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情节与人物》

杰夫·格尔克 著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写好小说开头

你要是没读过一本叫作《汤姆·索亚历险记》的书，你肯定不知道我是谁，不过这没关系。

这本书的作者是一个叫作马克·吐温的人，他大多讲真话。偶尔他也会夸大其词，但大多讲真话。偶尔不讲真话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从没见过一个从不撒谎的人，无论是波莉姨妈、寡妇还是玛丽，她们都撒过谎。波莉姨妈（汤姆的波莉姨妈）、玛丽和道格拉斯寡妇都是《汤姆·索亚历险记》中的人物，这本书大都是实话，但如我所说过的，免不了有些夸大之词。

——马克·吐温：《哈克贝里·费恩历险记》

你的小说要怎样开头呢？我希望是以一个出彩的句子开头，这样便能够迅速抓住读者的心。你是要以序幕开始呢，还是开门见山，开篇就写主体部分？你是先让主角登台呢，还是让其他人物先亮相？

如果你像我一样在小说家研讨会上教小说家们写作，你会听到别人是怎么教写作的，尤其是和你讲授的写作方法相异的内容，这时你一定会听得更仔细。学员会跑来问我：“为什么你教的是这样，而隔壁教室里的老师教的是那样呢？”原因是在小说写作中，有几个话题比起一部小说该如何开头更具争议性。

我将讲解如何写好小说开头。我首先要讲的东西似乎有一点离题，因为它既无关情节也无关人物，但其实这不能算是离题。在故事正式开始之前，你应该保证准确无误地介绍关键人物，从而确保情节能够顺利展开。

序幕的取舍

序幕是放在主体部分之前的一个片段或者部分。有时序幕会包含你的作品当中的某些部分，有时序幕是完全记叙一些与书中故事无关的事情，比如用故事发生之前的事件开头。有时序幕是书中大事记的一幕，也就是预叙，而故事的其他部分随后便会纷至沓来。

序幕是好是坏，还是根本无好坏之分？或者换一个更好的提问方式：你的小说要加序幕吗？如果你听过一些写作老师的课，他们会告诉你序幕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要坚决摒弃。

在小说家研讨会上，我见过代理人和编辑审阅的提案，那是作品尚未发表的小说家交上来的。当他们翻看样稿见到序幕部分的时候，他们总要将序幕部分抽掉。

说真的，这是非常愚蠢的行为。好像只要开篇第一页的上方中间写着“序幕”二字，这部小说就被认为写得不好。这就如同每当开篇第一句里出现“茄子”或者“电脑”这类随意的词汇，编辑们就会不屑一顾一样。在谷歌输入“小说序幕”搜索，会出现很多讨论序幕的博客或者文章，大多数是关于为什么序幕不好、为什么不该用的问题。

公平地讲，很多小说作者是出于错误的动机写序幕，这样写出来的序幕确实不好。最常见的误写序幕就是将幕后故事搬出来给读者看，作者自认为这样一来后面的故事就顺理成章了，“哟，路障都扫清了。”如果是这种情况，我认为序幕确实不该有。

其他需要摒弃序幕的情况还包括以下这些：比如序幕的风格和基调与书里其他部分完全不一致；或者序幕部分只是为了吸引读者的兴趣而对后面内容所做的预叙；或者序幕部分只是重复了其他部分的内容。

在上述几种情况下，我不否认序幕确实成了一块瑕疵。但是，合理结论应当是这样：不是所有的序幕都不好，而是有一部分序幕比较差劲。如果你能恰如其分地作一篇序幕，那就是为你的作品锦上添花了。荒诞之处在于，同一部作品，仅仅是因为作者将开头的“序幕”删掉，换之以“第一章”开头，编辑就会照单全收。真是荒谬！

一个读者就因为一本书有序幕部分而将其否定，这就如同一个人因为香蕉熟烂了就发誓以后永远不吃香蕉一样。正确的应对方式不是一个香蕉都不吃，而是要注意哪些香蕉可以吃。

正如我在第一部分所提到的，我坚信破坏常态之前应该构建常态。在故事正式开始之前有必要向读者说明故事人物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否则，我们就无法在后文中交代清楚（读者也不会关心）她原本的生活是怎样被打乱的，因为如果没有介绍，读者根本就不知道她原本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从定义来说，对常态的描述更多的是介绍主要人物的典型生活状态，而不是让故事以欢闹开场。当然上面这两种情况可以同时出现在开场中，但也不总是可取的。如果在描写一段典型的现实生活之前，早已开始为炸弹爆炸倒计时并以此唤起了读者的兴趣，这对读者、对作者都是好事。作者要思考的是如何展示故事人物生活的常态并且同时保证气势兼备。

我们来看一下动画片《花木兰》。核心人物木兰首次出场时，她在做什么？喂鸡。好吧，这是一个有意思的场景，接着美妙的音乐响起，但是这些都颇具乡村气息。再往下的剧情也没有上演木兰与命运的交锋，而是她和媒人见面。要是没有前面的序幕做铺垫，这其实是一个很无趣的开头，因为在这些常态的场景之前已经交代了背景：敌人单于正率领大军越过长城即将入侵。

现在观众看到的场景是木兰在喂鸡，不禁觉出危机重重。大敌当前，难道她没有察觉吗？看到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见媒婆，观众们感觉到厄运临近。

序幕之所以有用是因为这部分可以用来介绍反面角色、危险以及毁灭的倒计时。即便引入故事女主角的场景不够激烈，观众也不会介意。这一部分的轻松是合理的，通过这一部分我们了解到一个常态生活中的木兰。其最大的作用在于将主角和反面角色放到了并列的位置。即便两人对他们之间未来的瓜葛毫不知情，故事也已经将这两个人联系在了一起。再有，不必为了吸引观众非得用动作场景来引入故事人物。一个好的序幕完全能够胜任吸引观众的重任。

我们再落实到你的小说上。在上一部分讲到定时炸弹的时候，你有没有想到一些好点子？将它们用作你的小说开头行不行呢？为了确保这颗定时炸弹能够有效地为故事增加悬念，要尽早将炸弹引入，那么第一页是再好不过了。

当然了，你可能希望故事人物的引入部分能够非常炫目，这点我们接下来会讲到。但是如果你的悬念已经在序幕中设置完毕，就无须介意人物引入部分炫目与否了。

如何写好序幕？

如果你认为你的小说需要序幕，你要确保序幕的基调恰当。如果你写的是惊悚题材，你要写的就是一个惊悚版的序幕；如果你的小说是关于一段奇妙的发现之旅，那么你的序幕就应该是一段奇妙的内容；如果你写的是甜蜜的爱情，序幕就要用幸福的基调来写。一篇序幕的关键就是要保证它给整本书定下恰当的调子。

如上文所说，一篇好的序幕还应该制造出悬念。即便不是明明白白地表述出来，那也应该在序幕部分对潜在的危险进行暗示。定时炸弹开始倒计时；火山即将爆发；小行星受太阳耀斑影响，活动幅度减小，瞄准地球准备撞击；在水坝底部看不见的地方一条裂缝正在形成。暴风雨即将来临。

更理想的情况是，序幕部分也引入了反面角色。让她露个脸，大家都知道她没安好心。在某些题材的作品里，坏人的身份最好不要暴露，但即便如此，序幕里还是可以提到故事里面有个坏角色。当读者了解到有潜伏的坏人，故事的紧张感将会增加。

完美的序幕应该做到：

●为全书定好基调；

●制造悬念或者暗示危险；

●定时器开始倒计时；

●引入反面角色。

很多反对序幕的小说家认为，序幕“不过是介绍了一个坏家伙并且让全书轰隆一声开场，简直一无是处”。确实，如果一篇序幕与全书无关或者与全书风格完全不吻合，那当然要舍弃。但如果你的序幕做到了令全书轰隆一声开场并且介绍了书里的反面角色，我反而认为这是一篇成功的序幕。

虽然我已经暗示过了，但序幕部分不该包含的内容还是应该清楚地加以说明：

●背景故事——如果你确实抵挡不住在序幕中讲解背景故事的诱惑，一心要把故事开始之前发生过的事情交代清楚，那么你最好先向专业人士请教。你一时冲动要把人物的历史全部摊开来说，这对你的整部作品确实毫无益处。你可以用其他部分（如生平大事记）对人物历史略做介绍，但绝不应该是在序幕部分。历史、解释和其他形式的说明（包括倒叙）一律不能有。

●跑调内容——如果你的故事是写乖乖犬历险记，那么就不要在序幕里写核战争。或许你认为这是一个极端的例子（如果你要写男孩和他的狗狗的故事，也不要在序幕部分写核战争），我所要表达的意思是，序幕要为全书后面的部分定下准确的基调。

●随意的动作场景——无论是节选了故事当中令人振奋的动作场景，还是纯粹为了吸引眼球而写的毫无意义的动作场景，随意的动作场景绝不是作为序幕的好材料。

并不是每本小说都需要序幕。对很多作品而言，序幕有或没有都一样或者没有序幕会更好。但是，如果写序幕的出发点正确并能写好，一篇序幕对一部小说是大有裨益的。假设你能在序幕的部分写出反面角色为主角设置障碍，你的小说会有什么不一样呢？去看看别人关于序幕之利弊的争议，想想这些争议和你的作品是否有关联，然后决定你的作品是否需要有序幕。

主角首次亮相登场

部分小说家不会着重考虑如何设置主人公首次出场的场景。许多作品中的主角是以对话的形式出场，或者做着其他某些不具个人特色的事情。这通常是因为在写主人公首次出场的时候，小说家既想引起读者的兴趣，又想引入故事主人公。

在小说中和在生活里一样，第一印象至关重要。读者第一次见到故事主人公时，想看到他在做一件与他性格相符合的事情，这件事情能够立刻体现出他的性格特色，让读者从中窥见他的不俗之处。

让我们回想一下创建人物独白的场景。我当时提到我们在后文中还要用到这一点。回顾一下你当时写的场景，就是最能表现出主人公真我的情境，在这种情境里他的言行举止都能展现他的性格本质。在本书第一部分，你只是虚构了一个场景，而现在则要把你虚构的场景真正落实到你的故事里。

如果要把题材、场景、年代等因素都考虑在内，并且要求你用最完美的方式来呈现你的故事主人公，你要怎么做到呢？你可以取材于之前所写的独白。回顾一下你当时所写的内容，你认为令你的故事主人公不同于其他角色的特质都有哪些？考虑一下如何用故事里的场景将这些特质表现出来。

007电影系列中，主角出场时一律是詹姆斯·邦德做着某件其他人难以执行的事情，比如轻而易举地捉拿坏人或者是机智巧妙地拿到情报。通常故事里面会出现一位“邦女郎”。在故事真正开始之前，我们就能准确地判断这个机智勇敢的家伙是谁，以及这部电影要讲述一个什么类型的故事。

这也是我们要为你的小说设计的玄关。好好思考一下你的故事人物，想想如何在出场的一幕里表现出该人物的特色。

我所知道的电影当中，《夺宝奇兵》的人物出场设计可谓巧夺天工。想想开始的那幕标志性的丛林场景，男主角印第安纳·琼斯所言无几，正是通过这种场景设置我们感受到了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们能通过这一幕知晓他是一个硬朗的家伙，枪械长鞭都会用，古时候设的埋伏和埋藏的宝藏他都能辨认，他的勇气和胆量也得以展现。观众会觉得他挥挥拳就能把电灯给熄灭了。我们看到他的足智多谋，同时也看到他的美中之不足：他的虚荣（帽子）、他的恐惧（怕蛇）。从中我们已经看到了他的对手是谁。

在这一系列连续上演的场景之后，当看见他荡着树枝从陆上跳进水里，看到他驾驶着飞机逃走，我们不仅了解到了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意识到这会是一部什么样的电影。

电影开场的这几幕其实可以单独拿出来做一部微电影，这一部分具备非常出彩的故事情节，可以成为一个独立的单元。将其设为电影开场能够在观众心中设置期望值，他们知道这部电影将带领他们经历一段奇妙的旅程。

故事主人公初次登台亮相时，最好写一个单独的故事。你完全可以假设这个角色是一个配角，他只在这一场戏里出现，但是你想让他的出场光彩夺目、令人过目难忘。

想想在你的故事中主人公的特质是什么，并围绕这种特质打磨一个故事。记住之前所写的人物内心独白，同时以印第安纳·琼斯和詹姆斯·邦德为鉴，看看你能为你的故事主角想出一个什么样的出场秀。

故事主人公的出场也不必非得是动作场景。如果你写的是爱情喜剧将出场设为动作场景那就大错特错了。想想木兰喂鸡的场景。你要考虑的是你写的是一本什么样的书，然后写一幕小短剧或者是一系列连续发生的简短事件，以此来表现一个本真的故事主角。要展现故事主人公所追求的目标、想实现的理想，以及他有哪些可爱之处，引入部分是一个绝佳的展现场地。你的读者要花费数日，甚至数月来阅读你的小说，如果你的读者要和这个主角共处三百多天，主角可不能是个愚钝之辈。即便故事主角偏偏就是一个愚钝之人，她的心路历程也不过就是“愚钝”二字（暂且不管你的故事主人公有多么不乐意），在她首次出场的部分，作者仍然得向读者展示她为什么值得同情。

你不单单要为你的故事主角打造出场秀。如果你的故事里有反面角色，你也要在故事开头为他设计绝妙的出场，或者是将反面角色的出场放在序幕部分。如果你的故事主角有心仪的对象，那么这位被心仪的人的出场就需要精雕细琢，保证给读者留下好的印象，当然了，主角的出场也是一样。《梦幻英雄》里面亲信角色和可疑角色的出场都是精心设计的。作者要为每一个自己想要打造的角色精心打造出场场景。

对于不重要的角色，为他们设置的出场当然就要简短一些。可能只是很短的一幕，比如这个角色跌跌撞撞地走进了一个房间，或者她手里的一盒甜甜圈掉到了地上，或者是一个极短的站在门口读电报的镜头。《双城记》里狄更斯为厄弗里蒙德侯爵设计的出场就非常令人印象深刻：厄弗里蒙德侯爵疯狂地驾驶着马车，在轧死一个农民的孩子之后若无其事，还对挡道的路人骂骂咧咧。

巴利曼·巴特波尔在《指环王》里戏份不多，却让人过目难忘。他第一次出现在镜头里的时候做着他的本职工作，也就是招待客人，这时候我们看到他很和蔼。作者托尔金设计的这一幕表现出了其主要的性格，同时也让观众记住了这个角色。这对后续情节极其重要。

在配角出场的场景当中，试着套用上述模板。想想在他们首次出场的时候，让他们做什么事情可以表现出其特质。

即便没有序幕，故事的开头也不能打折扣，还是应该做到吸引读者并且让故事有活力。如果你不想要序幕，那么你的故事开场部分就要完成三个任务。除了吸引读者之外，你还要让故事以符合全书基调的方式开头，并引入故事主人公（没有主角出现的开头就得称之为序幕）。因此如果你的故事没有序幕，你就要在小说开头让主角以恰当的方式出场，同时还要保证故事能吸引读者，并且为全书奠定正确的基调。

原标题：《小说写作：以一个出彩的句子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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