　拿大顶是北方话里倒立的意思，人翻转过来就托住地球了。王梓觉得拿大顶这个词可大可小很有意思，就把它定成了剧团名。后来有机会去到南方巡演，观众都追着他问这是什么意思，他才知道原来只有北方话会这么说这个意思。

　　“那个年龄”的王梓二十岁上下，还处在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的状态里。拿大顶剧团当时就想做互动性质强的作品，他们做了几次戏，“就感觉用语言的交互特别傻”。直到他开始接触默剧，关注默剧一段时间后王梓觉得自己可以试试。

　　第一次尝试默剧演出的体验就有很大的不同，尽管那个作品王梓自己的评价是“很烂”。但现在再看十年前，那次演出对于王梓来说具有一种信号的意义。是从那次的表演后，王梓才开始很努力要去主动学习，他意识到自己“不甘心做得这么烂”，王梓想当时的作品虽然不好，可他学得很快。“你知道人在那个年龄是很浮躁的，但默剧让我冷静下来了，我现在不好，但我总可以更好，我觉得我要把时间花在这上面”。

　　《空手道高手》在节目上演完后，马东评价他，“王梓身上有对自己专业的自信”。这句话的另一个背景是，黄渤问他做这个事有多久了，十年的答案让在场不少的观众和选手哗然。

　　王梓在采访中解释这个答案时很平静。就剧团来说，可能大家感情很好，也还是会天天吵吵不做了，做不下去了。但就他自己而言，他没有任何时刻觉得自己做不下去了，“因为我从前是个太坏太坏的小孩了，你要全年级选个最笨的小孩出来，那肯定就是我了。我不会想过放弃的，我是从接触默剧才开始一点点变好和努力，我才知道怎么去训练自己，我的生活才开始发生改变，我对生活和世界的观点也才开始改变”。

　　《一年一度喜剧大赛》上，王梓向节目说起一个他对默剧的观点，“我觉得默剧挺酷的，酷在大家不理解他”。把这句话和他在节目开头被高亮出的“不合群”联系起来，王梓看起来有点不好接近。他在采访里否认说，他只是在那个场合有点社恐，熟人多或者一对一的交流会让他觉得更舒服，太多陌生人出现的时候，他就会因“社恐”而逃避交流。王梓想了想笑说，“可能因为我是比较关注自己内心的人”。

　　同样是在一席的演讲上，王梓曾这样解释过自己的创作灵感。他有一个原创作品叫《Pa！》，就是讲霸王龙和小公主等不同的角色怎么开门的过程。王梓说自己有一个体验是，在晚上开门回家前，面对刚打开门的黑暗他总是有点恐惧，虽然开灯后这样的恐惧就不见了，但他记得那几秒的感受冲击。于是他创作出了这样的作品，想象不同角色在面对同种黑暗前的样子。王梓说，这样的创作是在疗愈自己。

　　接触默剧后，王梓找到了能投入时间精力的事情，他对生活和世界的观点也变了。“我从一个身在其中的人，变成一个旁观者了”。

　　怎么理解这样的变化呢？是说身在其中的时候其实很痛苦吗？

　　“其实差不多，但是身在其中的人会给很多东西附加意义。这个是我身在其中时会感到痛苦的来源，其实没有那么多意义，你可以差一点。我是在现在往回看的时候才明白，生活和一切都没什么意义，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做这个，但我做了才会快乐。快乐好像也没什么意义，但我是一个个体，我快乐总比难过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