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报·青春上海记者 郭颖

去年12月的一个凌晨，一辆坐满“日结工”的大巴车缓缓从昆山大中华园区驶向附近的厂区。车上两个面带稚气的小姑娘拘谨地挨坐在一起，她们是来自上海大学管理学院的本科生杨凯琳和李佳宁。

与此同时，百公里外的上海松江车墩，另两位女大学生金瑶、张丹丹也坐上了工厂的大巴，她们当天的工作是快递分拣，12个小时能赚150元。

4位女大学生体验当“日结工”是为了开展一项关于“灵活就业”的调查，而“日结工”正是她们的研究对象。

 这次体验，辛苦超出想象 

“你们是学生吧？学校没放假就出来做日结了？”“上学不好吗？累了可别哭啊！”在众人异样的眼光中，两个小姑娘只能连连点头，拉拉口罩掩饰脸上的尴尬。这是她们第三天日结生活，当天要去做的工作是流水线装配。

晚上8点，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女孩们拿到了几张花花绿绿的钞票。放在以往，这不多的钱可能会瞬间变成一堆零食，或者几张电影票，但是，这天，她们觉得格外沉重。“太辛苦了，超出我们的想象。”女孩们难掩疲惫地说道，“不过，这是我们近距离观察日结工群体的最佳途径，和日结工做朋友，和流水线主管套近乎，和劳务中介拉家常，这种情境下才能听到最真实的声音。”

说起这次体验的初衷，项目团队负责人金瑶说，那是源于网红“三和大神”。

“干一天，可以玩三天”“兄弟别去，那是黑厂，我们去上网”……一年多前，网络上一群喊着这些口号的“日结工”引起了金瑶的注意。他们聚集在深圳三和人力资源市场附近，打工混吃，游戏人生，被戏称为“三和大神”。

经过深入研究发现，深圳三和并不是唯一的日结工集聚地。在长三角、珠三角等沿海经济发达地区，都有较大的日结工劳动力市场。他们做着“一日一结”的工作，看起来自由、灵活、来钱快，但实际上却困难重重：收入微薄、没有保障、常被歧视，他们处于“三不管”地带——政府不好管，企业不愿管，出生地管不着，给社会治理带来困难和隐患。

为什么明明有很多机会进厂做长期工，但他们依然选择日结工作？这样的“日结热”会持续多久？是青年人的一时兴起，还是时代的大势所趋？怀着疑问，金瑶与同学们讨论后，在许科老师的支持下，确立了《从“干零活”到“享灵活”：日结工群体灵活就业状况分析与保障策略》研究主题，走上了漫漫的调研之路。

由4位女大学生组成的项目团队走访了上海车墩、昆山大中华园区、深圳龙华、义乌青口等地，对日结工、劳务中介、日结工聚集地周边商贩、用工企业和当地政府进行了调研。

 混个脸熟，倾听更真实的想法 

调研日结工群体为什么要来做这次体验？金瑶坦言，实地体验是调研的突破口。团队首先去了深圳龙华的三和人力资源市场调查，还去了人称“新三和”的龙华汽车站附近调查。在调研初期，无论是日结工、中介还是企业，对调研都讳莫如深。

由于政府对深圳三和人力资源市场的强制整改，以及媒体的大肆披露，许多人对“日结工” “三和大神”等词特别敏感。“你们问这些干什么，肯定是记者吧” “采访？我知道，你们肯定是政府来摸底的吧”“人家也不愿意理你呀，这样的事情怎么会跟你说呢”……女大学生常常碰壁，于是决定：干脆做几天日结工，混个脸熟，也能趁机认识一些日结工，倾听他们更加真实的想法。

当日结工期间，张丹丹印象最深刻的一幕就是，日结工比起长期工，并不平等。有一次做化妆品加工的时候，有个负责套刷头的妹子，突然看了一会儿手机，就被管理员训斥了一顿，直接把妹子训哭了。然后妹子气不过，辩解了几句。管理员直接让她下班，还说“反正有得是人干”。

女大学生们还难忘龙哥的故事。龙哥是四川人，已经在昆山大中华园区待了两年多。在此之前，他在成都帮姐姐做生意，还在小镇上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负责维修电线。而且他早就攒够了首付，在家乡买了房子，但是目前却没有想要回去生活的想法。因为在家乡周围全都是亲朋好友，平常免不了父母的唠叨。现如今，父母还不停地催婚。于是他想到外面来闯闯，最开始他去的是深圳，后来又辗转到了昆山。他说虽然外面的生活很辛苦，但还是享受自由自在的感觉。

像龙哥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不少日结工并不为生活所困，他们只是觉得日结工作时间安排灵活、工资结算方便、开心自由。

“一些年轻人的就业观念发生了较大的改变。”金瑶告诉青年报·青春上海记者，“一般认为长期工应该至少干一年及以上，但是我们通过访谈发现，日结工认为做个半年就算长期了，甚至有人说：两三个月就已经算长期了吧。而且，他们流动性强，大部分人都至少去过两三个城市。”

历时17个月，女大学生们访谈了近百人，调查了35家用工企业、12家职业中介、6家政府单位，发放问卷600余份，最终撰写了7万字的调查报告。

“虽然过程比较累，但是回想这一年多来的收获，我由衷地觉得很值得。”杨凯琳说，“以前我们在课堂上学《人力资源管理》《社会调查与分析》，我考了很高的分数，但在活生生的现实问题面前，还是觉得自己无从下手。庆幸的是，经过这个项目，我真正体会到理论与实践如何结合。”

李佳宁以前总觉得自己只是个小小的本科生，关注民生、承担社会责任这些词汇，只出现在政治课上。但是通过这个项目，她意识到“先天下之忧而忧”“为民谋福祉”是每一个大学生的使命。“用自己的所学为国家服务、回报社会，我们一样可以做到。”

“灵活就业很可能成为‘后浪’们的就业新模式，明确界定灵活就业对象，完善相关法律法规，构建大数据灵活用工平台，开展职业技能培训是未来的解决策略。”女大学生们支招。

目前，这一调查报告已经提供给市政协委员、宝山区人大代表，他们已经据此写成关注灵活就业的提案和建议，带到了两会。前阵子，女大学生们已经收到了一些政府部门的回应。

 ＝＝ 对话金瑶 ＝＝ 

日结工群体比预想的要勤奋努力

记者：这次调查的目的是什么？

金瑶：国家十四五规划明确提出“支持多渠道灵活就业”，但如何落实落细还存在问题。因此，我们想全方位描绘日结工群体灵活就业的现状，多维度刻画他们的生活与心理状态，发掘灵活就业中存在的问题和政策瓶颈，为政府出台政策提供参考。

记者：调查过程中，有哪些结论是你们意想不到或者被颠覆的？

金瑶：日结工群体比我们预想的要勤奋努力。调研初期，我们认为日结工群体都是像“大神”那样不求上进、浑浑噩噩的年轻人。实际上，大部分日结工还是非常积极向上的。他们并不是什么“干一天，玩三天”，恰恰相反，他们挺勤奋的，调查问卷显示，八成以上的人一周工作六天。而且，日结工对未来生活的保障有着强烈的期待，他们期望过有保障的生活。

记者：接下来还有什么新打算？

金瑶：首先，深入调查保险市场。日结工作为一种较新的就业形态，社保方面的相关规定还存在着空缺。另外，调研发现日结工群体参加培训的意愿强烈。因此，接下来我们也会从职业培训角度，开展进一步调研。

青年报·青春上海记者 郭颖

编辑:张红叶

来源:青春上海News—24小时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