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青年报客户端上海5月26日电（中青报·中青网记者王烨捷）今天，吴孟超遗体告别仪式在上海龙华殡仪馆举行。上海交通大学附属仁济医院麻醉科专家俞卫锋教授曾是吴孟超“钦点”并唯一的麻醉科主任，他追忆了吴孟超精湛的医技，并讲述了吴孟超为自己女儿做肝癌切除手术时的场景。

“我天天近身陪在老师身边，老师也曾承诺我，他会带领我见识不一样的世界。老师真的做到了，那是一个科学的世界，那个世界讲求逻辑却同时充满想象，有既定的节奏却随时拥抱着突破。这也为我一生的科研之路奠定了基础。”俞卫锋在5月23日凌晨，吴孟超逝世后写下了这段缅怀文字，“他一年比一年温润如玉，一年比一年洒脱豪迈，他永远是我头顶的一片光。”

他告诉记者，吴孟超在自己眼中，是有血有肉有情的普通人，“甚至普通得比我们这些普通人还普通。”

记得有一场手术，令所有参与者毕生难忘。那天除了俞卫锋，谁也看不出老爷子的紧张。当时的手术氛围非常焦灼，安静得让大家都希望有一根针能够掉到地上，打破这凝固的空气。

俞卫锋所说的这场手术，是吴孟超为自己女儿所作的一台手术。“医务人员几乎都会避开给自己亲属诊疗，但那一天，吴老却要为自己的女儿做一台转移性肝癌切除手术。”

当腹腔被打开的一刹那，俞卫锋说，大家心里都明白今天不用下班了——癌细胞遍布整个肝脏。经验告诉医生团队只能一一切除，毫无其他讨巧办法。“吴老的女儿当时年纪也不轻了，我能够做的就是在长时间的手术中，维持老师女儿平稳的生命体征，让老师能够尽情发挥他技惊四座的手术水准。”

整整数个小时，手术室里只有监护仪里发出的代表心跳的声音。患者心跳平稳时，医护人员的心在颤抖；患者心率紊乱时，医护人员们更是“心如鹿撞”。

俞卫锋说，吴孟超最终凭着技术、坚毅、隐忍和自信把病灶一一切除，最后以手工缝合技术为这台手术画上了完美的句号，“至此，大家感受到吴孟超院士超乎常人的信念。”

俞卫锋告诉记者，很多人都想和吴老共进晚餐促膝长谈，但学生们却最怕和老师一起吃饭。因为在“光盘行动”号召发出的50年前，吴老就已经开始执行，并且贯彻得坚决无比、滴水不漏。

“我发过一张老师把碗里的饭菜分给我的照片，朋友们都纷纷打电话来表示感动，吴老对你那么好，生怕你吃不饱。”俞卫锋说，“天地良心，那其实是老师实在吃不下了，要我一定吃完，我照片里那个笑容是妥妥的苦笑啊。”

俞卫锋说，跟吴老聚餐，前半场吴老热情无比给大家分菜，致力于桌上的清盘。后半场，吴老则监督大家把碗里的食物吃完，一点不剩。“如果是老师自己吃不完了，就分给旁边的学生吃，如果是学生吃不完了就必须打包回家，饭桌上必须光盘。”这种光盘，即使是每天的手术餐，他依然要求大家滴水不漏、“颗粒归仓”。

每当有学生来接吴老吃中午的手术餐，老师总会叫上俞卫锋一起吃饭，他每次都恭恭敬敬地说，“我收拾完手术室就来。”靠这个办法，俞卫锋逃脱了好多次，“当去年国家开始号召这个行动的时候，学生们都笑说，原来老师是这个光盘行动的先驱。”

吴孟超还是一个“抠门”的大专家。“你是不知道，肝胆医院要添置些新设备置办些新家当有多难。”俞卫锋说，吴老总说“世界上最好的手术器械就是my finger”，他要求大家练好过硬的手指功夫。

老师对自己更加“抠门”。几十年来，俞卫锋只见过吴老在国际会议上穿西装，而且穿来穿去都是那一套，“我严重怀疑老师的衣柜里只有一套西装。”除此之外，老师一年四季都是穿着军装，从无例外。

如果收集吴老不同时期的照片，就是个活生生的解放军各时期的军服变迁史。“我每天帮老爷子换手术服，只有我知道，老师连内衣都是那么抠，我眼看着老爷子的白色背心从白色到黄色再洗到褪色，多年后，那件白背心已经变成了半透明状。”俞卫锋说，这还远远不是吴老最“性感”的时刻，因为后来背心开始慢慢破洞，洞越来越多，又越来越大。

“终于有一天我看不下去了，老爷子，您倒是换一件背心呐。”老爷子一脸无辜看着他，“旧衣服软，舒服，新衣服穿不得。”从那天起，俞卫锋开始跟这件白背心较劲，到底是我陪老师久，还是这件背心陪得久。

最终，俞卫锋输给了这件背心，“一直到我离开东方肝胆，这件背心还在陪伴老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