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从不曾养羊， 可我似乎拥有羊群。 我的灵魂就像一个牧羊人。 它熟悉风和太阳 和季节手拉手举步前行 跟随并观看。 大自然空寂无人的所有宁静 来到我身旁坐定。 而我感到悲伤 如同太阳落入想象 当它在平原的尽头变冷 你感到夜已来临 就像一只蝴蝶穿过窗口。

但是我的悲伤很平静 因为它自然而正当 理应充满我的心房 它思，故它在 我用手采花，心却不曾察觉。

就像羊的铃铛发出声响 越过道路转弯的地方 我的心思无比安静。 唯一的遗憾是我知道它们安静， 如果我意识不到这一点 它们将会更加快乐而安静 而不是在安静中感到悲伤。

思想令人不适，就像走在雨里 当风力增强，似乎雨下得更大。

我没有雄心，也没有欲望。 做个诗人不是我的雄心， 它只不过是我独处的方式。

有时，在想象里 我变成一只小羊 （或者变成一大群羊 在整个山坡上散成一片 同时化身为许多欢乐的生灵）， 只有在夕阳下沉的时刻 或者一朵云伸手遮蔽了光芒 一股宁静迅速抚过草丛， 这时我才感到我写的事物。

当我坐下来写诗 或者沿着大路或小径漫步 在脑海的纸上匆匆记下诗行， 我感到手中有一根牧羊棍 并瞥见了自己的侧影 在一个小山顶上 照料我的羊群，巡视我的思想 或者照料我的思想，巡视我的羊群， 含混地微笑着，就像没弄懂别人说的话 却假装弄懂了。

我向所有阅读我的人致意， 当他们看到我倚门而立 我向他们挥舞宽边帽 就像一辆马车抵达山顶 我向他们致意，为他们祈祷阳光， 如果他们需要雨，我就为他们祈祷雨， 但愿他们坐在家中 一张心爱的椅子上 阅读我的诗 挨着一扇敞开的窗子。

当他们读到我的诗，我希望 他们认为我是个自然的诗人—— 就像他们儿时 玩累了，在一棵老树 的凉荫里，砰的一声坐下来， 用那种有条纹的罩衣袖子 擦去他们额头上发烫的汗水。 1914年3月8日

2 看的时候，我的目光清澈如向日葵。 我习惯于走在路上 左顾右盼 有时还向身后看看…… 每一刻我看到的东西 都是我以前从没见过的， 我善于留心事物…… 我能够保持一贯的惊奇 如果一个婴儿能真正目睹 自己的诞生，他将会感到惊奇…… 每一刻我都感到自己刚刚出生 出生在这个全新的世界上……

我信任这个世界就像信任一朵雏菊， 因为我看见了它。而不是想到了它， 因为思考就意味着不理解…… 这个世界的诞生并非为了让我们思考 （思考意味着视力不好） 而是让我们观看并认同……

我没有哲学，我只有感觉…… 如果我谈到了自然，并非因为我懂它 而是因为我爱它，至于爱的理由， 就像在爱情中，你根本不明白你爱的是什么 或者为什么爱，以及爱是什么……

爱就是永恒的纯真， 而唯一的纯真就是不思考…… 1914年3月8日

5 丰富的形而上学存在于对事物的不思不想之中。

关于这个世界我能想到什么？ 我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观念！ 如果我病了，我就会考虑这些事。

关于事物我有什么观念？ 关于因果我有什么主张？ 关于上帝和灵魂 以及世界的创造我有什么沉思？ 我不知道。对我来说，考虑这些事等于关闭我的眼睛 而不思考。它关闭了我的窗帘 （但是，我的窗户没有窗帘）。

事物的神秘？我对神秘一无所知！ 唯一的神秘存在于那些思考神秘的人当中。 当你在太阳下闭上眼睛， 你逐渐意识不到太阳是什么 只是想到各种温暖的事物。 但是当你睁开眼睛看到太阳 你就不会再考虑任何事情， 因为太阳的光 比所有诗人和哲学家的思想更真实。 阳光不知道它在做什么 因此它永不犯错，而且普遍有益。

形而上学？那些树有什么形而上学？ 它们枝繁叶茂，绿意充盈 按时结出果实，这些果实并不使我们思考， 甚至没有引起我们的注意。 但是哪种形而上学能胜过它们？ 它们不知道它们为什么而活 甚至没有意识到这种无知。 “事物的内在结构……” “宇宙的内在意义……” 所有这些东西都是假的，毫无意义。 有人竟然那样考虑事物，简直不可思议。 就像当晨光开始闪耀，树稍上 一片朦胧的金光驱散黑暗时 思考理性和目的一样。 思考事物的内在意义 是多此一举，就像在健康时想到健康， 或者将玻璃杯子投入泉水。

事物唯一的内在意义 就是它们根本没有内在意义。

我不相信上帝，因为我从未见过他。 如果他想让我相信他， 让我不怀疑，他就应该来和我谈话， 走进我房里， 告诉我，“我来了！”

（也许有人觉得这听起来可笑 因为他们不知道观看事物意味着什么 不理解一个人在谈论事物时 怎么能说出通过观看得知的一切。）

但如果上帝是花朵和树木 是小山、太阳和月光， 那我就会相信他， 我就会时刻相信他， 我的整个生活是一次祈祷，一次弥撒， 一次用眼睛和耳朵完成的圣餐仪式。

但如果上帝是树木和花朵 是小山、月光和太阳， 我为什么要叫他上帝？ 我叫他花朵、树木、小山、太阳和月光； 因为如果他为了让我看见 他是太阳、月光、花朵、树木和小山， 如果他以小山、树木、月光、 太阳和花朵的形式向我显现， 这是因为它想让我认识他 把他当作树木、小山、花朵、月光和太阳。

因此，我服从他， （我对上帝的了解怎么能比上帝对自身的了解还多？） 我自发地服从他， 就像一个人打开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我叫他月光、太阳、花朵、树木和小山 我爱他而不思考他， 我通过观看和倾听思考他， 我和他时时刻刻在一起。

6 想到上帝就是违背上帝， 因为上帝不想让我们认识他， 所以他从不向我们显身……

让我们单纯而安静， 如同溪流和树木， 上帝爱我们，为我们创造了 美丽的事物，诸如树木和溪流， 并赐予我们春天的绿色， 还赐予我们一条河流，直到我们此生了结…… 别的便没有什么了，因为他送给我们的越多， 从我们这儿带走的就会越多。

7 从我的村庄，我看到的宇宙万象和你从地球上看到的一样多…… 所以，我的村庄和任何城镇一样大 因为我是我观看的尺度， 这与我的高度无关……

此刻，我待在山顶的房中 而在城里，生活是狭小的。 城里的高楼大厦封锁着眼睛 遮蔽了地平线，将我们的凝视与远方的蓝天重重隔开， 高楼大厦使我们变小，因为它们剥夺了眼睛所能看到的广大， 高楼大厦使我们贫穷，因为我们唯一的财富是观看。

9 我是一个牧羊人。 羊群是我的思想 而我的思想都是感觉。 我用眼睛和耳朵思想 用手和脚思想 用鼻子和嘴巴思想。

思考一朵花就是看它并嗅它 吃一颗水果就是品尝它的意义。

因此，在一个大热天 我乐极生悲， 于是，我躺在草地上 关闭热情的眼睛 我感到我的整个身体躺在现实里， 我因体验到真理而快乐起来。

10 “嗨，牧羊人， 你待在路边那儿 吹拂的风对你说了什么？”

“它是风，它在吹， 此前风在吹 今后还会再吹。 它对你说了什么？”

“比你说的多得多。 它对我说了许多别的事情。 说到记忆和渴望 说到从来不存在的事情。”

“你从不曾听过风吹。 风只和风谈话。 你从风中听到的是谎言， 而谎言植根于你的内心。”

14 我不为韵律操心。两棵树 从来不会完全相同，一棵挨着另一棵。 如同花开而有色，我思考并写作， 只是表达自己的方式不太完美， 因为我缺乏神赐的朴素 只是把自己整个袒露出来。

我观看，并随之感动， 感动就像水随地势起伏而流淌， 我的诗如此自然，就像刮起了风…… 1914年3月7日

20 特茹河比流经我村庄的河还美丽， 但是特茹河并不比流经我村庄的河更美丽， 因为特茹河不曾流过我的村庄。

特茹河上有许多轮船， 对于那些观看已消失的一切的人来说， 河面上仍静静地航行着 记忆中的大帆船。

特茹河发源于西班牙 流经葡萄牙注入大海。 人人都知道这一点。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我村庄河流的名字 以及它从哪里来 流到哪里去。 因此，它属于少数人， 我村庄的河流更自由，更阔大。

特茹河通向全世界。 比特茹河更远的是美国 如果幸运你可以找到那儿。 但没有人想过 什么比我村庄的河流更远。

我村庄的河流不会让你想起任何事情。 当你站在它的岸边，你只是站在它的岸边。

22 就像有人在夏天打开自己的房门 用他的整张脸凝视田野的热浪 有时，自然突然向我打来一记耳光 正好落在我感受的脸上， 我变得迷惑，烦恼，渴望理解 我不能真正理解的道理和事物……

但是谁在告诉我渴望理解？ 谁说我不得不理解？

当夏日之光照过来，它的热风 像手一样贴在我脸上， 我并不因为它是微风而感到快乐， 也不因为它热而感到不快乐， 无论我如何感觉它， 所以，我应该用我感觉它的方式感觉它，因为那是我感觉它的方式……

24 我们从事物中看到什么就把它视为事物本身。 如果有别的事物，我们为什么要看这件事物呢？ 如果观看与倾听只是观看与倾听 那么，观看与倾听怎么变成自我欺骗呢？

最重要的是知道如何观看， 知道如何不假思考地观看， 知道观看时如何观看， 观看的时候不思考 思考的时候不观看。

但做到这一点（可怜我们只有一颗化了装的灵魂！）， 需要深入研究， 做一个学会忘却的学徒， 全然遁入修道院的自由， 那里的诗人声称星星是永恒的兄弟， 花朵是悔过了一天的尼姑， 但那里的星星事实上只不过是星星， 花朵只不过是花朵， 这正是它们被叫作星星和花朵的原因。 1914年3月13日

25 那个自娱自乐的小孩 用一根麦杆吹出那些肥皂泡 其中显然包含了一整套哲学。

清澈，无用，像自然一样飞逝， 属于养眼之物， 它们用一个既小又圆的精确气体 保持了自己的本质， 没有人，甚至包括那个吹气泡的孩子， 妄称它们比自身显示的更多。

在透明的空气中，有些事物难以看到。 它们就像一股微风吹动了花朵 而我们只知道它在吹 因为有些事物照亮了我们的内心 可以更透明地接受一切。 1914年3月13日

26 有时，日子发出完美而精确的光线， 既然事物包含了它们所有的真实性， 我慢慢地问自己 为什么我还想 把美奉送给事物。

一朵花真的拥有美吗？ 一颗水果真的拥有美吗？ 不：它们只有颜色 形式和存在。 美是对不存在的事物的命名 我对事物以美相称，是为了交换它们给我带来的快乐。 它毫无意义。 那么，我为什么说，“事物是美的”？

是的，面对隐形的事物， 面对朴素存在的事物， 甚至包括我这个生活单纯的人， 也受到了人们谎言的侵袭。

忠实于自己，只看能看见的东西，做到这一点多么困难！ 1914年3月11日

27 只有自然是神圣的，她并不神圣……

如果我谈她就像她是一个人 这是因为我需要用人的语言谈论她 人的语言赋予事物以个性， 并为事物强行起一个名字。

但是事物并不具有名字或个性： 它们存在，天空广大、土地辽阔， 而我们的心只有一个紧握的拳头那么大……

为了我不知道的一切，赐福于我吧。 这确实是我的全部。 我热爱这一切，就像你知道有一颗太阳。

28 今天我读了将近两页 这本书是由一个神秘诗人写的 我大笑起来，就像嚎啕大哭。

神秘的诗人是病态的哲学家 而哲学家是疯狂的。

神秘的诗人说花可以感觉 并说石头有灵魂 说河流在月光下充满狂喜。

但是如果花可以感觉，它们就不是花了， 它们将会成为人； 如果石头有灵魂，它们就是生物，而不是石头了； 如果河流在月光下充满狂喜， 河流将成为病人。

只有那些不理解花、石头和河流的人 才谈论它们的感觉。 谈论石头、花和河流的灵魂， 就是谈论他们自己和他们的虚假思想。 感谢上帝，石头只是石头， 河流只是河流， 花只是花。

至于我，我写我的散文诗 我很平静， 因为我知道我理解自然的外观 而不理解它的内核 因为自然并没有内核； 如果有内核的话，它就不是自然了。

29 我并不总像我所说和所写的那样。 我变化，但整体上变化不大。 当一朵云飘过时 花的颜色不同于阳光下 或者当夜幕降临时 花就是阴影的颜色。

但任何人都能看出它们是同样的花。 因此当我似乎不同意自己时， 我就仔细观察自己： 有时我倾向于右， 也许我会向左转， 但它仍然是我，站在同一双脚上—— 一贯相同，感谢蓝天和大地 感谢我专注的眼睛和耳朵 感谢我清澈朴素的心灵……

31 如果我有时说到花朵微笑 说到河流歌唱， 这不是因为我相信花朵里有微笑 奔流的河水里有歌声……

这是因为我想帮助被误导的人 更准确地感受花朵与河流的真实存在。

因为我写作是为了让他们阅读，有时便牺牲了自己 屈从于他们那种愚蠢的意义…… 我不同意我自己，但我原谅了自己 因为我只关心这一点：一个自然的解释者， 因为人们并不理解它的语言， 因为它还没有语言……

33 可怜的花长在被修剪过的花坛里。 它们看上去就像害怕警察…… 但它们仍然很真实，以同样的方式开花 并拥有同样古老的色彩 它们疯狂地期待人的第一次凝视 使看到花朵的人感到震惊，并轻抚它们 以至于使用手指观察它们……

34 我发现不思考是多么自然 有时我开始独自大笑， 我真的不知道原因，但它 跟那些思考的人有关……

我的墙对我的影子想到了什么？ 有时我对此感到疑惑，直到我意识到 我当时的疑惑…… 随后我对自己很恼火，感到不安 就像我的脚陷入睡眠…

这个对那个想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 大地意识到了它的石头和庄稼了吗？ 如果意识到了，它就是人， 如果它是人，它就会有人的本性，它就不是大地了。 但所有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我琢磨这些事情， 我就会看不到树木和植物 也看不到大地 而只能看到我的思想……

我将会变得不快乐，并停留在黑暗中。 因此，不要思想，我就会拥有大地和天空。

35 月光穿过高高的树枝， 所有的诗人说 不只是月光穿过高高的树枝。

但对于我这个不思想的人来说， 月光穿过高高的树枝 除了 月光穿过高高的树枝， 再无其他， 只是月光穿过高高的树枝。 1914年3月11日

36 有些诗人是艺术家 他们制作诗歌 就像木匠使用木板！……

不知道如何开花多么悲哀！ 不得不把诗节排在诗节上，就像砌墙， 观看每一点是否完善，如果不完善就把它拆掉！……

唯一有艺术性的房子是整个地球 它富于变化，一贯完善，而且总是那一个。

我考虑它，不是思考，而是呼吸， 我观花而微笑…… 我不知道它们是否理解我 或者我是否理解它们， 但是我知道真理存在于它们中，也存在于我心中 存在于我们共有的神明中， 正是它使我们在地球上走动和生活 偎依着穿过满意的季节 让风歌唱着催我们入眠 并在睡眠中不会做梦。

39 事物的神秘，它在哪里？ 它为什么不出来 向我们显示一丁点儿神秘？ 河流和树木对此知道什么？ 而我，和这些事物一样，又知道什么？ 每当我观察事物都想起人们对它们的看法， 我大笑，就像一条小溪遇到石头时发出的冷酷声音。

因为事物唯一的隐藏意义 就是它们根本没有隐藏的意义， 这是最怪异的事情， 比所有诗人的梦 和所有哲学家的思想还怪异， 事物确实是它们看上去的样子 并没有什么可理解的。

是的，这就是我完全凭借感觉学到的东西：—— 事物没有意义：它们只有存在。 事物是事物唯一的隐藏意义。

41 有时在夏天的夜晚， 甚至连微风也没有，似乎 有一缕轻风吹拂了片刻…… 但树木的每一片叶子 保持静止 我们的感觉有一种幻想， 那一瞬间，有一种取悦它们的幻想……

啊，我们的感觉，病态的观看和倾听！ 让我们遵循我们的本性 而不受控于我们心中对幻想的需要…… 对我们来说，用真相和生活来感受就足够了 甚至不要考虑感觉有什么用处……

但是感谢上帝，这个世界并不完美 因为事物不完美 难免有人犯下第一次错误 这些病人为世界增添了趣味。 如果没有完美，就会有一个不太完美的事物 就会有许多事物 因此我们有许多可看可听的东西 只要我们的眼睛和耳朵不关闭…… 1914年5月7日

45 许多树站在那边的山坡上。 但那是什么，一排树？它们只是树。 “排”和复数的“树”不是事物，它们是名字。

可悲的人心，把一切事物都纳入了秩序， 在事物与事物之间标出直线， 在绝对真实的树上挂着显示其名字的标牌， 测绘出相应的纬度和经度圈 而这个地球本身是无辜的，它拥有那么多绿色和花朵！ 1914年5月7日

46 一种方式或另一种方式， 无论它是否奏效， 有时能说出我的思想， 其它时候却说得很坏，甚至一团糟， 我坚持写诗，并无它意， 好像写作无须动手， 好像写作是我的一次巧遇 就像户外的太阳照在我身上。

我尽力说出我的感受 而不思考我的感受。 我尽力把词语建立在观念上 而不需要从思想 到词语的走廊。

我并不总能感到我理应感受的事物。 穿越思想的河流时，我游得很慢 我因为穿衣太多而不堪重负。

我正在努力抛弃我的学问， 努力忘记我被教导的记忆方法， 并擦去我的感觉上被涂抹的色彩， 吐露我真正的情感， 打开自身，坚持自我，不是阿尔贝托·卡埃罗， 而是由自然塑造的人形动物。

这就是我的写作方式，渴望感受自然，甚至不是作为一个人， 而是作为一个纯粹感受自然的人。 这就是我写作的方式，有时好，有时坏， 有时正好说出了我想说的话，有时弄错了， 这一刻跌倒，下一刻站起来， 但一直像个固执的盲人走在我的路上。

即便如此，我是个重要人物。 我是自然的发现者。 我是追寻真正感觉的英雄阿耳戈。 我给这个宇宙带来了一个新的宇宙 因为我带来了宇宙本身。

这就是我的感受和写作 想得完美，看得清晰 现在是凌晨五点钟 太阳还没有从地平线 那里的墙上露出它的头， 不过，已经可以看见它的手指 正抓着墙顶，这面墙位于 散布着低矮山峦的地平线当中。 1914年5月10日

47 在一个极其晴朗的日子里， 你希望自己已经完成了许多工作 以至于那天可以什么都不做。 我似乎从树林中看到一条道路， 这很可能是伟大的秘密， 那些伪诗人谈到的伟大秘密。

我看见没有自然， 自然并不存在， 有小山，峡谷，平原， 有树木，花朵，杂草， 有河流和石头， 但没有这一切从属的一个整体 所谓现实的真正整体 意味着我们的观念出了毛病。

自然只是部分，并非一个整体。 也许这才是他们谈论的秘密。

这是我的偶然发现，没有经过思考或停顿， 这必定是真理 人人都在找它却不曾发现， 只有我发现了它，因为我并未找它。

48 从我的房间最高的窗子里 我挥舞着一块白手帕 向我撒落人间的诗歌告别。

我既不快乐也不悲伤。 这是诗的命运。 我写下它们，就是让人们看的 因为我不能做别的事情， 就像花不能隐藏自己的色彩， 河水不能隐藏自己的奔流， 树木不能隐藏自己的果实。

它们似乎坐在马车里，已离我远去， 我不禁感到惋惜 像身体在疼。

谁知道谁会读它们？ 谁知道它们会落到谁手里？

一朵花，我被命运采下来做展览。 一棵树，我的果实被摘下来吃掉。 一条河，我的水注定要流淌着离开我。 我让步并感到有些快意， 这种快意如同出自对悲哀的厌倦。

去吧，远远地离开我！ 一棵树已枯萎但仍存留，叶片散布到大自然里。 一朵花凋谢了，它化成尘土永存于世。 一条河流入大海，它的水将永葆自己的本色。

我已来过并留下，就像这个宇宙。

49 我走进房间，关上窗户。 他们送来灯盏，然后道声晚安， 我也安静地道了一声晚安。 但愿我的生活永远这样： 白天充满阳光，或者落着柔软的细雨， 或者在一场暴风雨中毁灭世界， 愉快的夜晚，人群结伴走过 我透过窗子好奇地观察他们， 最后一次深情地凝视安静的树林， 随后，关上窗户，灯依然亮着， 我不再读什么，也不再想什么，甚至也不睡， 突然感到生命涌过我全身，就像河水漫过河床， 而外面，无边的沉静如一尊熟睡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