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TUMN

论中国画创作与写意精神

文 / 蔡亚红

写意的“写”即书写，中国文字是从象形的图画到线条的符号演变过来的。甲骨文、金文、小篆、隶书、楷书、行书被称为“汉字七体”。甲骨文、金文的象形结构，使中国文字在形成之初就和绘画联系在一起，即书画同源，至今汉字中仍有一些非常生动的图画一样的象形文字，自大篆、小篆起汉字开始线条化和规范化，发展到隶书，汉字的易读性和书写速度得到很大的提高，由隶书演变而来的章草将抒发书者胸臆、寄情笔端的追求体现在文字的书写过程和审美欣赏中，及至楷书、行书，文字在使用中逐渐演化出可供欣赏的美学价值，即书法艺术，并将对书法的审美取向带入对绘画的欣赏标准中，希望在绘画中体现出书法用笔，即绘画用笔的书写性。

写意的“意”，由立、曰、心组成，即立志表述心中块垒，说出心里的想法，强调主体内在精神的表现。写意一词用于绘画，兴起于北宋，要求在形象之中有所蕴涵和寄寓。以人为本，抒写人之性情是写意精神的主旨。这一精神是中国传统艺术的精髓，也是中国传统美学的核心，它贯穿在中国哲学、科学和艺术中，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有着重要的地位。

中国画的传统和中国文化的传统精神是互为表里的，傅抱石说：中国绘画是中国民族精神的最大表现，也是中国哲学思想最亲切的表达样式。被称为“天人合一”的中国文化精神，本能地将再现和表现、主观和客观融为一体。

中国画强调写意性，强调意蕴、意境、意象、意趣，“意”源于内心，借助于“象”来表达，“象”是“意”的寄托物，不只是客观世界的再现，也不单纯是主观世界的再现，而是客观世界和主观精神世界的有机结合，或者说是艺术家主体精神世界对客观世界的投射并与之结合的结果，它发生并形成于主客体之间，是师法于自然，却有别于自然的另一重化境，所谓“外师造化，中得心源”。

齐白石《牵牛竹鸡》纸本设色

尺寸不详 1945年

六法中即把“气韵生动”“骨法用笔”放在了“应物象形”之前，重神轻形，“神”“气”“意”“情”等表达情感的概念在中国美学思想中具有核心意义。中国画的写意性，与其说是“借景抒情”，不如说是“情景交融”的心灵意象。中国传统绘画对外部事物的把握重体悟、崇尚情韵与意趣，主张“立意为象”“随象写意”，形神兼备，从而进入物我齐一、自由超脱的精神境界，达到与自然的和谐圆融。

具体到艺术创作上，如何来看待写意，我们不能把写意简单地理解为逸笔草草，或认为就只是变形，只是似与不似，也不能把写意精神狭隘地当作仅仅是笔墨点线的写意，写意更多的是情感的抒发，写意精神更多的应该是精神的写意、是人性的关怀、是人文精神的抒发，是随意自然、返璞归真的心灵书写。

具体到笔墨表现上也不是只有粗笔大点才是写意，无论工笔画还是写意画，只要你抒写了心性，作品在抒情达意之间蕴涵了精神的指向，就可以说具有写意精神。

我们常说宋代绘画是中国绘画艺术发展的一座高峰，范宽的《溪山行旅图》，一座大山矗立眼前，气势磅礴，凝重庄严，山头杂树丛生繁茂，在传达出大山坚实浑厚的雄浑意境之际也昭示了自然界的顽强生命力，有一种堂堂正正的刚正雄伟、蓬勃向上之气。李唐的《万壑松风图》主峰耸峙，险峻巍峨，雄峙云天，作者用不同的笔法描绘出山体岩石的坚硬、峭劲，写出了山川雄峻的气势。

这些绘画在反映自然山水的同时，体现出人文的精神气度和强盛的社会魂魄，有着肃穆的伟大，巍然不动的威严让观者肃然起敬，油然而生对崇高的向往，是高山仰止，更是人性之美的高度体现。正是因为这些作品中蕴涵的精神力度，现在依然是我们在谈论中国画传承时必须仰望的高峰。

明清后期文人画过分地陷入笔墨游戏之中，为了笔墨而笔墨，为了技巧而技巧，日益脱离现实生活，落入僵化因袭的套路，削弱了中国画对崇高精神的追求，缺少打动人心的震撼。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在绘画领域掀起了改造中国画的“新国画运动”，提倡画家深入生活，用写实精神反映生活，创造出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内容和形式。

【清】八大山人《荷花小鸟图》 纸本水墨

127cm x 46cm 故宫博物院藏

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各地纷纷组织画家学习讨论，深入生活，从事新国画的创作实践，产生了一大批形式新颖、贴近生活的优秀作品，涌现出各有特点的新画派。其中长安画派坚持“一手伸向传统，一手伸向生活”的创作主张，产生了一批在全国有很大影响的精品力作，尤以石鲁的《东方欲晓》《转战陕北》最为引人注目。

《东方欲晓》画了两个窑洞，一个窑洞是黑的，一个窑洞透着灯光，窑洞顶上的酸枣刺朦朦胧胧，既传递出黎明的信息，又强化了地域的特征，窑洞前的大枣树枝干遒劲，石鲁用具有金石味的笔法强化了伟人的身影。

《东方欲晓》立意高深，在自然风景中赋予了强烈的主题意识，以景喻人、含蓄深刻，喻示着毛泽东是黑夜里的一盏明灯，领导中国革命走向胜利。

《转战陕北》中主席置身于群山之巅，石鲁用高山峻岭来象征主席雄伟豪迈的气概，又用朴拙凝重的书法用笔勾勒山体，为了表现强烈的情感，石鲁大胆出新，用朱砂罩色，大面积晕染山体，虽然在传统中国画中从来没有这么大面积地运用朱砂，但是在石鲁的心里只有浓烈的红色才是最能代表延安革命精神的色彩，也应该是那个时代的美术风格。经过这种强化的处理，石鲁成功地将陕北高原的雄伟转化为领袖宏伟壮阔、气吞山河的精神境界。“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英雄情怀跃然纸上。

《转战陕北》展出后，立即引起全国美术界的轰动。这些作品的产生源于作者对所要表现的内容和主题有发自内心的热爱，他爱这个民族、爱党和国家、爱自己投身其中的革命事业，并为这种热爱找到了最佳的艺术表现形式。

汉代扬雄在《法言·问神》里说：“言，心声也；书，心画也。”一个艺术家首先要爱自己的国家，爱自己的民族，才会有兴趣去深入了解自己的国家，为本民族之长而喜，为本民族之苦而忧。有了爱的基础，才能推己及人，爱自己、爱他人、爱自然、爱所有的生命，心怀悲悯，作品才会流露出深沉的大爱，这种大爱是作品中彰显人性关怀、精神气魄的前提。

艺术的形式是多样的，当代美术应该有各方面的探索，但是艺术家在探寻形式意味的同时也不要刻意回避对思想性和精神性的追求，唐代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里说：夫画者，成教化，助人伦。……鉴戒贤愚，怡悦性情。这些提倡体现出中国传统文化中对艺术作品价值取向、人文精神的重视。

目前一些当代美术作品在艺术上的独立探索被伪国际化，即所谓的国际风格代替。当下不是缺乏自由开放的艺术环境，而是缺乏自觉的人文精神，有些创作完全模仿西方，艺术家没有价值感和方向感。

20世纪80年代，随着改革开放的步伐，大量世界现当代艺术涌入中国，最能打动中国画画家的首先是印象画派，而印象画派和后印象画派的绘画风格恰好是受到了东方文化精神的影响，在西方写实绘画的传统中加入写意与诗意的特点，尤其是后印象画派由印象画派的客观再现自然过渡到强调表现画家内心对自然和人生的主观感受，这一点和中国文化的意象美学曲径相通。因而在当代美术的创作中，我们的艺术家应该抱有更多的文化自信，在坚守传统、保持民族性的基础上去寻求突破和发展。

一幅作品最低层次是悦目，中间层次是赏心，最高层次是立志。在历届全国美展获奖作品中有许多优秀作品都是把主题和形式完美结合，并且融入了当下的时代精神。表现什么，如何表现，既要反映这个时代的故事，又要给予观众广阔深邃的思索空间、想象余地。

中国画作为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组成部分，如何以绘画艺术的视觉形象来塑造和弘扬当代精神和民族魂魄，以匠心独运的构思、潜心创作的艺术态度和精湛的美术造型语言，创作出思想性和艺术性俱佳的美术作品，展示出民族精神的自信，展现中国文化的精神高度，这是每一个艺术家都应该思考的问题。

（作者系陕西国画院副研究馆员）

《国画周刊》主编 郑伟斌

来稿邮箱：[email protected]

本文选自2021年9月25日《文化艺术报》T04版

原标题：《【国画周刊】蔡亚红 | 论中国画创作与写意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