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律商周刊

8月26日，上海市消费者权益保护委员会发布《扫黑风暴>超前点播搞捆绑销售，腾讯视频漠视消费者选择权》一文，引起广泛关注。上海市消保委认为，“腾讯视频在《扫黑风暴》的超前点播中，既然是按集收费的，那消费者就有权选择他要看的那一集。所谓‘按顺序解锁观看’，涉嫌捆绑销售，是对消费者选择权的漠视。”

超前点播是近年来视频平台内容付费的一种新兴模式，始于2019年暑期的《陈情令》。该剧首次尝试付费提前解锁最后五集结局的策略。随后，2019年底腾讯出品的《庆余年》播出时，腾讯视频和爱奇艺再次运用了这一模式。

在北京爱奇艺科技有限公司与吴声威网络服务合同纠纷案[1]中，超前点播首次出现了在人民法院的视野里。在该案中，法院认为，“付费超前点播是爱奇艺公司商业模式的探索，该模式本身不违反法律规定”，“但是应当遵循商业规则、尊重用户感受，不得违反法律的规定，不得损害用户依照法律或者约定享有的权利。”

现因该模式涉嫌捆绑销售，视频平台被上海消保委点名。“捆绑销售”，也称“搭售”，我国现行法律法规对捆绑销售的规定主要存在于《反垄断法》和《电子商务法》中。本文将结合法律规定及相关案例，谈谈关于捆绑销售的问题。

从文义理解，“捆绑销售”指的是商品或服务提供商将两个或者多个独立的产品或服务以捆绑的形式向消费者进行销售。

日常生活中的捆绑销售情形不胜枚举。例如，商品房和车位捆绑，机票/车票和保险费捆绑等。这些行为多受《民法典》、《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的规制。

若“搭售”落到竞争法领域，则特指经营者在相关市场内具有市场支配地位，其滥用市场支配地位，没有正当理由进行搭售或者在交易时附加其他不合理的交易条件，侵害消费者自主选择权，引起严重的反竞争效果的情形。《反垄断法》第十七条规定，“禁止具有市场支配地位的经营者从事下列滥用市场支配地位的行为：…（五）没有正当理由搭售商品，或者在交易时附加其他不合理的交易条件…”。

若相关经营活动是通过互联网等信息网络进行的，则还应受到《电子商务法》的规制。《电子商务法》第十九条规定，“电子商务经营者搭售商品或者服务，应当以显著方式提请消费者注意，不得将搭售商品或者服务作为默认同意的选项。”

什么样的情况会被认定为违法的捆绑销售？

看两个案例。

陕西广电网络传媒（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下称“广电公司”）是经陕西省政府批准，陕西境内唯一合法经营有线电视传输业务的经营者和唯一电视节目集中播控者。2012年5月10日，吴小秦前往广电公司缴纳数字电视基本收视维护费时获悉，数字电视基本收视维护费每月最低标准由25元上调至30元。吴小秦缴纳了2012年5月10日至8月9日的数字电视基本收视维护费90元。广电公司向吴小秦出具的收费专用发票载明：数字电视基本收视维护费75元及数字电视节目费15元。之后，吴小秦通过广电公司客户服务中心咨询，广电公司节目升级增加了不同的收费节目，有不同的套餐，其中最低套餐基本收视费每年360元，用户每次最少应缴纳3个月费用。之后，吴小秦获悉数字电视节目应由用户自由选择，自愿订购。

吴小秦认为，广电网络公司属于公用企业，在数字电视市场内具有支配地位，其收取数字电视节目费的行为剥夺了自己的自主选择权，构成搭售，故诉至法院，请求确认广电公司2012年5月10日收取其数字电视节目费15元的行为无效并返还其15元。

陕西省西安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确认广电公司收取吴小秦数字电视节目费15元的行为无效，并判令广电公司返还吴小秦15元。广电公司不服，提起上诉。

陕西省高级人民法院二审认为，广电公司在销售时不仅提供了组合服务，也提供了基本服务，存在两种以上的选择。选择权既然存在，就不符合搭售行为的构成要件。二审法院遂判决撤销一审判决并驳回吴小秦的诉讼请求。吴小秦不服，向最高人民法院申请再审。

最高人民法院裁定提审该案，并于2016年5月31日改判撤销二审判决，维持一审判决。

最高人民法院认为：

作为特定区域内唯一合法经营有线电视传输业务的经营者及电视节目集中播控者，在市场准入、市场份额、经营地位、经营规模等各要素上均具有优势，可以认定该经营者占有市场支配地位。

经营者利用市场支配地位，将数字电视基本收视维护费和数字电视付费节目费捆绑在一起向消费者收取，侵害了消费者的消费选择权，不利于其他服务提供者进入数字电视服务市场。经营者即使存在两项服务分别收费的例外情形，也不足以否认其构成反垄断法所禁止的搭售。

环球车享汽车租赁有限公司（下称“环球公司”）通过EVCARD软件对外租赁新能源汽车，在EVCARD软件上租赁新能源车辆时将搭售的畅行服务费作为默认同意的选项。

环球公司将搭售的畅行服务费作为默认同意的选项的行为从2019年4月17日开始，至2019年6月20日终止，共收取畅行服务费共计人民币142858元。

上海市嘉定区市场监督管理局认为：

当事人将搭售的畅行服务费作为默认同意的选项的行为违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电子商务法》第十九条的规定，构成了搭售服务作为默认同意的选项的违法行为。

因此，根据捆绑销售行为适用的领域不同，其违法性的认定标准也有所区分。具体而言：

1、对于一般的捆绑销售行为，通常以该行为是否违背契约自由、侵害消费者自主选择权和知情权为判断基准。例如，在互联网服务的特定场景中，通常会涉及格式条款的问题（公众号曾撰文分析，详见《一方提供模板就会被认定为格式条款吗？》）。

2、若捆绑销售行为落在在竞争法领域，则应以经营者是否具有市场支配地位、其实施的捆绑销售行为是否侵害消费者的选择权，尤其是捆绑销售行为是否产生了反竞争效果作为核心考量要素。同时，鉴于反垄断案件的复杂性和专业性，具体案件还应结合具体的要件进行综合考量。

3、对于涉及电子商务经营者的搭售行为，还应当考察是否“以显著方式提请消费者注意”和是否“将搭售商品或者服务作为默认同意的选项”两个要素。

就本次腾讯视频《扫黑风暴》的“超前点播”服务而言，具体模式为：VIP会员只能看到20集，而购买超前点播服务可以看到21-24集，要超前点播第24集，只能逐集按序超前点播第21、22、23集。

初看上述行为，的确觉得有“捆绑销售”之嫌，但我们来看会员协议的约定：

会员协议对于超前点播属于“额外付费服务”作了明确约定及显著提示。即，该功能是为了满足现有VIP会员的“超前观看需求”，在保证普通用户和VIP会员原本内容更新节奏不变的前提下，针对部分定期更新的内容开启的观看模式。现有VIP会员可以根据自身需求选择付费解锁超前点播特权，也可以选择按照平台方的正常播放进度进行观看，平台未强制消费者购买其超前点播服务。

笔者认为这样的设置并不构成侵犯消费者选择权。对于消费者而言，可以选择“超前点播”服务，也可以不选择。如果选择的，则应按照会员协议的约定，按序选择在前剧集，否则对于已经通过超前点播服务支付在先剧集费用的用户是不公平的。

违法捆绑销售的法律后果有哪些？

即便如此，消保委本次点名腾讯视频也给各大视频平台敲响了警钟。平台运营中的合规问题涉及方方面面，对于确有违法捆绑销售行为的经营者而言，除了承担相应的民事责任外，还可能面临如下的行政处罚：

《反垄断法》第四十七条规定，“经营者违反本法规定，滥用市场支配地位的，由反垄断执法机构责令停止违法行为，没收违法所得，并处上一年度销售额百分之一以上百分之十以下的罚款。”

《电子商务法》第七十七条规定，“电子商务经营者违反本法第十八条第一款规定提供搜索结果，或者违反本法第十九条规定搭售商品、服务的，由市场监督管理部门责令限期改正，没收违法所得，可以并处五万元以上二十万元以下的罚款；情节严重的，并处二十万元以上五十万元以下的罚款。”

最后说句题外话，视频平台超前点播模式本质上是抓住了大众的猎奇心理和攀比心理，是在原有的收费服务上又反复叠加了更多的收费项目，这在平台亏损状态下这或许是个解决燃眉之急的方法。但消费者会不会一直买单下去，还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1] (2020)京04民终359号。

[2] （2016）最高法民再98号，2018年最高法发布反垄断民事诉讼十大典型案件之二。

[3] 沪市监嘉处字（2019）第142019001097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