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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中，以“诗礼之家”著称的贾府对于礼仪极其重视，在以儒家思想为根基的伦理制度下，“礼”的思想渗透在贾府生活的方方面面。其中，“食礼”是最为普遍、最为日常的礼仪，在贾府举办的大大小小的宴会中，我们都能感受到“礼”的存在。

为了考证贾府的“食礼文化”，笔者特地选取了贾府举办的规模适中的两次宴会：大观园宴会（四十一回）和中秋家宴（七十五回），以这两次宴会出发点，发掘《红楼梦》中的饮食和礼节，解读我国食礼文化的发展历程。

一、贾府美食知多少？

“任何人翻开《红楼梦》或者中国的其他小说，将会震惊于书中反复出现、详细描述的那些美味佳肴，比如黛玉的早餐和宝玉的夜点”

——林语堂《饮食》

人类追求快乐的方式中，“吃”是最原始，且最简单的。无论吃什么，当肠胃被填满时带来的满足感，会让人们本能的感觉到人生的美妙，食物带来的精神上的愉悦也正在于此。

贾府的那群人无疑是最懂吃，不论是为主子们准备的美味肴馔，还是下人们的寻常饭菜，都透着一股子“钟鸣鼎食之家”的讲究和排场。相比之下，依靠外卖果腹续命、被添加剂麻痹了味觉的“社畜”们，活得真的太糙了。

1 贾府的食材清单太丰富了

《红楼梦》一书虽强调“无朝代年纪可考”，但是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无不是专属于满清时期的时代特点。《红楼梦》五十三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 荣国府元宵开夜宴”，记载了黑山村的乌庄头进献给贾府的缴租账目单子：

图 《红楼梦》五十三回中乌庄头进献的缴租单子

其中，家禽、牲畜、河鲜、水产、稻米、野味无所不有，光是稻米就有御田胭脂米、碧糯、白糯、粉粳…等十余种。肉食。

2 从两次宴会看贾府的饮食清单

贾府能吃的食材多，但人也多，所以吃饭不能聚在一起，平时都是厨房按照给定的份例做好后，分派到各房单独吃。作为贾府地位最高的贾母，她的饮食规格无疑是最高的，按照《红楼梦》六十一回中柳家的说法“既这样，不如回了太太，多添些分例，也像大厨房里预备老太太的饭，把天下所有的菜蔬用水牌写了，天天转着吃，吃到一个月现算倒好。”

可见，贾母不仅不用按照份例、连饮食也是单独有大厨房准备，而且菜品花样极多，可以用“水牌写了，天天转着吃”，颇有一种皇帝翻牌子的感觉，听着就很腐败、很奢华有没有。那么，《红楼梦》中主子们常吃的食物有哪些呢？从《红楼梦》四十一回和七十五回的两次宴会可以略作窥探。

四十一回，刘姥姥来贾府打秋风，贾母设宴款待，席间的那道著名的茄鲞我们暂且不提，单看文中提到的几样点心：藕粉桂糖糕、松瓤鹅油卷、螃蟹小饺、各色奶油炸果子，面对这些糕点众人的反应各不相同：

“贾母‘（螃蟹小饺）油腻腻的，谁吃这个；（奶油炸果子）也不喜欢；拣了一个卷子，只尝了一尝，剩的半个，递与丫鬟了’；薛姨妈‘只捡了一块糕’；众人‘捡些各人爱吃的一两点就罢了’；刘姥姥和板儿‘每样吃了些，就去了半盘子’。”

虽然不排除贾母年事已高，不喜欢油腻的点心，但从众人的反应也能知道：这些精致的点心对于贾府上下来说不过是寻常之物，所以他们不像刘姥姥一样狼吞虎咽。

七十五回，此时贾府家道已现没落的光景，但是中秋家宴中的各房孝敬给贾母的两道菜品仍有贵族豪门的风范：鸡髓笋、风腌果子狸。鸡髓笋产自浙江天目山，脆嫩鲜甜，品质极佳；果子狸是野生猫科，在现在是国家保护动物，在古代是很难猎杀的野味。贾府没落时仍然能食用如此珍贵的食材，可见其日常所食该是何等的丰富。

图 《红楼梦》中出现的食物名称粗考

二、《红楼梦》中有哪些食礼文化？

贾府的人不仅会吃，而且吃的很讲究，这就要讲到《红楼梦》中的食礼文化了。

《红楼梦》四十回，刘姥姥二进荣国府，贾母在大观园摆宴席，书中写到：

“凤姐手里拿着西洋布手巾，裹着一把乌木三镶银箸，敁敠人位，按席摆下…薛姨妈是吃过饭来的，不吃，只坐在一边吃茶。贾母带着宝玉、湘云、黛玉、宝钗一桌，王夫人带着迎春姊妹三个一桌，刘姥姥傍着贾母一桌…贾母又说：“谁这会子又把那个（四楞象牙镶金）筷子拿了出来？又不请客，摆大筵席。还不换了呢。”地下的人忙收了过去，也照样换上一双乌木镶银的…李纨端了一碗，放在贾母桌上。凤姐儿偏拣了一碗鸽子蛋，放在刘姥姥桌上。”

根据这段文字可以发现三个贾府的食礼文化：

1. 重小姑。

黛玉、宝钗、湘云、三春等小辈与贾母同席用餐，凤姐和李纨等媳妇则在下面伺候，这体现的就是满族重小姑的风俗“旗俗，家庭之间，礼节最繁重，而未字之小姑，其尊亚于姑”。满族将未婚姑娘称为“姑奶奶”，在家庭中地位极高，公婆上座、小姑侧坐，媳妇则侧立在旁伺候。所以，我们在《红楼梦》中经常能看到宴饮时王熙凤，甚至王夫人在地下布菜，而诸小姐们则心安理得的用餐。

2.以茶待客——饭后献茶。

以茶待客之礼最早见于《晋书·列传》：

“谢安尝欲诣纳,而纳殊无供办。其兄子俶不敢问之，乃密为之具。安既至，纳所设唯茶果而已。”

但是，以茶待客在当时还仅是个别现象，直到唐代，饮茶蔚然成风，以茶待客的礼仪逐渐得到丰富和普及。

《红楼梦》中，以茶待客的场景很多：林黛玉初入贾府时，凤姐儿就亲自为其捧茶；贾宝玉等人去薛姨妈处时，薛姨妈也是先叫人摆茶点；贾母带刘姥姥参观大观园，走到林黛玉住处，黛玉也是亲自用小茶盘捧茶与贾母。这些细节足以看出贾府在饮食礼节上的讲究。

在书中这一回目中，薛姨妈既是王夫人的胞妹，也是薛家的主母，是贾府很重要的客人和亲人。所以，对于已经用过餐的薛姨妈，贾府按照饭后献茶的规矩，需要为其献茶。

3.长辈为尊。

食礼，又称“膳食之礼”，体现的是我国古代尊老的礼仪，《礼制》中对于不同年龄的长者规定了不同规格的常用膳食：

“五十异粮，六十宿肉，七十二膳，八十常珍，九十饮食不离寝，膳饮从于游可也。”

——《礼记·王制》

贾母作为贾府的“最长者”，是封建制度规定的大家长，在家庭中具有最高的地位。所以，在宴饮时中，贾母的儿媳辈（王夫人、邢夫人）、孙媳辈（王熙凤、李纨）都要先服侍贾母吃饭后自己才能进食。

《红楼梦》中的食礼文化非常具有满清社会的宴会风格，甚至和现代社会的一些礼俗也很接近。这是因为，食礼文化并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它的成熟和发展甚至比中国的历史还要悠久。

三、中国食礼文化的发展

不论是在上层社会，还是民间社会，“食礼”成为人们相互之间尊重的文化行为，体现着主客双方的修养和气度。大体来说，中国传统的食礼文化发展经历了几个关键时期：萌芽期、构建期、成熟期。

萌芽期

“夫礼之初，始诸饮食。其燔黍捭豚，污尊而抔饮，蒉桴而土鼓，犹若可以致其敬于鬼神。”

——《礼记·礼运》

礼仪活动肇始于饮食，原始社会时期的先民们把黍米和猪肉在火上烤熟，在地上挖坑作为酒器，用手捧着喝，用草搥击打地面做鼓乐，用这种简陋的生活方式向鬼神致敬，祭祀亡者，以寻求神灵的庇佑。此时，“礼”的思想就已经出现在先民的意识中。

构建期

周朝是礼仪制度的构建期，比如周礼中规定了贵族的用鼎制度：“天子用九鼎、诸侯七鼎、大夫五鼎、士三鼎”，这种礼制规定在尊老的基础上，增加了敬重贵族的内容，意味着食礼制度开始从道德层面上升到了政治层面，起到了“经国家、定社稷、序人民、利后嗣”的作用。

成熟期

封建社会的等级秩序形成后，礼仪制度高度成熟，食礼文化得到了极大地拓展和丰富，精神内核更加饱满。在国家层面，食礼文化代表了一个民族的文化和精神的成熟程度；对于社会来说，食礼文化是人与人之间在宴席活动中积累下来的社交礼俗。此时，人们对食礼制度不再是被动接受，而是积极主动的践行，并最终成为了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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