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5月14日，张关容在丈夫谭千秋的遗体旁痛哭。 新华社记者王建华摄

    2008年5月14日，张关容在擦拭丈夫谭千秋的遗体。 新华社记者王建华摄

    师魂不朽——“5·12”汶川大地震采访追记

    田雨、孙闻、王建华

    “定格‘５·12’悲情的东汽汉旺老厂大钟旁，3.5平方公里花园式的新型城镇已然崛起……”这是从网上看到的媒体报道。

    不过，网上也有一些不那么愉快的东西。看了之后，心里颇不宁静。

    我们几个当时一块儿奔赴灾区的新华社记者，相约着坐到一起。唏嘘、感慨，思绪重回到两年前在震区的日日夜夜。

    记忆的时针拨回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当时我们都在北京，孙闻、田雨在办公室写东西，王建华正在社外采访，同去的还有李明放，他也正像往常那样，值班。虽然相隔那么远，但北京还是有明显的震感。从那一刻起，我们接到了一个让我们一生都铭刻的任务：第一时间，到灾区去。

    一下子就被铺天盖地的巨大悲情所淹没。接下来的10天里，每时每刻，我们都在真切地感受着，那震后废墟上人民的坚韧和互助、每一个参加救援者的勇敢和博爱、每一个相互安慰和鼓励的眼神……

    而且，这份感受并非抽离事外的旁观。大地震之后，一下子被扔到了灾区，我们的身份便不再只是记者。

    把震区的一切，真实、及时地告诉外面的人，因为，这里亟需帮助。

    ５月１３日２３时５０分，我们随国家地震灾害应急救援队抵达德阳市汉旺镇东汽小学操场外。一辆救护车从我们身边急驰而过，停在不远处。一队救援人员用担架抬着一个被救女孩往救护车上送。田雨上前问那女儿叫什么名字，女孩说叫“刘红丽”（后来知道应为“刘虹利”）。

    救护车拉着女孩儿呼啸而去。旁边一位中年汉子看着远去的救护车，一下子瘫软在地，啜泣着。他是刘虹利的舅舅，他告诉我们，刘虹利是被她的老师救下来的，同时被救的还有３个孩子，已经被送到医院了。

    旁边就是东汽小学的塑胶操场，被临时用作停尸场，一排排码放着从东汽中学废墟里挖出来的遇难者的遗体，大都是遇难学生的，用白色的塑料袋包裹了，看上去更显短小。与此同时，刚才突遇抢救刘虹利的一幕，提醒我们：注意寻找“长”一些的遗体，或许，就是那位刘虹利舅舅口中临危救人的好老师？

    第二天一早，就在这个临时停尸场上，我们一边帮救援人员做取送医药耗材等具体工作，一边分头采访。此时，“好老师临难救学生”的故事已经在焦急等待的群众中流传开来。一位负责登记的工作人员指着南边第三具遗体告诉我们，那就是那个救了４个学生的老师。从遗体登记册上得知，这位老师名叫谭千秋，遗体是１３日２２时１２分从废墟中扒出来的。

    现场的一位救援人员告诉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双臂张开着趴在课桌上，身下死死地护着四个学生，四个学生都活了！”问他姓名，这位忙碌的求援人员用方言说了一个姓，听不清姓“刘”还是“牛”。

    停尸场上，我们采访了正在为谭千秋老师整理遗容的遗孀张关容。与张关容一起接受我们采访的还有帮忙料理后事的东汽中学教师夏开秀和谭千秋的前妻龚玉华。张关容捶打着丈夫痛哭失声，“那四个娃儿真的都活了吗？昨天晚上就听说有个老师救了４个娃儿，我哪知道就是你这个傻儿哟……”

    责怪逝去的英雄丈夫是“傻儿”，我们相信，这埋怨是发自这个女人内心最真实的呼喊，她有着跟你我一样的普通人的情感。但同为人民教师的张关容，首先想到的还是“那四个娃儿真的都活了吗”。

    楼房倒塌的一瞬，谭千秋把生的希望留给了学生；承受丧夫剧痛的张关容，在妻子和老师这两个角色之间，同样首先选择了后者。职业的操守战胜了本能的懦弱，面对死神，人性闪光。

    稿子是在泪眼模糊中写就的，题目是《那一刻，他张开双臂护住４个学生——德阳市东汽中学遇难教师谭千秋的最后奉献》，完全用白描的手法在悸动中完成了一篇不足千字的新闻特写。没有修饰，也不敢、不愿修饰，斯时斯境，任何修饰语对谭千秋这个伟大的人民教师来说，都是多余。

    后来才知道，这篇不足千字的特写播发后，引起巨大反响。谭千秋令无数国人为之感动。人们认为，谭千秋用自己的行动诠释了一个伟大教师无私奉献的品格，诠释了爱与责任的师德灵魂。

    但在当时，我们的所有关注，都在东汽中学的废墟下面，期盼从那里不断获得生命的信息。接下来，我们兵分两路，田雨、李明放随救援队大部队转战北川，孙闻、王建华跟着救援小分队乘直升机飞赴映秀。

    5月17日下午，孙闻、王建华从映秀回到成都休整。看了网友们在记述谭千秋老师事迹的那篇报道后的跟帖，那些写满感恩与崇敬的文字，再次把孙闻的记忆拉回到了那次震撼心灵的采访。应后方编辑部要求，孙闻将采访情况写成《那一刻，泪飞如雨——谭千秋老师采访札记》一稿，新华社于５月１８日播发通稿。在这篇采访札记中，孙闻写道：“在这个时候，只有泪水才能表达我们对人性的崇敬，对博爱的礼赞！”

    汶川地震一周年之际，孙闻、王建华重访灾区，采写了《又见张关容再访谭千秋》一稿，记述了与谭千秋大学时副班长，湖南大学柳礼泉教授一道走访了谭千秋家人，并去谭千秋墓前祭奠的情形。

    这篇稿件的第四部分记述了祭奠谭千秋的一段文字：

    “你救下的那几个娃儿也很好，只有琦琦走了，我跟唐哥和郭姐说了，你会照顾好琦琦，让他们安心。”

    静静地，张关容的泪水不断滴在地上。

    …………

    围绕谭千秋这位伟大的人民教师，我们一共采写了这3篇稿件。

    灾区十日，感动的故事太多太多，所有经历都刻骨铭心，就像汉旺镇广场上那座大钟，永远停在１４时２８分。

    两年多时间过去了，回望四川，已经有了太多太多当初难以想象的画面：北川新县城、汶川映秀镇、绵竹孝德新城……“三年目标任务两年基本完成”，这是党中央对灾后重建提出的总要求。对口支援，把承载无数爱心的涓涓细流汇聚到那片饱受创伤的土地，从危难中站起来的四川灾区，又开始迈向新的历史征程。

    我们想，谭千秋老师在九泉之下，一定会感到欣慰。愿他的英魂好好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