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永康，是国内最大的拖把生产基地。在这里，每年生产约1.5亿个拖把，外贸市场上，永康生产的拖把占全国出口量的92%以上，年销售额达60亿元以上。永康也因此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拖把之都”。

然而，这样一个全球性的拖把集中生产基地，近年来却有大量企业停工停产，有的直接改行不再从事拖把的生产制造。背后的最主要原因只有一个：他们没有过知识产权这一关。由于受到相关专利权人的投诉，永康市众多拖把生产龙头企业面临电商平台被删除链接、出口产品被海关查封扣押的局面。

“拖把之都”面临的窘境，令人唏嘘。

“拖把之都”强势崛起

永康市，地处浙江省中部，是金华市下属的一个以制造业为经济主导的县级市，也是全球闻名的五金之都，其中防盗门、电动工具产量和出口量均占全国的1/2以上，保温杯（壶）产量占全国的55%以上，不锈钢保温杯、园林工具、电动工具出口量居世界前列。

永康的家居清洁用品（以拖把产品为主）行业自20世纪90年代开始发展，从少数几家企业起步，逐渐带动了拖把产业在当地的发展。如今，永康的拖把产业从产品设计开发到加工制造以及市场营销，各个经营环节、各个生产工序、配件生产厂家分工明确，配合默契，形成了全国最完整的产业链条和集群。

据了解，永康市生产的拖把款式有80多种，囊括了市场上的所有品类，产销量占据全国拖把销量的半壁江山，产品畅销日本、欧盟、美国等在内的全球169个国家和地区。

永康市清洁用品行业协会提供的数据显示，国内70%以上的拖把企业坐落在浙江，而永康又集中了浙江省90%的拖把生产企业。行业发展最好的2010年前后，永康市拖把企业近300家，规模以上企业超过100家，每年生产销售各类拖把1.5亿只以上，占据国内拖把产销量的50%以上，其中出口量占据全国总量的92%以上，年产值超过60亿元。

知识产权存在软肋

然而，永康市的拖把行业从2019年开始却逐渐走了下坡路，大量企业停厂转业，其中包括不少龙头企业。据永康市清洁用品行业协会负责人表示，目前，永康市拖把企业已不足100家，年产值不足30亿元。“永康拖把产业萎缩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有大环境的影响，有制造业向东南亚转移的影响等等原因，但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大量拖把企业没有过了知识产权这一关，被权利人投诉、起诉，无法继续从事生产。”该负责人表示。

据了解，由于制造产业发达，永康市拖把企业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逐步形成规模，2000年以后各生产企业陆续开始申请专利，有据可查当地最早的一件拖把专利是2005年9月26日王平航申请的专利号为ZL200520015138.5、名称为胶棉拖把头的实用新型专利。此后一直处于边生产边改进，同时申请专利的过程中。

永康市有一家当地的专利代理公司成为这些拖把企业申请专利的选择，该事务所执行事务合伙人吴某作为代理人，代理了绝大多数永康市拖把企业的专利申请业务。

“虽然和绝大多数中国制造业中的中小企业一样，这些拖把企业在起步阶段的知识产权意识不够强，但相对来说还是不错的，已经意识到要申请专利。” 永康市清洁用品行业协会负责人表示，“然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在吴某代理永康市拖把企业的专利申请时，同步以其岳母赵某（没有代理人）的名义申请了79件相关拖把专利，而且是为企业申请保护期只有15年的实用新型专利，把企业的专利申请文件写得简单粗糙，权利要求往往只有2－3项，而以赵某名义的申请保护期为20年的发明专利，申请文件写得水平相对较高，权利要求往往都有多项甚至几十项。这为此后永康市拖把行业的不正常现象埋下了伏笔。”

记者在国家知识产权局网站检索发现，在吴某代理浙江好玩家居用品有限公司总经理胡雄申请“滚筒式拖把”的实用新型专利的第三天，赵某即提交了5件相关的专利申请，分别为“清洁滚筒及用该清洁滚筒制造的拖把”、“拖把”、“滚桶拖把”、“一种滚筒式拖把” 、“清洁滚筒及用该清洁滚筒制造的拖把”。

在永康市清洁用品行业协会负责人看来，这些专利大都属于国家知识产权局《关于规范申请专利行为的办法》第二条列举的非正常专利申请行为：同时或者先后提交发明创造内容明显相同、或者实质上由不同发明创造特征或要素简单组合变化而形成的多件专利申请，所提交专利申请的发明创造与申请人、发明人实际研发能力及资源条件明显不符，不以实施专利技术、设计或其他正当目的倒买倒卖专利申请权或专利权。“赵某是一名小学文化的农村妇女，申请79件拖把相关专利并牢牢占据拖把行业技术制高点，这符合常识吗？”该负责人提出疑问。

“维权行为”饱受诟病

“我们只想着能把产品做得越来越好，能有生意做就行了，根本没多想会在专利方面栽跟头。”永康市锦万工贸有限公司董事长应洪剑说。

据了解，以赵某名义向永康市拖把企业提起诉讼最早开始于2011年，当年提起的两个案子因当事人和解，赵某撤诉。2013年6月21日，赵某又以侵犯其名称为“拖把及与其配套的拖把桶”的实用新型专利权为由将永康市凯迪工贸有限公司、林明英起诉至义乌市人民法院。在这起案件中，法院最终判决被告停止侵权并赔偿赵某损失7万元。值得关注的是，该案中，吴某作为其岳母赵某的代理人出庭。

此后，赵某又先后数十次在全国范围内开展针对拖把企业的专利维权，据以主张权利的专利集中在“拖把桶及与其配套的拖把”、“清洁工具”等几件专利上。

记者检索以赵某及其名义上的权利人为原告提起的专利侵权案件共有21件。这些案件的结果原被告双方各有胜负。2019年以前的16起案件，经过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终审、最高人民法院再审赵某败诉7件，其他案件赵某撤诉5件、胜诉4件。

赵某名下的拖把专利被陆续转移至自然人王某名下后，针对永康市拖把企业的维权行动也更加“有力”。

特别是2020年1月9日，宁波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的民事判决推翻了最高人民法院以及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既往判例关于现有技术的认定标准和被控侵权产品使用的技术特征与涉案专利“连续向下压短和向上拉长拖把杆，拖把头连续进行旋转式清洗”这一技术特征是否相同或等同的认定标准。该案判决后，杭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参考该案判决连续判了4个案子，直接导致行业头部4家企业停产停业。不仅仅是采取诉讼手段，王某作为专利权人还在电商平台进行大面积的投诉，向海关发起投诉。

这些维权行动直接导致永康市大量拖把企业陷入困境。一部分企业被判决停止侵权（即停止生产销售行为）、赔偿经济损失，电商平台则被删除链接，出口产品则被海关扣押。大量企业因此无法继续从事拖把行业。

永康市清洁用品行业协会提供的统计材料显示，受到王某专利维权重大影响的企业众多。比如曾经排名永康市拖把企业前三、电商排名第一的浙江锦万工贸有限公司目前在专利侵权案件的应诉中，但电商平台链接已经被删除，失去了最重要的销售渠道；排名永康市拖把企业前五的华浩日用品厂已经停止生产销售，停厂；排名永康市拖把企业前十、电商排名第三的浙江爱格家居用品有限公司处于半停产状态；电商排名第二的永康市锦千贸易有限公司处于半停产状态；排名永康市拖把企业前十的浙江飞牛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停止生产、销售……

“我们也曾就吴某的行为向有关部门投诉举报过，但有关部门的答复是目前的法律法规无法对其进行制约。”永康市清洁用品行业协会有关负责人表示，吴某作为专利代理人，不当利用为永康市拖把企业代理专利的机会，以其岳母名义大量申请相关专利，反过来以此进行所谓的“维权”，给永康市拖把行业造成了重大的损失，应该受到惩处。“专利代理人在代理过程中往往需要和发明人进行深入的交流，掌握最前沿的技术方案，在这个过程中不可以将他人技术成果改头换面就以自己家人名义申请专利，哪怕是其受到启发觉得可以有所改进，也应该向相关委托企业提出建议，进行技术升级，而不是将其据为己有。试想，如果专利代理人都像吴某这样，全中国的任何一个行业的核心技术最后不是都要被专利代理人窃取了吗？” 该负责人说。

据了解，不仅是利用岳母名义申请大量拖把专利，吴某的妻子名下拥有4件防盗栏相关专利，弟弟名下拥有近70件门等相关专利，妻妹名下拥有21件电动工具相关专利。这些行业都是永康市的优势行业，吴某都曾代理过相关专利申请。

针对吴某和王某发起的拖把专利维权，永康市清洁用品行业协会仍在组织相关企业积极应对，他们也寄望于相关主管部门能主动作为，“我们迫切希望主管部门能对吴某的非法行为给予打击，让永康市拖把行业回归正常。” 永康市清洁用品行业协会负责人说。

双方的纠纷好像是一场介乎于法律和道德之间的难解的题。

济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