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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物

2016年，17岁的沈一凡（ID：久凡）独自一人从家乡莆田搭上北上的火车，那年沈一凡的家人决定让他去北京学点能养活自己的手艺。

到了北京后，沈一凡认下了一个修表师傅做自己的老师，每天早上7点多，他要乘地铁从管庄穿越半个北京到西边的商场上班。那时他的“工位”前面有一个白底红字的牌子，上面写着：名表专修。

至今他仍记得当年第一次拿到手一块真正的30万的名表时，自己不敢打开后盖的心情：“第一次都会害怕的对吧？不小心碰到哪里都会心慌。”北漂的两年半间，沈一凡因为换错零件被师傅骂过，被商场罚过钱。那时他以为自己会修一辈子的手表。

2018年，频频在王者荣耀高端局打出天秀的沈一凡觉得自己或许有尝试打职业电竞的机会，“打了一些高端局，觉得他们也没那么厉害。”当时王者荣耀职业联赛刚刚成立一年多，每支战队都在搜罗未被发掘的高手，一个教练联系到沈一凡，问他想不想来打职业电竞试试看。

久凡与队友

沈一凡几乎没怎么考虑就一口答应下来：“在修表这个行业已经腻了，想换个领域玩玩看。”话虽如此，但沈一凡显然不知道中国有过亿的王者荣耀玩家，玩家群体中拥有职业梦想的也数不胜数，能最终站上职业赛场的更是凤毛麟角。

他那时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命运是什么，俱乐部给他买了一张从北京到成都的机票，几次与坚决反对的父母沟通无果过后，沈一凡放弃了直接与父母沟通，一个人飞去成都试训。对于职业俱乐部，沈一凡没有心理预期，在他的想象中，俱乐部就是一个可以放肆玩游戏的地方。

与沈一凡有相似经历的杨涛（ID：无畏）在完成义务教育后、踏入职业俱乐部前也放弃了与父母的沟通，小学和初中成绩尚可的杨涛在选择高中时发生了一些变故，去了一所口碑不好的高中，也因此丧失了对学习的兴趣。受此影响，杨涛也早早放弃了学业。

父母希望他能去学修锁养活自己，杨涛不肯。当时杨涛能很明显感觉到自己在打游戏方面的天赋——“我和我那些同学朋友们玩，他们都不太顶，我玩得比他们都好一点。”休学在家两周后，深圳一家俱乐部向杨涛发来试训邀请，父母因为不想儿子再在家闲着就放18岁的杨涛一个人从邵武去了深圳。

在俱乐部时间最久的王庆初中毕业之后去了一家中专学校的汽修专业，实习时他发现自己被胡庄浩发掘，被“拐”来了俱乐部；王滔（ID：久酷）18岁时休学之后在直播平台当了一年多的主播，那时他慢慢发现自己在“在游戏里没什么对手”，因为崇拜hero明星选手久诚，王滔也逐渐想在职业赛场上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当时胡庄浩的助理教练吕成林找到王滔，也就此开启了他的职业之路。

尽管选手们在进入职业电竞这个行业之前有着各自不同的人生，但在这之后他们有了交集和相同的轨迹，他们或许不适合读书，但却不知有一片更大的舞台在等待自己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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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凡

2017年前后，胡庄浩因为做职业电竞战队的事与2个合伙人大吵了一架，当时胡庄浩和合伙人的创业项目刚刚赚了一点钱，胡庄浩一股脑把钱全部投在了刚刚起步的战队运营上。

起初一切正常，但是半年不到，胡庄浩个人和公司账面上的积蓄就几乎花光。除此之外他们还向合伙人的亲戚借了几十万，满心打算战队赚到钱就还上。但是随着入不敷出的时间太越来越长，合伙人渐渐失去了耐心，他们郑重的向胡庄浩表示希望终止电竞战队的项目。

胡庄浩称那段时间是自己“最艰难的一段日子”，他反复做了很多次心理斗争，几乎每次都指向同一个结果——想带着队伍站上最高的舞台、捧起最重的奖杯。于是他找到合伙人表明自己不会退出，并且公司所有的损失的钱将由他一人补上。

那一年王庆正在汽修厂实习，他听别朋友说了王者荣耀这个游戏，实习的空闲时间他就开始琢磨游戏，他发现自己很快就能上手，没过多久就排上了巅峰榜。

胡庄浩亲自找到王庆，希望他能跟自己的战队放手一搏。不过打职业电竞却遭到王庆父母的强烈反对，从前王庆在家打游戏父母就会反感，觉得他不务正业，现在儿子像是中了邪一样，好好的学也不上了，要去做一份不知道能领到多少钱的“工作”。

胡庄浩问王庆需不需要自己出面去跟他的父母聊聊，王庆一口回绝，“我觉得我自己能解决。”至于怎么解决，当年还只有19岁的王庆压根就没有想好。

有很长一段时间，王庆用逃避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他从没想到未来是否会成功，也没想过如果失败了，他的人生将何去何从，他只知道，有人花钱请你来打游戏简直像做梦一样。

至于父母那边，他觉得只要肯努力，他总有一天能向父母证明自己。

这种感觉胡庄浩太了解了，早先几年，外界总喜欢给电竞少年打上“网瘾少年”“不学好”的标签，胡庄浩小时候也曾有过相同的经历。虽然喜欢打游戏，但成绩一直不差的胡庄浩印象最深的事，仍然是表哥的妈妈当着自己的面告诫孩子：“不要跟他一起玩，他只会打游戏”。

这让胡庄浩多少有点受伤，“这些孩子，他们内心都很渴望证明自己。从这方面来说，我非常能理解现在这些选手，每个人肯定都经历过，大家都不需要交流，因为这太正常了。”

3

电竞时代

幸运的是，王庆很快得到了证明自己的机会。2018年秋季赛，hero久竞捧起了他们单赛季的第二座冠军奖杯，俱乐部特意请了选手们的父母在台下观赛，那天王庆的父母也坐在台下。

“他们就是从那时候对我态度转变的。”现场亲眼见证儿子夺冠的王庆父母不再干涉孩子的选择，王庆也说不准自己与父母之间的变化究竟有哪些，但是他能明确感觉到秋季赛结束之后，他开始不再回避与父母交谈。

再到后来父母开始关注王庆的每一场比赛，甚至在打电话时跟他讨论他最近哪个英雄打得还行，哪个英雄发挥一般。王庆放假回家时，爸爸会打趣叫他游戏里的ID名，“他们现在经常让我在家抓紧打两把保持手感。”

而在刚结束不久的KPL春季总决赛中，hero久竞将几乎所有选手的家长请到了比赛现场，为了保证选手们在赛场上的专注，父母们都是秘密到访，比赛结束后才做为惊喜出现在选手们面前。

这从侧面说明了家长们态度的转变：从反对到支持。这些刚踏入社会不久的孩子们终于在父母面前证明了自己，不仅仅是经济上的衣食无忧，更多的是从事一份自己热爱的职业所带来的无与伦比的成就感。

胡庄浩说有些孩子打职业打出来之后“在家里的地位明显不一样了”，“你以前如果是出去上学，还需要家里给你打钱，现在你是往家里寄钱，这能一样吗？”不少选手也提到自己与父母之间关系改善的关键节点就是“能养活自己了”。

KPL职业选手一年能赚多少钱没有人做过详细统计，但据网传的资料，职业选手月工资一般都在1万元以上，而工资仅仅是职业选手收入中占比很少的一部分，除工资之外，KPL冠军奖金有200——300万，还有签约直播的收入和各种广告赞助的商业费用，林林总总加起来一个正值当年能上场打比赛的职业选手年收入超过50万，甚至过百万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当打之年的选手年龄普遍偏低，以南京hero久竞为例，俱乐部报给联盟的春季赛注册选手名单中，年纪最大的王庆（游戏ID：尘夏）和沈一凡（游戏ID：久凡）也不过22岁。

王庆在成为职业选手之后很快给家里买了一套房子，去年他带着爸妈一起参加了腾讯自制的综艺《带着父母打王者》，王庆爸爸在节目中坦言最开始很反对孩子以打游戏为职业，但现在觉得孩子很有热情，作为父母应该支持。

2019年hero久竞俱乐部的春季军训结业演讲中，胡庄浩特意提到了“电竞时代”这个词，他说：“你们是时代的宠儿，生活在这个时代，你们是幸运的。”他将这一代电竞选手的成功更多归因于时代的红利，当年坐在台下刚开启职业生涯不久的王庆深深记住了这个词。

采访中王庆谈起这个词：“我的命运确实被电竞时代改变了，我从没想过如果没来打职业我的人生会怎样。我觉得我现在过得很好，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也有不错的收入。”

但对更多人来说，如果没有选择职业电竞这条路，他们的人生可能辛苦百倍，沈一凡就告诉我们如果当时没有飞去成都，他可能现在每天还要穿越北京的5环过着修表的日子。

更糟的是如胡庄浩所说，不适合读书的小孩们若不幸没能享有良好的成长环境，他们中流落街头变成混混的也可能大有人在。

而如今，电竞俱乐部为这些孩子提供了一个相对正常的成长环境。在南京hero久竞俱乐部，选手们遵循着严格的作息标准，早上8点50准时起床跑步，吃过早饭后开始训练，下午2点前是午休时间，过了午休选手们要打训练赛直到晚饭，晚饭结束后是复盘分析和巅峰赛时段，打完巅峰赛晚上12点半之前，领队会挨个宿舍收手机和游戏机保证队员的休息时间，第二天起床才能去领自己的手机。

选手们每天要训练8-12个小时不等，有时还有直播要完成，在采访中，不少选手都希望俱乐部能多给一些假，因为只有放假才能光明正大出去玩，至于出去要玩什么，选手们无一例外都表示出去吃顿饭就很满足了。

俱乐部负责人对我们说，严格的管理制度是主教练兼创始人胡庄浩要求的，“他们年纪都比较小，父母把孩子交到我们手上，我们不希望因为管理的松懈让这些孩子走上歪路。圈子里的前车之鉴不是没有，相对来说我们俱乐部的孩子们会更单纯一些。”王庆就曾在纪录片中被拍到寝室夜聊，20岁的男孩们的话题居然是“有没有摸过女孩的手”。

“我有时候会想象大学生活是怎么样的，是不是有一群兄弟一起在宿舍开黑，那应该很快乐。”王庆说。

当他们懵懂的将自己的人生孤注一掷的交给电竞时代时，就注定被这个高速发展的时代裹挟着往前走，好与坏并行而来，没有选择。

所有采访结束的那个下午，南京市电竞协会负责选手身心健康的团队到hero久竞总部为选手们进行各项健康指标的体检。选手们新奇的看着一件件测试仪器，讨论着肺活量要如何吹气、视力表要怎么比划。这次体测结果显示，大多数职业选手都有不同程度的脊柱侧弯和视力问题。

但好在团队和联盟给出了专业的建议，比如在久竞的训练基地中，就有室内乒乓球、呼啦圈、跳绳和毽子等器具，供选手们娱乐和锻炼身体。

在与王庆聊天的结尾，我们问他是否觉得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被电子竞技所改变了时。王庆很直白的回答：“我现在的价值观就是，你对别人和社会有用，你就是有价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