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谋①按：《礼》：“男子三十壮有室②。”今则未弱冠③，而已多授室者矣。此其去成童无几，能知闲有家悔亡④之道者盖鲜。故于论读书后，既继以《治家格言》，所以及其志未变，而使知保室宜家之非易也。夫古人治家之言颇不少，独取乎是者，其言质⑤，愚智胥⑥能通晓，其事迩⑦，贵贱尽可尊行。故虽朱子文集所不载，以其锓版⑧流传之既久也。录之。

【正文】

黎明即起，洒扫庭除⑨，要内外整洁。

既昏便息，关锁门户，必亲自检点。

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

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

自奉必须俭约，燕客⑩切勿流连。

器具质而洁，瓦缶⑪胜金玉；

饮食约而精，园蔬愈⑫珍馐⑬。

勿营华屋，勿谋良田。

三姑六婆，实淫盗之媒。

婢美妾娇，非闺房之福。

童仆⑭勿用俊美，妻妾切忌艳妆。

祖宗虽远，祭祀不可不诚。

子孙虽愚，经书不可不读。

居身务期质朴，训子要有义方。

勿贪意外之财，勿饮过量之酒。

与肩挑贸易，毋占便宜；

见贫苦亲邻，须加温恤。

刻薄成家，理无久享；

伦常乖舛⑮，立见消亡。

兄弟叔侄，须分多润寡⑯；

长幼内外，宜法肃辞严。

听妇言，乖骨肉，岂是丈夫？

重资财，薄父母，不成人子。

嫁女择佳婿，毋索重聘；

娶媳求淑女，勿计厚奁⑰。

见富贵而生谄容者，最可耻；

遇贫穷而作骄态者，贱莫甚。

居家戒争讼，讼则终凶；

处世戒多言，言多必失。

勿恃势力，而凌逼孤寡；

毋贪口腹，而恣杀生禽。

乖僻自是，悔误必多；

颓惰自甘，家道难成。

狎昵恶少⑱，久必受其累；

屈志老成，急则可相依。

轻听发言，安知非人之谮诉⑲，当忍耐三思；

因事相争，焉知非我之不是，须平心暗想。

施惠勿念，受恩莫忘。

凡事当留余地，得意不宜再往。

人有喜庆，不可生妒忌心；

人有祸患，不可生喜幸心。

善欲人见，不是真善；

恶恐人知，便是大恶。

见色而起淫心，报在妻女；

匿怨而用暗箭，祸延子孙。

家门和顺，虽饔飧⑳不济，亦有余欢；

国课㉑早完，即囊橐㉒无余，自得至乐。

读书志在圣贤，非徒科第；

为官心存君国，岂计身家。

守分安命，顺时听天；

为人若此，庶乎近焉㉓。

【注释】

①宏谋：陈宏谋（1696年—1771年），字汝咨，临桂（今广西桂林）人。陈宏谋是康乾时期清官廉吏的代表，又是清代的理学名臣。他治宋代二程、朱熹之学，强调明体达用、知行合一。陈宏谋无论是为官还是治学，都是一代楷模。《清史稿·陈宏谋传》称“乾隆年间，论疆吏之贤者，尹继善与陈宏谋其最也……宏谋学尤醇；所至拳拳民生风俗，古所谓大儒之效也。“本文即选自陈宏谋所编著《五种遗规·养正遗规》。

②有室：指男子娶妻。《礼记·曲礼上》相关段落原文：人生十年曰幼，学。二十曰弱，冠。三十曰壮，有室。四十曰强，而仕。五十曰艾，服官政。六十曰耆，指使。七十曰老，而传。八十、九十曰耄，七年曰悼，悼与耄虽有罪，不加刑焉。百年曰期，颐。

③弱冠：古代男子二十岁行冠礼,表示已经成人,但体还未壮,所以称做弱冠,后泛指男子二十左右的年纪。

④闲有家悔亡：出自《易经·家人卦》，原文：“初九：闲有家，悔亡。《象传》曰：闲有家，志未变也。”

“闲”字，从门，从木，门内加木，所以防外也，故训为防。《易·文言》曰闲邪存诚，谓防闲其邪念，《论语》曰“大德不逾闲”，闲阑也，谓阑止其出入，皆取禁止防范之意。初爻处下卦之首，为《家人》之始。

“有家”者，孟子谓“女有家”，是专指女子而言；“闲”者，如闺有范，女有箴，皆所以教诫之也。为女之始，先立其闲，使知所谨守，而不敢陨越，犹如蒙之必先养正也。若家渎而后严之，志变而后治之，则有悔矣。

《象传》曰“志未变也”，谓其心志本明，未即邪欲，闲之于初，悔自亡也。（《高岛易传》）

⑤质：朴实、朴素。

⑥胥：全、都。

⑦迩：近，与远相对。例：登高必自卑，行远必自～。（《中庸》）

⑧锓版（qǐn bǎn）：通“锓板”，刻书。

⑨庭除：大厅前台阶下的院子。除，台阶。

⑩燕客：“燕”古同“宴”。这里指参加宴会、聚会。

⑪缶（fǒu）：盛酒浆的瓦器。

⑫愈：胜过

⑬珍馐（xiū）：珍奇名贵的食物。

⑭童仆：一作“奴仆”。

⑮乖舛（chuǎn）：乖，背离、违背、不和谐。舛，错误，错乱。这里指伦常悖乱。

⑯分多润寡：富有的要帮助贫穷的。

⑰奁（lián）：嫁妆。

⑱恶少：品行不良、为非作歹的少年。

⑲谮（zèn）诉：谮，毁人之行也。愬，愬己之冤也。（朱熹《四书章句集注》）谮诉二字出自《论语·颜渊第十二》：子曰：“浸润之谮，肤受之诉，不行焉，可谓明也已矣。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远也已矣。”

⑳饔飧（yōng sūn）：饔，早餐。飧，晚餐。

㉑国课：国赋、国家税收。

㉒囊橐（náng tuó）：盛物的袋子。大称囊，小称橐。

㉓庶乎近焉：庶乎，几乎、差不多。近焉，接近圣贤之道。

【作者小传】

朱柏庐 (1627～1698年 )。著名理学家、教育家，名用纯，字致一。昆山玉山人(今昆山市)。明诸生（明代称考取秀才入学的生员为诸生）。

其父朱集璜是明末的学者，清顺治二年（1645 ）守昆城抵御清军，城破，投河自尽。朱昼夜恸哭，痛不欲生。时其弟用白、用锦尚幼，从商遗腹未生。他上侍奉老母，下抚育弟妹，播迁流离，备极艰辛。待局势稍定，才返故里。目敬仰晋人王裒攀柏庐墓之义，故自号柏庐。

朱柏庐自幼致力读书，曾考取秀才，志于仕途。清入关明亡遂不再求取功名，居乡教授学生，潜心治学，以程、朱理学为本，提倡知行并进，躬行实践。他深感当时的教育方法，使学生难以学到真实的学问，故写了《辍讲语》，反躬自责，语颇痛切。曾用精楷手写数十本教材用于教学。生平精神宁谧，严以律己，对当时愿和他交往的官吏、豪绅，以礼自持。清康熙十八年（1679年）他坚辞不应博学鸿儒科，后又坚拒地方官举荐的乡饮大宾。与徐枋、杨无咎号称“吴中三高士”。康熙三十七年染疾，临终前嘱弟子：”学问在性命，事业在忠孝”。

著有《删补易经蒙引》、《四书讲义》、《困衡录》、《愧讷集》、《春秋五传酌解》、《毋欺录》等。其《朱柏庐治家格言》（即《朱子治家格言》），世称《朱子家训》，流传很广。自问世以来流传甚广，被后代士大夫尊为“治家之经”，清至民国年间一度成为童蒙必读课本之一。

本站编辑：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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