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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0多年前，二十出头的元朝小伙朱德润在北京游历时，酷爱出入王孙贵胄家中赏玩珍品。在中年时期完成的著作《古玉图》里，他将其中一件外侧饰有凸起兽面图案的玉环，命名为“琱玉蚩尤环”。朱德润认为，黄帝征战蚩尤遭遇大雾，专门制作指南车，而这玉环就是车上的装饰。

△ 朱德润 《古玉图》

时间的车轮驶入清朝。乾隆皇帝对一只偶见的龙首纹玉环念念不忘，便在66岁那年命工匠用头等白玉打造一只新玉环，要求仿古中有创新。这便有了后世著名的隆御题白玉仿古联环（白玉蚩尤环）。

△ 图片来源：故宫博物院官网

那时的他们都不知道，自己一眼相中的，是良渚文化的龙首纹玉器。

早在5300年前良渚文化拉开序幕的时候，龙就是当时的精神图腾；而到了南宋，龙在人世间的形象基本定型……所以，乾隆皇帝命人打造的这只玉环，怎么看都是妥妥的“良渚文创”“龙的周边”。

杭州人迎接新年的仪式感，是一碗碗香浓的腊八粥，是路边晾晒的香肠酱鸭。甲辰龙年，六十年一遇。今年杭州人的迎新仪式感，从一场“寻龙”开始。之前，我们在橙柿互动上向市民游客征集杭州的龙元素，精选绘制了一幅寻龙长卷（点击回顾☞：）。今天，我们跨越历史长河，说说杭州和龙的故事。

还记得三位史前丽人的故事吗？她们在5000多年前的良渚社会，拥有雕琢精致的玉器，社会地位较高。

北村M106女士就是其中一位。2021年，良渚早期聚集遗址——余杭瓶窑镇的北村遗址发掘时，考古人员发现她手腕上的玉镯带有六个龙首纹，比1987年瑶山M1女士墓中出土的龙首纹玉镯还多刻了两个。它们向世人呈现了有力证据：这种形制的器物，不是指南车装饰，也不是汉代玉器，而是良渚早期女性贵族的手镯。

△ 瑶山遗址四龙首纹玉镯、北村遗址六龙首纹玉镯

中国龙文化源远而流长，最早的龙形象，出现在距今8000年的辽宁阜新市查海遗址，红褐色玄武岩自然石块堆摆而成。而作为中华五千年文明的实证，当良渚文化（距今5300-4300年）徐徐拉开大幕，生活在这里的先民率先完成了从具象的龙（圆雕），到平面化展示龙的转变。

龙首纹是良渚文化早期玉器上的代表性纹饰，玉环是它的主要载体之一。良渚博物院（良渚研究院）文物保管部副主任王加点翻出厚厚的资料，停在龙首纹玉器的一页。

龙首圆凸眼、大竖耳、长鼻宽吻，龙身则卷曲成一个玉环，这就是良渚文化早期的单体玉龙，直径只有1厘米左右。它的形态与东北西辽河流域红山文化（距今6500-5000年）的玉龙极为相似。后世专家认为，这意味着在当时，不同文化间存在着远程区域上层的交流互动。

△ 良渚文化时期

余杭星桥后头山玉龙（左）

和红山文化玉龙

与单体玉龙差不多同一时期，思路打开的良渚先民，创造了更多款式。龙首纹雕琢于璜、管、玉梳背、锥形器……有的更是体现出明显的图案化倾向。刻画龙首形象时，他们还进行了本地化创新，“龙首鼻子的菱形十字纹、眼角的弧边尖突等，都和太湖流域崧泽文化（距今6000-5300年）晚期一些陶器上的纹饰一脉相承。”

良渚文化中的龙，可能还“出过海”。台湾南华大学江美英教授在《良渚·石峡文化“兽首纹”研究》中提到一种观点：岭南地区的石峡文化（距今4800-4300年）中出现了良渚风格的龙首纹玉器，很可能是当地先民来过太湖流域，学习良渚的制作工艺后回去仿作的。

以现有的考古成果来看，以龙首纹作为陪葬品在当时是规格最高的墓葬。所以，对于良渚文化早期信仰来说，龙首纹在“通天地、敬鬼神”这件事上有着极为重要的地位，而龙也是这一时期的精神图腾。

△ 玉镯上的四个龙首（拓片）

后来，龙首纹消失不见，神人兽面纹取而代之，就是我们今天在良渚玉琮王上看到的图案。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长方向明此前有过一种观点：如果说龙首纹的基本构成植入到兽面纹中，“那么主宰良渚玉器的兽面纹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称之为龙”。

△ 良渚文化代表性玉器——玉琮（1987年瑶山遗址发掘）

“从龙首图案的出现，到龙首纹与兽面纹的共存与融合，再到龙首纹最终为兽面纹所取代，这个过程展示了兽面纹作为良渚社会的代表性纹饰被确立的过程，也表明在良渚社会早期可能发生过信仰对象和传统的继承与嬗变。”王加点说，这为我们研究良渚文化早期的社会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观察视角。

当然，良渚文化留给后人的，远不只是龙首纹玉器及其背后丰富的历史信息，还有美学理念和文化自信。当5300年后的我们漫步在良渚古城遗址公园和良渚博物院，随处都能感受时光隧道那头的远古审美。

△ 良渚博物院外景 图片来源：良渚古城微信公众号

光阴流转，时过境迁，昔日良渚古国盛景早已湮于尘土。而离良渚古城遗址公园20多公里之外，一座千年皇城，还在老杭州们打麻将、赶菜市场的烟火日常里自然生长，成为联结杭州过去与现在的时空交汇点。

800多年前，宋高宗赵构定都杭州，开启临安作为南宋都城的百年历史。当年的皇宫宫城修在如今凤凰山东麓至万松岭以南。这一时期的临安高度发展，到了南宋中期，繁华程度比北宋汴梁有过之而无不及。

△《咸淳临安志》里的南宋皇城图

南渡偏安后，政治相对稳定、经济繁荣，带来的是文化兴盛。当时，有一位名叫陈容的画家（号所翁），他画的龙成为后人画龙的典范。

据说陈容的龙，大多在酒醉的状态下完成，画至忘我时泼墨做云、喷水做雾。他笔下的龙有分叉的龙角，圆睁的眼睛，锋利的牙齿，飞扬的龙须，尖锐的龙爪；飞跃于山巅，穿梭于云海，游弋于波涛之中……这种龙的形象，已与我们现在所见的龙相差无几。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袁靖在《龙年说龙》中认为，数千年来，古人塑造的龙的形象有过从爬到飞的演变过程。“年代越久远的龙的文物，与我们现在观念中的龙的形象，差距越大。”而自陈容之后，龙的形象基本确定下来，后人多在“所翁龙”的基础上进行演绎。

在位于凤凰山上的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库房中保存着一件完整的南宋时期龙纹瓦当，直径15厘米、厚1.7厘米，泥质灰陶。龙首顶部一条长独角伸向颈背，龙爪三趾，龙尾分叉，下有绶带纹。

瓦当，是中国古代建筑中筒瓦底端下垂的部分（使用筒瓦的建筑等级较高），起到加固瓦片、增加屋顶防水性和装饰的作用。而龙纹瓦当最早出现于战国，到了南宋时期，逐渐成为皇家或官府建筑上特有的建筑构件。

据《咸淳临安志》卷首《京城图》所示，南宋时期御街两侧分布着大量皇家礼制建筑与高级中央官署。这件龙纹瓦当2004年出土于严官巷御街遗址，“比较有代表性和典型意义。”考古所所长胡利红表示。

胡所长和考古所部分同事（滑动查看）

在德寿宫第四次考古发掘中，考古所还找到了南宋时期的高丽青瓷刻划云龙纹绣墩残件，龙纹刻画栩栩如生。文物修复师李迎解释，高丽瓷器是高丽王朝受中国唐宋青瓷技术影响而发展起来的。这也是当时宋与高丽交流频繁的一个印证。

考古所里还保管着不少在杭州出土的龙元素文物。比如青花龙纹筒式炉，由2000年在灵隐寺后山考古中出土的数十块碎片修复而成，外壁写有“乾隆”“敕赐云林禅寺罗汉殿”等字样。“龙年说龙，杭州本地龙文物的故事，让杭州人听起来亲切。”胡所长笑着说。

从5300年前良渚文化的龙首纹玉器，到南宋的“所翁龙”、龙纹瓦当，远古走来的神兽逐渐从原始图腾走向皇权象征的身份。而在杭州这片福地上现存的大量相关文物史迹，是古人抛向今人的信物，正在为新的一年留下无限遐想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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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柿互动·都市快报记者 童蔚

摄影 肖宽 俞建效

部分图片来自良渚博物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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