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孰与君少长”

张良将项伯通报的消息入告沛公，沛公不是没有怀疑，问了两个人为什么有交情，当张良直言相告后，刘邦选择了信任。在见项伯之前，刘邦特意问了一句“孰与君少长”，这句话看似闲笔，却从侧面活画出刘邦做事严谨，滴水不漏的性格特点。在很多文学作品中，刘邦往往被塑造成一个泼皮无赖的形象，但在司马迁笔下，刘邦显然还是心机深沉，八面玲珑之人，他面对张良“谁为大王为此计者”的质疑，从容应对，化解尴尬；他面对大军压境的危境，并没有着急上火，而是“礼”字当头，直言“吾得兄事之”，临危不乱，以礼待人，这恰是体现了一代帝王的王者风范。

三、“所以遣将守关者，备他盗之出入与非常也”

“故遣将守关者，备他盗出入与非常也”

这两句话，一句出自刘邦之口，是说给项伯听的；一句出自樊哙之口，是说给项羽听的。内容高度相似的两句话，两个人说出来却出现了差异，这是为什么呢？我想，大概是因为这套为刘邦的“守关”行为开脱的说辞是张良打的底稿吧。

作为刘邦阵营中的第一谋士，张良在整个鸿门宴上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可以说，鸿门宴中刘邦阵营的人物活动，都有着张良的印记。就比如刘邦和樊哙，一个是深藏不露的集团领袖，一个是目不识丁的赳赳武夫，而说辞如此高度相似，不能不让人怀疑是提前“套好的词”。

比较两句话，可以发现，刘邦用了“所以”这样的“高级词汇”表原因，用了“之”来取消句子独立性，这都更符合语言表达的需要；而樊哙就像一个努力背书又记不清“马什么梅”的小学生，他照葫芦画瓢，可终究搞不定“语法”，这从刘邦的“秋毫不敢有所近”和樊哙的“毫毛不敢有所近”中也可窥见一斑。

而那句“杀人如不能举，刑人如恐不胜”我想大概也不是什么省略，很有可能是背丢了字吧！但一个草莽粗人能背下来那么一大段有“共识”、有“开脱”、有“指责”、甚至还有“咒骂”——“此亡秦之续耳”——的话，我想老樊大概已经尽力了。司马迁在《樊郦滕灌列传》中说：“是日微樊哙奔入营诮让项羽,沛公事几殆。”可见，其对樊哙的肯定，而我觉得我们也很该为“总导演”张良的培训效果点个赞！

四、“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

若论《鸿门宴》中的人物语言金句，我想“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必定榜上有名，这句话无论内容还是语法都无可指摘，况且，是刘邦集团内部的正常交流时所说，我想大概不会是张良教给樊哙的。

那樊哙怎么会说出这么有“文化”的话呢？是樊哙平时“积累”的素材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还是说樊哙虽学养不高，可并非没文化，诸如此类金句也是能自己说出来的？

《樊郦滕灌列传》中，司马迁还记录了樊哙泣劝刘邦时说的另外一段话：“始陛下与臣等起丰沛，定天下，何其壮也！今天下已定，又何惫也！且陛下病甚，大臣震恐，不见臣等计事，顾独与一宦者绝乎？且陛下独不见赵高之事乎？”由此可见，司马迁笔下的樊哙大概还是能够说出有理有据的大段的话的。

而“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这句话，除了事理精妙之外，也对鸿门宴的发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它成功劝走了“犹豫不决”的刘邦，往大里说，刘邦成功“虎口逃生”，改变了历史进程，才有了后来大汉王朝的建立，樊哙其人可谓居功至伟。往小里说，因为有了这句话，其“文武双全”“粗中有细”的人设便树立了起来。

但我总觉得，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性，这两句话，会不会是太史公人为添加、演绎出来的呢？毕竟作为汉朝的开国皇帝，彪炳千古的历史人物，“尿遁”的求生方式恐怕登不了大雅之堂，太过主动逃跑有损其高大形象。因此，太史公故意曲笔演绎，借樊哙的话给了刘邦一个台阶下，这样便保全了帝王颜面，而此话不让满腹经纶的张良说，却借樊哙之口道出，如此春秋笔法，其目的大概也不言而喻了。

这只是一己浅薄揣测，但细品全文后，我又有了另外一种想法，这会不会是刘邦和樊哙唱的双簧呢？具体理由，我在下文道来。

五、“大王来何操”“谨诺”

鸿门宴可以说是张良施展其杰出政治才能的舞台，但你如果认为这场智力的较量中，只有张良彪炳青史，就大错特错了，在我看来，这场鸿门宴中，那个大智若愚的刘邦也将其帝王之才展现得淋漓尽致。

表面上，张良运筹帷幄，刘邦好似一个牵线木偶，完全按照张导的“剧本”表演，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在刘邦决定离席回营时，“乃令张良留谢”，他并没有要带着张良一起走，而是让他留下跟项羽谢罪。虽然我们知道张良在当时是“韩王”部下，是“借调”到刘邦这里的，本人又能言善辩，也许是留下拖延时间的最佳人选，但即使项羽不至于杀他，张良自己留下面对可能会因刘邦逃跑而大发雷霆的项羽，心里一点都不打怵吗？

我想，张良那一瞬间还是多多少少有点心里没底的，因此他问：“大王来何操？”这句话出口时，我们便看到了张良整场谋划的最大漏洞，他只计划了“来”，却忘了计划“走”。在他的计划里，刘邦最后的命运是交给项羽来决断的，他大概是自信通过自己的谋划，项羽不会杀刘邦。但刘邦却清醒地判断了当时的形式，他不肯把自己的命运完全交给项羽来决断，因此，他与樊哙一唱一和，决定借“如厕”之机立刻离开，而张良对此却是一无所知。

从这一部分开始，事情的走向已经脱离了张良的“策划”，这也许是刘邦和樊哙两人之间的默契，也可能是两人提前商量好的，这也进一步解释了，为什么樊哙能说出“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这句话，这回不是张良教的，也许是刘邦！

说回张良这边，他在意识到自己的“失策”后，立刻问刘邦带了什么东西来，而刘邦此刻异常沉着镇定地说道：“我持白璧一双，欲献项王，玉斗一双，欲与亚父。”此刻，那个天赋异禀，才能卓越，又自视甚高的张良只说出了两个字：“谨诺。”

在来参加鸿门宴之前，从张良和刘邦的对话中，我们看不到张良的“恭敬”：他问刘邦“谁为大王为此计者”，问话中透露着不满和质疑，用现在的话说，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你这么干，问我了吗？你跟谁商量的？”在刘邦让他叫项伯进去时，别说“谨诺”了，连个“诺”都不曾有。

而此刻，张良竟然说出了“谨诺”——恭敬地遵从，可见刘邦此刻的举动带给他的震撼是巨大的。也许，刘邦就是在这一刻彻底“征服”了那个自视甚高的张良，让张良看到了一个高人一筹的“领袖”未来的无限可能性。

对于刘邦特意让张良“留谢”，有没有那么一丝丝训诫的意味，我不去揣测，但张良的功成身退是不是此刻埋下的伏笔，我总是在内心深处一厢情愿地做联想。

所谓经典，就是那种“经久不衰的万世之作”，太史公“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史记》，无疑是其最有力的注脚，品其语言，观其细节，于语言深处听惊雷，于笔力至处悟精妙。

走近作者

王丽娜，任教于鹤岗市第一中学，中学高级教师，市级高中语文学科带头人，教学能手、骨干教师。获市级“提高学校教育教学先进个人”“线上教学优秀教师”等荣誉称号。热爱语文教学，渴望做一个“一辈子学做老师”的诗意语文人。

本期编辑：王 瑾

执行主编：彭新颖

栏目负责：刘洪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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