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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多芬传 竭力为善,爱自由甚于一切,即使为了王座,也永勿欺妄真理。 ——贝多芬 (一七九二年手册) 他短小臃肿,外表结实,生就运动家般的骨骼。一张土红色的宽大的脸,到晚年才皮肤变得病态而黄黄的,尤其是冬天,当他关在室内远离田野的时候。额角隆起,宽广无比。乌黑的头发,异乎寻常的浓密,好似梳子从未在上面光临过,到处逆立,赛似“梅杜(梅杜萨)头上的乱蛇” 鲁特维克·范·贝多芬(路德维希·凡·贝多芬),一七七〇年十二月十六日生于科隆附近的篷恩(波恩),一所破旧屋子的阁楼上。他的出身是弗拉芒族(佛兰芒族) 艰苦的童年,不像莫扎尔德(莫扎特)般享受过家庭的温情。一开始,人生于他就显得是一场悲惨而残暴的斗争。父亲想开拓他的音乐天分,把他当作神童一般炫耀。四岁时,他就被整天地钉在洋琴 贝多芬的童年尽管如是悲惨,他对这个时代和消磨这时代的地方,永远保持着一种温柔而凄凉的回忆。不得不离开篷恩(波恩),几乎终身都住在轻佻的都城维也纳及其惨淡的近郊,他却从没忘记莱茵河畔的故乡,庄严的父性的大河,像他所称的“我们的父亲莱茵”;的确,它是那样的生动,几乎赋有人性似的,仿佛一颗巨大的灵魂,无数的思想与力量在其中流过;而且莱茵流域中也没有一个地方比细腻的篷恩(波恩)更美、更雄壮、更温柔的了,它的浓荫密布、鲜花满地的坂坡,受着河流的冲击与抚爱。在此,贝多芬消磨了他最初的二十年;在此,形成了他少年心中的梦境,——慵懒地拂着水面的草原上,雾氛笼罩着的白杨,丛密的矮树,细柳和果树,把根须浸在静寂而湍急的水流里,——还有是村落,教堂,墓园,懒洋洋地睁着好奇的眼睛俯视两岸,——远远里,蓝色的七峰在天空画出严峻的侧影,上面矗立着废圮的古堡,显出一些瘦削而古怪的轮廓。他的心对于这个乡土是永久忠诚的;直到生命的终了,他老是想再见故园一面而不能如愿。“我的家乡,我出生的美丽的地方,在我眼前始终是那样的美,那样的明亮,和我离开它时毫无两样。”以上见一八〇一年六月二十九日致韦该勒(韦格勒)书。 大革命爆发了,泛滥全欧,占据了贝多芬的心。篷恩(波恩)大学是新思想的集中点。一七八九年五月十四日,贝多芬报名入学,听有名的奥洛葛·希那哀特(厄洛热·施奈德) 一七九二年十一月,正当战事蔓延到篷恩(波恩)时 这时代史丹霍塞替(施泰因豪泽)替他画的肖像,把他当时的面目表现得相当准确。这一幅像之于贝多芬以后的肖像,无异葛冷(介朗) 然而痛苦已在叩门,它一朝住在他身上之后永远不再退隐。一七九六年至一八〇〇年,耳聋已开始它的酷刑。在一八〇二年的遗嘱内,贝多芬说耳聋已开始了六年,——所以是一七九六年起的。同时我们可注意他的作品目录,唯有包括三支三重奏的全集卷一,是一七九六年以前的制作。包括三支最初的朔拿大(奏鸣曲)的全集卷二,是一七九六年三月刊行的。因此贝多芬全部的作品可说都是耳聋后写的。——关于他的耳聋,可以参看一九〇五年五月十五日德国医学丛报上克洛兹·福莱斯脱(克洛兹-福雷斯脱)医生的文章。他认为这病是受一般遗传的影响,也许与他母亲的肺病也有关系。他分析贝多芬一七九六年所患的耳咽管炎,到一七九九年变成剧烈的中耳炎,因为治疗不善,随后成为慢性的中耳炎,随带一切的后果。耳聋的程度逐渐增加,但从没完全聋。贝多芬对于低而深的音比高音更易感知。在他晚年,据说他用一支小木杆,一端插在坡霞娜(钢琴)箱内,一端咬在牙齿中间,用以在作曲时听音。一九一〇年,柏林-莫皮脱(柏林-莫皮特)市立医院主任医师约各勃逊(雅各布松)发表一篇出色的文章,说他可证明贝多芬的耳聋是源于梅毒的遗传。——一八一〇年左右,机械家曼扎尔(梅尔策尔)为贝多芬特制的听音器,至今尚保存于篷恩(波恩)城内贝多芬博物院。耳朵日夜作响;他内脏也受剧烈的痛楚磨折。听觉越来越衰退。在好几年中他瞒着人家,连对最心爱的朋友们也不说;他避免与人见面,使他的残废不致被人发现;他独自守着这可怕的秘密。但到一八〇一年,他不能再缄默了;他绝望地告诉两个朋友:韦该勒(韦格勒)医生和阿芝达(阿门达)牧师: “我的亲爱的、我的善良的、我的恳挚的阿芝达(阿门达)……我多希望你能常在我身旁!你的贝多芬真是可怜已极。得知道我的最高贵的一部分,我的听觉,大大地衰退了。当我们同在一起时,我已觉得许多病象,我瞒着;但从此越来越恶劣……还会痊愈吗?我当然如此希望,可是非常渺茫;这一类的病是无药可治的。我得过着凄凉的生活,避免我心爱的一切人物,尤其是在这个如此可怜、如此自私的世界上!……我不得不在伤心的隐忍中找栖身!固然我曾发誓要超临这些祸害;但又如何可能?……”以上见诺尔编贝多芬书信集第十三。 他写信给韦该勒(韦格勒)时说:“我过着一种悲惨的生活。两年以来我躲避着一切交际,因为我不可能与人说话:我聋了。要是我干着别的职业,也许还可以;但在我的行当里!这是可怕的遭遇啊。我的敌人们又将怎么说,他们的数目又是相当可观!……在戏院里,我得坐在贴近乐队的地方,才能懂得演员的说话。我听不见乐器和歌唱的高音,假如我的座位稍远的话。……人家柔和地说话时,我勉强听到一些,人家高声叫喊时,我简直痛苦难忍……我时常诅咒我的生命……普罗塔克(普卢塔克) 这种悲剧式的愁苦,在当时一部分的作品里有所表现,例如全集卷十三的《悲怆朔拿大(奏鸣曲)》(一七九九),尤其是作品第一号(一七九八)之三的朔拿大(奏鸣曲)中的Largo。奇怪的是并非所有的作品都带忧郁的情绪,还有许多乐曲,如欢悦的《七重奏》(一八〇〇),明澈如水的《第一交响曲》(一八〇〇),都反映着一种青年人的天真。无疑的,要使心灵惯于愁苦也得相当的时间。它是那样的需要欢乐,当它实际没有欢乐时就自己来创造。当“现在”太残酷时,它就在“过去”中生活。往昔美妙的岁月,一下子是消灭不了的;它们不复存在时,光芒还会悠久地照耀。独自一人在维也纳遭难的辰光,贝多芬便隐遁在故园的忆念里;那时代他的思想都印着这种痕迹。《七重奏》内以变奏曲(Variation)出现的Andante(行板)的主题,便是一支莱茵的歌谣。《第一交响曲》也是一件颂赞莱茵的作品,是青年人对着梦境微笑的诗歌。它是快乐的,慵懒的;其中有取悦于人的欲念和希望。但在某些段落内,在引子(Introduction)里,在低音乐器的明暗的对照里,在神圣的Scherzo(谐谑曲)里,我们何等感动地,在青春的脸上看到未来的天才的目光。那是鲍梯却梨(波提切利) 在这些肉体的痛苦之上,再加另外一种痛苦。韦该勒(韦格勒)说他从没见过贝多芬不抱着一股剧烈的热情。这些爱情似乎永远是非常纯洁的。热情与欢娱之间毫无连带关系。现代的人们把这两者混为一谈,实在是他们全不知道何谓热情,也不知道热情之如何难得。贝多芬的心灵里多少有些清教徒气息;粗野的谈吐与思想,他是厌恶的;他对于爱情的神圣抱着毫无假借的观念。据说他不能原谅莫扎尔德(莫扎特),因为他不惜屈辱自己的天才去写《唐·裘安》(《唐·璜》) 一八〇一年时,他热情的对象是琪丽哀太·琪却尔第(朱丽埃塔·圭恰迪妮),为他题赠那著名的作品第二十七号之二的《月光奏鸣曲》(一八〇二),而知名于世的 这是临终的哀诉;可是贝多芬还活了二十五年。他的强毅的天性不能遇到磨难就屈服。“我的体力和智力突飞猛进……我的青春,是的,我感到我的青春不过才开始。我窥见我不能加以肯定的目标,我每天都迫近它一些。……噢!如果我摆脱了这疾病,我将拥抱世界!……一些休息都没有!除了睡眠以外我不知还有什么休息;而可怜我对于睡眠不得不花费比从前更多的时间。但愿我能在疾病中解放出一半:那时候!……不,我受不了。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它绝不能使我完全屈服……噢!能把人生活上千百次,真是多美!”以上见致韦该勒(韦格勒)书,书信集第十八。 这爱情,这痛苦,这意志,这时而颓丧时而骄傲的转换,这些内心的悲剧,都反映在一八〇二年的大作品里:附有葬礼进行曲的朔拿大(奏鸣曲)(作品第二十六号);俗称为《月光曲》的《幻想奏鸣曲》(作品第二十七号之二);作品第三十一号之二的朔拿大(奏鸣曲),——其中戏剧式的吟诵体恍如一场伟大而凄惋的独白;——题献亚历山大皇的提琴朔拿大(奏鸣曲)(作品第三十号);《克莱采朔拿大》(《克勒策奏鸣曲》)(作品第四十七号);依着伽兰尔(格勒特)的词句所谱的、六支悲壮惨痛的宗教歌(作品第四十八号)。至于一八〇三年的《第二交响曲》,却反映着他年少气盛的情爱;显然是他的意志占了优势。一种无可抵抗的力把忧郁的思想一扫而空。生命的沸腾掀起了乐曲的终局。贝多芬渴望幸福;不肯相信他无可救药的灾难;他渴望痊愈,渴望爱情,他充满着希望。一八〇二年霍纳曼(赫内曼)为贝多芬所作之小像上,他作着当时流行的装束,留着鬓角,四周的头发剪得同样长,坚决的神情颇像拜仑(拜伦)式的英雄,同时表示一种拿破仑式的永不屈服的意志 这些作品里有好几部,进行曲和战斗的节奏特别强烈。这在《第二交响曲》的Allegro(快板)与终局内已很显著,但尤其是献给亚历山大皇的朔拿大(奏鸣曲)的第一章,更富于英武壮烈的气概。这种音乐所特有的战斗性,令人想起产生它的时代。大革命已经到了维也纳 贝多芬突然中止了他的《第五交响曲》,不经过惯有的拟稿手续,一口气写下了《第四交响曲》。幸福在他眼前显现了。一八〇六年五月,他和丹兰士·特·勃仑斯维克(特雷泽·特·布伦瑞克)订了婚。一七九六至一七九九年间,贝多芬在维也纳认识了勃仑斯维克(布伦瑞克)一家。琪丽哀太·琪却尔第(朱丽埃塔·圭恰迪妮)是丹兰士(特雷泽)的表姊妹。贝多芬有一个时期似乎也钟情于丹兰士(特雷泽)的姊妹约瑟芬(约瑟菲娜),她后来嫁给台姆(戴姆)伯爵,又再嫁给史托凯奇格(施塔克尔贝格)男爵。关于勃仑斯维克(布伦瑞克)一家的详细情形,可参看安特莱·特·海佛西氏(安德烈·特·海来西氏)著《贝多芬及其不朽的爱人》一文,载一九一〇年五月一日及十五日的《巴黎杂志》。她老早就爱上他。从贝多芬卜居维也纳的初期,和她的哥哥法朗梭阿(弗朗索瓦)伯爵为友,她还是一个小姑娘,跟着贝多芬学坡霞娜(钢琴)时起,就爱他的。一八〇六年,他在他们匈牙利的玛乐代萨(马尔托伐萨)家里做客,在那里他们才相爱起来。关于这些幸福的日子的回忆,还保存在丹兰士·特·勃仑斯维克(特雷泽·特·布伦瑞克)的一部分叙述里。她说:“一个星期日的晚上,用过了晚餐,在月光下贝多芬坐在坡霞娜(钢琴)前面。先是他放平着手指在键盘上来回抚弄。我和法朗梭阿(弗朗索瓦)都知道他这种习惯。他往往是这样开场的。随后他在低音部分奏了几个和弦;接着,慢慢地,他用一种神秘的庄严的神气,奏着赛白斯打·罢哈(赛巴斯蒂安·巴赫)的一支歌:‘若愿素心相赠,无妨悄悄相传;两情脉脉,勿为人知。’”这首美丽的歌是在罢哈(巴赫)的夫人安娜·玛特兰娜(安娜·玛格达兰娜)的手册上的,原题为《琪奥伐尼之歌》(《乔瓦尼尼之歌》)。有人疑非罢哈(巴赫)原作。 “母亲和教士都已就寝 这一年所写的《第四交响曲》,是一朵精纯的花,蕴藏着他一生比较平静的日子的香味。人家说:“贝多芬那时竭力要把他的天才,和一般人在前辈大师留下的形式中所认识与爱好的东西,加以调和。”见诺尔著《贝多芬传》。这是不错的。同样渊源于爱情的妥协精神,对他的举动和生活方式也发生了影响。赛弗烈特(赛弗里德)和葛里巴扎(格里尔巴策)说他兴致很好,心灵活跃,处世接物彬彬有礼,对可厌的人也肯忍耐,穿着很讲究;而且他巧妙地瞒着大家,甚至令人不觉得他耳聋;他们说他身体很好,除了目光有些近视之外。贝多芬是近视眼。赛弗烈特(赛弗里德)说他的近视是痘症所致,使他从小就得戴眼镜。近视使他的目光常有失神的样子。一八二三—一八二四年间,他在书信中常抱怨他的眼睛使他受苦。在曼勒(梅勒)替他画的肖像上,我们也可看到一种浪漫底克的风雅,微微有些不自然的神情。贝多芬要博人欢心,并且知道已经博得人家欢心。猛狮在恋爱中:它的利爪藏起来了。但在他的眼睛深处,甚至在《第四交响曲》的幻梦与温柔的情调之下,我们仍能感到那可怕的力,任性的脾气,突发的愤怒。 这种深邃的和平并不持久;但爱情的美好的影响一直保存到一八一〇年。无疑是靠了这个影响贝多芬才获得自主力,使他的天才产生了最完满的果实,例如那古典的悲剧:《第五交响曲》;——那夏日的神明的梦:《田园交响曲》(一八〇八),把歌德的剧本《哀格蒙》(《哀格蒙特》)谱成音乐是一八〇九年开始的。——他也想制作《威廉·台尔》(《威廉·退尔》)的音乐,但人家宁可请教别的作曲家。还有他自认为他朔拿大(奏鸣曲)中最有力的,从莎士比亚的《狂风暴雨》(《暴风雨》)感悟得来的:《热情奏鸣曲》(一八〇七),为他题献给丹兰士(特雷泽)的。见贝多芬和兴特勒(申德勒)的谈话。兴特勒(申德勒)问贝多芬:“你的D小调朔拿大(奏鸣曲)和F小调朔拿大(奏鸣曲)的内容究竟是什么?”贝多芬答道:“请你读读莎士比亚的《狂风暴雨》(《暴风雨》)去吧!”贝多芬《第十七钢琴奏鸣曲》(D小调,作品第三十一号之二)的别名《暴风雨奏鸣曲》即由此来。《第二十三钢琴奏鸣曲》(F小调,作品第五十七号)的别名《热情奏鸣曲》,是出版家克兰兹所加,这首朔拿大(奏鸣曲)创作于一八〇四至一八〇五年,一八〇七年出版,贝多芬把这首朔拿大(奏鸣曲)题献给特霄泽的哥哥弗兰茨·冯·布伦瑞克伯爵。作品第七十八号的富于幻梦与神秘气息的朔拿大(奏鸣曲)(一八〇九),也是献给丹兰士(特雷泽)的。写给“不朽的爱人”的一封没有日期的信,所表现的他的爱情的热烈,也不下于《热情奏鸣曲》: “我的天使,我的一切,我的我……我心头装满了和你说不尽的话……啊!不论我在哪里,你总和我同在……当我想到你星期日以前不曾接到我初次的消息时,我哭了。——我爱你,像你的爱我一样,但还要强得多……啊!天哪!——没有了你是怎样的生活啊!——咫尺,天涯。——……我的不朽的爱人,我的思念一齐奔向你,有时是快乐的,随后是悲哀的,问着命运,问它是否还有接受我们的愿望的一天。——我只能同你在一起过活,否则我就活不了……永远无人再能占有我的心。永远!——永远!——噢,上帝!为何人们相爱时要分离呢?可是我现在的生活是忧苦的生活。你的爱使我同时成为最幸福和最苦恼的人。——安静罢……安静——爱我呀!——今天,——昨天,——多少热烈的憧憬,多少的眼泪对你,——你,——你,——我的生命——我的一切!别了!——噢!继续爱我呀,——永勿误解你亲爱的L的心。——永久是你的——永久是我的——永远是我们的。”见书信集第十五。 什么神秘的理由,阻挠着这一对相爱的人的幸福?——也许是没有财产,地位的不同。也许贝多芬对人家要他长时期的等待,要他把这段爱情保守秘密,感到屈辱而表示反抗。 也许以他暴烈、多病、愤世嫉俗的性情,无形中使他的爱人受难,而他自己又因之感到绝望。——婚约毁了;然而两人中间似乎没有一个忘却这段爱情。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丹兰士·特·勃仑斯维克(特雷泽·特·布伦瑞克)还爱着贝多芬。她死于一八六一年 一八一六年时贝多芬说:“当我想到她时,我的心仍和第一天见到她时跳得一样的剧烈。”同年,他制作六阕《献给遥远的爱人》的歌。他在笔记内写道:“我一见到这个美妙的造物,我的心情就泛滥起来,可是她并不在此,并不在我旁边!”——丹兰士(特雷泽)曾把她的肖像赠与贝多芬,题着:“给稀有的天才,伟大的艺术家,善良的人。T.B.”这幅肖像至今还在篷恩(波恩)的贝多芬家。在贝多芬晚年,一位朋友无意中撞见他独自拥抱着这幅肖像,哭着,高声地自言自语着(这是他的习惯):“你这样的美,这样的伟大,和天使一样!”朋友退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再进去,看见他在弹琴,便对他说:“今天,我的朋友,你的脸上全无可怕的气色。”贝多芬答道:“因为我的好天使来访问过我了。”——创伤深深地铭刻在他心上。他自己说:“可怜的贝多芬,此世没有你的幸福。只有在理想的境界里才能找到你的朋友。”致葛拉兴斯坦(格莱兴施泰因)书。书信集第三十一。 他在笔记上又写着:“屈服,深深地向你的运命屈服:你不复能为你自己而存在,只能为着旁人而存在;为你,只在你的艺术里才有幸福。噢,上帝!给我勇气让我征服我自己!” 爱情把他遗弃了。一八一〇年,他重又变成孤独;但光荣已经来到,他也显然感到自己的威力。他正当盛年 歌德设法要认识贝多芬。一八一二年,终于他们在波希米(波希米亚)的浴场托帕列兹(特普利兹)地方相遇,结果却不很投机。贝多芬热烈佩服着歌德的天才;一八一一年二月十九日他写给裴蒂娜(贝蒂娜)的信中说:“歌德的诗使我幸福。”一八〇九年八月八日他在旁的书信中也说:“歌德与席勒,是我在奥雪安(莪相)与荷马之外最心爱的诗人。”——值得注意的是,贝多芬幼年的教育虽不完全,但他的文学口味极高。在他认为“伟大,庄严,小D调式的”歌德以外而看作高于歌德的,只有荷马、普罗塔克(普卢塔克)、莎士比亚三人。在荷马作品中,他最爱《奥德赛》。莎士比亚的德译本是常在他手头的,我们也知道莎士比亚的高丽奥朗(《科里奥兰》)和《狂风暴雨》(《暴风雨》)被他多么悲壮地在音乐上表现出来。至于普罗塔克(普卢塔克),他和大革命时代的一般人一样,受有很深的影响。古罗马英雄布鲁图斯是他的英雄,这一点他和弥盖朗琪罗(米开朗琪罗)相似。他爱柏拉图,梦想在全世界上能有柏拉图式的共和国建立起来。一八一九—一九二〇年间的谈话册内,他曾言:“苏格拉底与耶稣是我的模范。”但他过于自由和过于暴烈的性格,不能和歌德的性格融和,而不免于伤害它。他曾叙述他们一同散步的情景,当时这位骄傲的共和党人,把威玛(魏玛)大公的枢密参赞 “君王与公卿尽可造成教授与机要参赞,尽可赏赐他们头衔与勋章;但他们不能造成伟大的人物,不能造成超临庸俗社会的心灵;……而当像我和歌德这样两个人在一起时,这般君侯贵胄应当感到我们的伟大。——昨天,我们在归路上遇见全体的皇族 而歌德也没有忘记。歌德写信给采尔脱(策尔特)说:“贝多芬不幸是一个倔强之极的人;他认为世界可憎,无疑是对的;但这并不能使世界对他和对旁人变得愉快些。我们应当原谅他,替他惋惜,因为他是聋子。”——歌德一生不曾做什么事反对贝多芬,但也不曾做什么事拥护贝多芬;对他的作品,甚至对他的姓氏,抱着绝对的缄默。——骨子里他是钦佩而且惧怕他的音乐:它使他骚乱。他怕它会使他丧失心灵的平衡,那是歌德以多少痛苦换来的。——年轻的孟特尔仲(门德尔松),于一八三〇年经过威玛(魏玛),曾经留下一封信,表示他确曾参透歌德自称为“骚乱而热烈的灵魂”深处,那颗灵魂是被歌德用强有力的智慧镇压着的。孟特尔仲(门德尔松)在信中说:“……他先是不愿听人提及贝多芬;但这是无可避免的 《第七交响曲》和《第八交响曲》便是这时代的作品,就是说一八一二年在托帕列兹(特普利兹)写的:前者是节奏的大祭乐,后者是诙谑的交响曲,他在这两件作品内也许最是自在,像他自己所说的,最是“尽量”,那种快乐与狂乱的激动,出其不意的对比,使人错愕的夸大的机智,巨人式的、使歌德与采尔脱(策尔特)惶骇的爆发,见采尔脱(策尔特)一八一二年九月二日致歌德书,又同年九月十四日歌德致采尔脱(策尔特)书:“是的,我也是用着惊愕的心情钦佩他。”一八一九年采尔脱(策尔特)给歌德信中说:“人家说他疯了。”使德国北部流行着一种说数,说《第七交响曲》是一个酒徒的作品。——不错,是一个沉醉的人的作品,但也是力和天才的产物。 他自己也说:“我是替人类酿制醇醪的酒神。是我给人以精神上至高的热狂。” 我不知他是否真如华葛耐(瓦格纳)所说的,想在《第七交响曲》的终局内描写一个酒神的庆祝会。这至少是贝多芬曾经想过的题目,因为他在笔记内曾经说到,尤其他在《第十交响曲》的计划内提及。在这阕豪放的乡村节会音乐中,我特别看到他弗拉芒族[弗拉芒(佛兰芒)族]的遗传;同样,在以纪律和服从为尚的国家,他的肆无忌惮的举止谈吐,也是渊源于他自身的血统。不论在哪一件作品里,都没有《第七交响曲》那么坦白,那么自由的力。这是无目的的,单为了娱乐而浪费着超人的精力,宛如一条洋溢泛滥的河的欢乐。在《第八交响曲》内,力量固没有这样的夸大,但更加奇特,更表现出作者的特点,交融着悲剧与滑稽,力士般的刚强和儿童般的任性。和写作这些作品同时,他在一八一一至一八一二年间在托帕列兹(特普利兹)认识一个柏林的青年女歌唱家,和她有着相当温柔的友谊,也许对这些作品不无影响。 一八一四年是贝多芬幸运的顶点。在维也纳会议中,人家看他做欧罗巴的光荣。他在庆祝会中非常活跃。亲王们向他致敬,像他自己高傲地向兴特勒(申德勒)所说的,他听任他们追逐。 他受着独立战争的鼓动。在这种事故上和贝多芬大异的,是舒倍尔脱(舒伯特)的父亲,在一八〇七年时写了一阕应时的音乐《献给拿破仑大帝》,且在拿破仑御前亲自指挥 但是他的王国不在此世,像他写信给法朗梭阿·特·勃仑斯维克(弗朗索瓦·特·布伦瑞克)时所说的:“我的王国是在天空。”他在维也纳会议时写信给高卡(考卡)说:“我不和你谈我们的君王和王国,在我看来,思想之国是一切国家中最可爱的:那是此世和彼世的一切王国中的第一个。” 在此光荣的时间以后,接踵而来的是最悲惨的时期。 维也纳从未对贝多芬抱有好感。像他那样一个高傲而独立的天才,在此轻佻浮华、为华葛耐(瓦格纳)所痛恶的都城里是不得人心的。华葛耐(瓦格纳)在一八七〇年所著的《贝多芬评传》中有言:“维也纳,这不就说明了一切?——全部的德国新教痕迹都已消失,连民族的口音也失掉而变成意大利化。德国的精神,德国的态度和风俗,全经意大利与西班牙输入的指南册代为解释……这是一个历史、学术、宗教都被篡改的地方……轻浮的怀疑主义,毁坏而且埋葬了真理之爱,荣誉之爱,自由独立之爱!……”十九世纪的奥国戏剧诗人葛里巴扎(格里尔帕策)曾说生为奥国人是一桩不幸。十九世纪末住在维也纳的德国大作曲家,都极感苦闷。那时奥国都城的思想全被勃拉姆斯伪善的气息笼罩。勃罗克纳(布鲁克纳)的生活是长时期的受难,雨果·伏夫(雨果·沃尔夫)终生奋斗,对维也纳表示极严厉的批评 不幸结果与诺言不符。这笔津贴并未付足;不久又完全停止。且从一八一四年维也纳会议起,维也纳的性格也转变了。社会的目光从艺术移到政治方面,音乐口味被意大利作风破坏了,时尚所趋的是洛西尼(罗西尼),把贝多芬视为迂腐。洛西尼(罗西尼)的歌剧《唐克兰特》(《唐克雷迪》)足以撼动整个的德国音乐。一八一六年时维也纳沙龙里的意见,据鲍哀番特(鲍恩费尔德)的日记所载是:“莫扎尔德(莫扎特)和贝多芬是老学究,只有荒谬的上一代赞成他们;但直到洛西尼(罗西尼)出现,大家方知何谓旋律。《斐但丽奥》(《菲岱里奥》)是一堆垃圾,真不懂人们怎会不怕厌烦地去听它。”——贝多芬举行的最后一次坡霞娜(钢琴)演奏会是一八一四年。贝多芬的朋友和保护人,分散的分散,死亡的死亡:凯斯基(金斯基)亲王死于一八一二年,李区诺斯基(李希诺夫斯基)亲王死于一八一四年,洛勃高维兹(洛布科维兹)死于一八一六年。受贝多芬题赠作品第五十九号的美丽的四重奏的拉苏莫斯基(拉苏莫夫斯基),在一八一五年举办了最后的一次音乐会。同年,贝多芬和童年的朋友,爱莱奥诺(埃莱奥诺雷)的哥哥,斯丹芬·洪·勃鲁宁(斯特凡·冯·布罗伊宁)失和。同年,贝多芬的兄弟卡尔死。他写信给安东尼·勃朗太诺(安东尼·布伦塔诺)说:“他如此地执着生命,我却如此地愿意舍弃生命。”从此他孤独了。此时唯一的朋友,是玛丽亚·冯·埃尔德迪,他和她维持着动人的友谊,但她和他一样有着不治之症,一八一六年,她的独子又暴卒。贝多芬题赠给她的作品,有一八〇九年作品第七十号的两支三重奏,一八一五至一八一七年间作品第一〇二号的两支大提琴朔拿大(奏鸣曲)。在一八一六年的笔记上,他写道:“没有朋友,孤零零地在世界上。” 耳朵完全聋了。丢开耳聋不谈,他的健康也一天不如一天。从一八一六年十月起,他患着重伤风。一八一七年夏天,医生说他是肺病。一八一七至一八年间的冬季,他老是为这场所谓的肺病担心着。一八二〇至一八二一年间他患着剧烈的关节炎。一八二一年患黄热病。一八二三年又患结膜炎。从一八一五年秋天起,他和人们只有笔上的往还。最早的谈话手册是一八一六年的。值得注意的是,同年起他的音乐作风改变了,表示这转折点的是作品第一〇一号的朔拿大(奏鸣曲)。贝多芬的谈话册,共有一一〇〇页的手写稿,今日全部保存于柏林国家图书馆。一九二三年诺尔开始印行他一八一九年三月至一八二〇年三月的谈话册,可惜以后未曾续印。关于一八二二年《斐但丽奥》(《菲岱里奥》)预奏会的经过,有兴特勒(申德勒)的一段惨痛的记述可按。 “贝多芬要求亲自指挥最后一次的预奏……从第一幕的二部唱起,显而易见他全没听见台上的歌唱。他把乐曲的进行延缓很多;当乐队跟着他的指挥棒进行时,台上的歌手自顾自地匆匆向前。结果是全局都紊乱了。经常地,乐队指挥翁洛夫(乌姆劳夫)不说明什么理由,提议休息一会儿,和歌唱者交换了几句说话之后,大家重新开始。同样的紊乱又发生了。不得不再休息一次。在贝多芬指挥之下,无疑是干不下去的了;但怎样使他懂得呢?没有一个人有心肠对他说:‘走罢,可怜虫,你不能指挥了。’贝多芬不安起来,骚动之余,东张西望,想从不同的脸上猜出症结所在:可是大家都默不作声。他突然用命令的口吻呼唤我。我走近时,他把谈话手册授给我,示意我写。我便写着:‘恳求您勿再继续,等回去再告诉您理由。’于是他一跃下台;对我嚷道:‘快走!’他一口气跑回家里去;进去,一动不动地倒在便榻上,双手捧着他的脸;他这样一直到晚饭时分。用餐时他一言不发,保持着最深刻的痛苦的表情。晚饭以后,当我想告别时,他留着我,表示不愿独自在家。等到我们分手的辰光,他要我陪着去看医生,以耳科出名的……在我和贝多芬的全部交谊中,没有一天可和这十一月里致命的一天相比。他心坎里受了伤,至死不曾忘记这可怕的一幕的印象。”兴特勒(申德勒)从一八一四年起就和贝多芬来往,但到一八一九年以后方始成为他的密友。贝多芬不肯轻易与之结交,最初对他表示高傲轻蔑的态度。 两年以后,一八二四年五月七日,他指挥着(或更准确地,像节目单上所注明的“参与指挥事宜”)《合唱交响曲》时 隐遁在自己的内心生活里,和其余的人类隔绝着,参看华葛耐(瓦格纳)的《贝多芬评传》,对他的耳聋有极美妙的叙述。他只有在自然中觅得些许安慰。特雷泽·布伦瑞克说:“自然是他唯一的知己。”它成为他的托庇所。一八一五年时认识他的查理·纳德,说他从未见过一个人像他这样的爱花木,云彩,自然……他似乎靠着自然生活。他爱好动物,非常怜悯它们。有名的史家弗里曼(弗里梅尔)的母亲,说她不由自主地对贝多芬怀有长时期的仇恨,因为贝多芬在她儿时把她要捕捉的蝴蝶用手帕赶开。贝多芬写道:“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像我这样地爱田野……我爱一株树甚于爱一个人……”在维也纳时,每天他沿着城墙绕一个圈子。在乡间,从黎明到黑夜,他独自在外散步,不戴帽子,冒着太阳,冒着风雨。“全能的上帝!——在森林中我快乐了,——在森林中我快乐了,每株树都传达着你的声音。——天哪!何等的神奇!——在这些树林里,在这些岗峦上,一片宁谧,供你役使的宁谧。” 他的精神的骚乱在自然中获得了一些苏慰。他的居处永远不舒服。在维也纳三十五年,他迁居三十次。他为金钱的烦虑弄得困惫不堪。一八一八年时他写道:“我差不多到了行乞的地步,而我还得装作日常生活并不艰窘的神气。”此外他又说:“作品第一〇六号的朔拿大(奏鸣曲)是在紧急情况中写的。要以工作来换取面包实在是一件苦事。”施波尔 他心坎间洋溢着的温情全部灌注在这个孩子身上。这儿又是残酷的痛苦等待着他。仿佛是境遇的好意,特意替他不断地供给并增加苦难,使他的天才不致缺乏营养。——他先是要和他那个不入流品的弟妇争他的小卡尔,他写道: “噢,我的上帝,我的城墙,我的防卫,我唯一的托庇所!我的心灵深处,你是一览无余的,我使那些和我争夺卡尔的人受苦时,我的苦痛,你是鉴临的。他写信给史脱拉赫(施特赖谢尔)夫人说:“我从不报复。当我不得不有所行动来反对旁人时,我只限于自卫,或阻止他们作恶。”请你听我呀,我不知如何称呼你的神灵!请你接受我热烈的祈求,我是你造物之中最不幸的可怜虫。” “噢,神哪!救救我罢!你瞧,我被全人类遗弃,因为我不愿和不义妥协!接受我的祈求罢,让我,至少在将来,能和我的卡尔一起过活!……噢,残酷的命运,不可摇撼的命运!不,不,我的苦难永无终了之日!” 然后,这个热烈地被爱的侄子,显得并不配受伯父的信任。贝多芬给他的书信是痛苦的、愤慨的,宛如弥盖朗琪罗(米开朗琪罗)给他的兄弟们的信,但是更天真更动人: “我还得再受一次最卑下的无情义的酬报吗?也罢,如果我们之间的关系要破裂,就让它破裂罢!一切公正的人知道这回事以后,都将恨你……如果联系我们的约束使你不堪担受,那么凭着上帝的名字——但愿一切都照着他的意志实现——我把你交给至圣至高的神明了;我已尽了我所有的力量;我敢站在最高的审判之前……”见诺尔编贝多芬书信集三四三。 “像你这样娇养坏的孩子,学一学真诚与朴实决计于你无害;你对我的虚伪的行为,使我的心太痛苦了,难以忘怀……上帝可以做证,我只想跑到千里之外,远离你,远离这可怜的兄弟和这丑恶的家庭……我不能再信任你了。”下面的署名是:“不幸的是:你的父亲,——或更好:不是你的父亲。”见诺尔编书信集三一四。 但宽恕立刻接踵而至: “我亲爱的儿子!——一句话也不必再说,——到我臂抱里来罢,你不会听到一句严厉的说话……我将用同样的爱接待你。如何安排你的前程,我们将友善地一同商量。——我以荣誉为担保,决无责备的言辞!那是毫无用处的。你能期待于我的只有殷勤和最亲切的帮助。——来罢,来到你父亲的忠诚的心上。——来罢,一接到信立刻回家罢。”(在信封上又用法文写着:“如果你不来,我定将为你而死。”)见书信集三七〇。 他又哀求道:“别说谎,永远做我最亲爱的儿子!如果你用虚伪来报答我,像人家使我相信的那样,那真是何等丑恶何等刺耳!……别了,我虽不曾生下你来,但的确抚养过你,而且竭尽所能地培植过你精神的发展,现在我用着有甚于父爱的情爱,从心坎里求你走上善良与正直的唯一的大路。你的忠诚的老父。”以上见书信集三六二—三六七。——另外一封信,是一八一九年二月一日的,里面表示贝多芬多么热望把他的侄子造成“一个于国家有益的公民”。 这个并不缺少聪明的侄儿,贝多芬本想把他领上高等教育的路,然而替他筹划了无数美妙的前程之梦以后,不得不答应他去习商。但卡尔出入赌场,负了不少债务。 由于一种可悲的怪现象,比人们想象中更为多见的怪现象,伯父的精神的伟大,对侄儿非但无益,而且有害,使他恼怒,使他反抗,如他自己所说的:“因为伯父要我上进,所以我变得更下流。”这种可怕的说话,活活显出这个浪子的灵魂。他甚至在一八二六年时在自己头上打了一枪。然而他并不死,倒是贝多芬几乎因之送命:他为这件事情所受的难堪,永远无法摆脱。当时看见他的兴特勒(申德勒),说他突然变得像一个七十岁的老人,精神崩溃,没有力量,没有意志。倘卡尔死了的话,他也要死的了。——不多几月之后,他果然一病不起。卡尔痊愈了,他自始至终使伯父受苦,而对于这伯父之死,也未始没有关系;贝多芬临终的时候,他竟没有在场。——几年以前,贝多芬写给侄子的信中说:“上帝从没遗弃我。将来终有人来替我阖上眼睛。”——然而替他阖上眼睛的,竟不是他称为“儿子”的人。 在此悲苦的深渊里,贝多芬从事于讴歌欢乐。 这是他毕生的计划。从一七九三年他在篷恩(波恩)时起就有这个念头。见一七九三年一月斐休尼赫(菲舍尼希)致夏洛蒂、席勒(夏洛特·席勒)书。席勒的《欢乐颂》是一七八五年写的。——贝多芬所用的主题,先后见于一八〇八作品第八十号的《钢琴、乐队、合唱幻想曲》,及一八一〇依歌德诗谱成的“歌”。——在一八一二年的笔记内,在《第七交响曲》的拟稿和玛克勃前奏曲(《麦克佩斯前奏曲》)的计划之间,有一段乐稿是采用席勒原词的,其音乐主题,后来用于作品第一一五号的《拿门斯弗尔前奏曲》(《纳门斯弗尔前奏曲》)。——《第九交响曲》内有些乐旨在一八一五年以前已经出现。定稿中欢乐颂歌的主题和其他部分的曲调,都是一八二二年写下的,以后再写Trio(中段)部分,然后又写Andante(行板)、Moderato(中板)部分,直到最后才写成Adagio(柔板)。一生要歌唱欢乐,把这歌唱作为他某一大作品的结局。颂歌的形式,以及放在哪一部作品里这些问题,他踌躇了一生。即在《第九交响曲》内,他也不曾打定主意。直到最后一刻,他还想把欢乐颂歌留下来,放在第十或第十一的交响曲中去。我们应当注意《第九交响曲》的原题,并非今日大家所习用的《合唱交响曲》,而是“以欢乐颂歌的合唱为结局的交响曲”。《第九交响曲》可能而且应该有另外一种结束。一八二三年七月,贝多芬还想给它以一个器乐的结束,这一段结束,他以后用在作品第一三二号的四重奏内。邱尼(车尔尼)和松莱特纳确言,即在演奏过后(一八二四年五月),贝多芬还未放弃改用器乐结束的意思。 要在一阕交响曲内引进合唱,有极大的技术上的困难,这是可从贝多芬的稿本上看到的,他作过许多试验,想用别种方式,并在这件作品的别的段落引进合唱。在Adagio(柔板)的第二主题的稿本上,他写道:“也许合唱在此可以很适当地开始。”但他不能毅然决然地和他忠诚的乐队分手。他说:“当我看见一个乐思的时候,我总是听见乐器的声音,从未听见人声。”所以他把运用歌唱的时间尽量延宕;甚至先把主题交给器乐来奏出,不但终局的吟诵体为然,贝多芬说这一部分“完全好像有歌词在下面”。连“欢乐”的主题亦是如此。 对于这些延缓和踌躇的解释,我们还得更进一步:它们还有更深刻的原因。这个不幸的人永远受着忧患折磨,永远想讴歌“欢乐”之美;然而年复一年,他延宕着这桩事业,因为他老是卷在热情与哀伤的旋涡内。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日他才完成了心愿,可是完成的时候是何等的伟大! 当欢乐的主题初次出现时,乐队忽然中止;出其不意地一片静默;这使歌唱的开始带着一种神秘与神明的气概。而这是不错的:这个主题的确是一个神明。“欢乐”自天而降,包裹在非现实的宁静中间:它用柔和的气息抚慰着痛苦;而它溜滑到大病初愈的人的心坎中时;第一下的抚摩又是那么温柔,令人如贝多芬的那个朋友一样,禁不住因“看到他柔和的眼睛而为之下泪”。当主题接着过渡到人声上去时,先由低音表现,带着一种严肃而受压迫的情调。慢慢地,“欢乐”抓住了生命。这是一种征服,一场对痛苦的斗争。然后是进行曲的节奏,浩浩荡荡的军队,男高音热烈急促的歌,在这些沸腾的乐章内,我们可以听到贝多芬的气息,他的呼吸,与他受着感应的呼喊的节奏,活现出他在田野间奔驰,作着他的乐曲,受着如醉如狂的激情鼓动,宛如大雷雨中的李尔王。在战争的欢乐之后,是宗教的醉意;随后又是神圣的宴会,又是爱的兴奋。整个的人类向天张着手臂,大声疾呼着扑向“欢乐”,把它紧紧地搂在怀里。 巨人的巨著终于战胜了群众的庸俗。维也纳轻浮的风气,被它震撼了一刹那,这都城当时是完全在洛西尼(罗西尼)与意大利歌剧的势力之下的。贝多芬颓丧忧郁之余,正想移居伦敦,到那边去演奏《第九交响曲》。像一八〇九年一样,几个高贵的朋友又来求他不要离开祖国。他们说:“我们知道您完成了一部新的圣乐 贝多芬被这些言辞感动了,决意留下。一八二四年五月七日,在维也纳举行《D调弥撒祭乐》(《D调弥撒曲》)和《第九交响曲》的第一次演奏会,获得空前的成功。情况之热烈,几乎含有暴动的性质。当贝多芬出场时,受到群众五次鼓掌的欢迎;在此讲究礼节的国家,对皇族的出场,习惯也只用三次的鼓掌礼。因此警察不得不出面干涉。交响曲引起狂热的骚动。许多人哭起来。贝多芬在终场以后感动得晕去;大家把他抬到兴特勒(申德勒)家,他蒙蒙眬眬地和衣睡着,不饮不食,直到次日早上。可是胜利是暂时的,对贝多芬毫无盈利。音乐会不曾给他挣什么钱。物质生活的窘迫依然如故。他贫病交迫,孤独无依,可是战胜了——战胜了人类的平庸,战胜了他自己的命运,战胜了他的痛苦。一八二四年秋,他很担心要在一场暴病中送命。“像我亲爱的祖父一样,我和他有多少地方相似。”他胃病很厉害。一八二四—一八二五年间的冬天,他又重病。一八二五年五月,他吐血,流鼻血。同年六月九日他写信给侄儿说:“我衰弱到了极点,长眠不起的日子快要临到了。”德国首次演奏《第九交响曲》,是一八二五年四月一日在法朗克府(法兰克福);伦敦是一八二五年三月二十五日;巴黎是一八三一年五月二十七日,在国立音乐院。十七岁的孟特尔仲(门德尔松),在柏林猎人大厅于一八二六年十一月十四日用坡霞娜(钢琴)演奏。华葛耐(瓦格纳)在莱比锡大学教书时,全部手抄过;且在一八三〇年十月六日致书出版商苏脱(肖特),提议由他把交响曲改成坡霞娜(钢琴)曲。可说《第九交响曲》决定了华葛耐(瓦格纳)的生涯。 “牺牲,永远把一切人生的愚昧为你的艺术去牺牲!艺术,这是高于一切的上帝!” 因此他已达到了终身想望的目标。他已抓住欢乐。但在这控制着暴风雨的心灵高峰上,他是否能长此逗留?——当然,他还得不时堕入往昔的怆痛里。当然,他最后的几部四重奏里充满着异样的阴影。可是《第九交响曲》的胜利,似乎在贝多芬心中已留下它光荣的标记。他未来的计划是:一八二四年九月十七日致苏脱(肖特)兄弟信中,贝多芬写道:“艺术之神还不愿死亡把我带走;因为我还负欠甚多!在我出发去天国之前,必得把精灵启示我而要我完成的东西留给后人,我觉得我才开始写了几个音符。”书信集二七二。《第十交响曲》,一八二七年三月十八日贝多芬写信给莫希尔斯(莫舍勒斯)说:“初稿全部写成的一部交响曲和一支前奏曲放在我的书桌上。”但这部初稿从未发现。我们只在他的笔记上读道:“用Andante(行板)写的Cantique,——用古音阶写的宗教歌,或是用独立的形式,或是作为一支追逸曲(赋格曲)的引子。这部交响曲的特点是引进歌唱,或者用在终局,或从Adagio(柔板)起就插入。乐队中小提琴,……都当特别加强最后几段的力量。歌唱开始时一个一个地,或在最后几段中复唱Adagio(柔板)——Adagio(柔板)的歌词用一个希腊神话或宗教颂歌,Allegro(快板)则用酒神庆祝的形式。”(以上见一八一八年笔记)由此可见以合唱终局的计划是预备用在第十而非第九交响曲的。后来他又说要在《第十交响曲》中,把现代世界和古代世界调和起来,像歌德在第二部《浮士德》中所尝试的。《纪念罢哈前奏曲》(《纪念巴赫的前奏曲》),为葛里巴扎(格里尔巴策)的《曼吕西纳》谱的音乐,诗人原作是叙述一个骑士,恋爱着一个女神而被她拘囚着;他念着家乡与自由,这首诗和坦霍塞(《汤豪舍》) 史比勒(施皮勒)医生于一八二六年看见他,说他气色变得快乐而旺盛了。同年,当葛里巴扎(格里尔巴策)最后一次和他晤面时,倒是贝多芬来鼓励这颓丧的诗人:“啊,他说,要是我能有千分之一的你的体力和强毅的话!”时代是艰苦的。专制政治的反动,压迫着思想界。葛里巴扎(格里尔巴策)呻吟道:“言论检查把我杀害了。倘使一个人要言论自由,思想自由,就得往北美洲去。”但没有一种权力能钳制贝多芬的思想。诗人克夫纳(库夫纳)写信给他说:“文字是被束缚了,幸而声音还是自由的。”贝多芬是伟大的自由之声,也许是当时德意志思想界唯一的自由之声。他自己也感到。他时常提起,他的责任是把他的艺术来奉献于“可怜的人类”,“将来的人类”,为他们造福利,给他们勇气,唤醒他们的迷梦,斥责他们的懦怯。他写信给侄子说:“我们的时代,需要有力的心灵把这些可怜的人群加以鞭策。”一八二七年,米勒医生说:“贝多芬对于政府、警察、贵族,永远自由发表意见,甚至在公众面前也是如此。在谈话手册里,我们可以读到:(一八一九年份的)“欧洲政治目前所走的路,令人没有金钱没有银行便什么事都不能做。”“统治者的贵族,什么也不曾学得,什么也不曾忘记。”“五十年内,世界上到处都将有共和国。”警察当局明明知道,但将他的批评和嘲讽认为无害的梦呓,因此也就让这个光芒四射的天才太平无事。”一八一九年他几乎被警察当局起诉,因为他公然声言:“归根结蒂,基督不过是一个被钉死的犹太人。”那时他正写着《D调弥撒祭乐》(《D调弥撒曲》)。由此可见他的宗教感应是极其自由的。——他在政治方面也是一样的毫无顾忌,很大胆地抨击他的政府之腐败。他特别指斥几件事情:法院组织的专制与依附权势,程序烦琐,完全妨害诉讼的进行;——警权的滥用;——官僚政治的腐化与无能;——颓废的贵族享有特权,霸占着国家最高的职位。——从一八一五年起,他在政治上是同情英国的。据兴特勒(申德勒)说,他非常热烈地读着英国国会的记录。英国的乐队指挥波透(西普里亚尼·波特),一八一七年到维也纳,说:“贝多芬用尽一切诅咒的字眼痛骂奥国政府。他一心要到英国来看看下院的情况。他说:‘你们英国人,你们的脑袋的确在肩膀上。’” 因此,什么都不能使这股不可驯服的力量屈膝。如今它似乎玩弄痛苦了。在此最后几年中所写的音乐,虽然环境恶劣,例如侄子之自杀。往往有一副簇新的面目,嘲弄的,睥睨一切的,快乐的。他逝世以前四个月,在一八二六年十一月完成的作品,作品第一三〇号的四重奏的新的结束是非常轻快的。实在这种快乐并非一般人所有的那种。时而是莫希尔斯(莫舍勒斯)所说的嬉笑怒骂;时而是战胜了如许痛苦以后的动人的微笑。总之,他是战胜了。他不相信死。 然而死终于来了。一八二六年十一月终,他得着肋膜炎性的感冒;为侄子奔走前程而旅行回来,他在维也纳病倒了。他的病有两个阶段:——(一)肺部的感冒,那是六天就结束的。“第七天上,他觉得好了一些,从床上起来,走路,看书,写作。”——(二)消化器病,外加循环系病。医生说:“第八天,我发现他脱了衣服,身体发黄色。剧烈地泄泻,外加呕吐,几乎使他那天晚上送命。”从那时起,水肿病开始加剧。这一次的复病还有我们迄今不甚清楚的精神上的原因。华洛赫医生说:“一件使他愤慨的事,使他大发雷霆,非常苦恼,这就促成了病的爆发。打着寒噤,浑身战抖,因内脏的痛楚而起拘挛。”——关于贝多芬最后一次的病情,从一八四二年起就有医生详细的叙述公开发表。朋友都在远方。他打发侄儿去找医生。据说这麻木不仁的家伙竟忘记了使命,两天之后才重新想起来。医生来得太迟,而且治疗得很恶劣。三个月内,他运动家般的体格和病魔挣扎着。一八二七年一月三日,他把至爱的侄儿立为正式的承继人。他想到莱茵河畔的亲爱的友人;写信给韦该勒(韦格勒)说:“我多想和你谈谈!但我身体太弱了,除了在心里拥抱你和你的洛亨以外,我什么都无能为力了。” 这个善,是解脱,是像他临终时所说的“喜剧的终场”,——我们却说是他一生悲剧的终场。 他在大风雨中,大风雪中,一声响雷中,咽了最后一口气。一只陌生的手替他阖上了眼睛(一八二七年三月二十六日)。这陌生人是青年音乐家安塞尔姆·许滕布伦纳。——勃罗宁(布罗伊宁)写道:“感谢上帝!感谢他结束了这长时期悲惨的苦难。”贝多芬的手稿、书籍、家具,全部拍卖掉,代价不过一五七五弗洛冷(弗洛令)。拍卖目录上登记着二五二件音乐手稿和音乐书籍,共售九八二弗洛冷(弗洛令)。谈话手册只售一弗洛冷(弗洛令)二十。 亲爱的贝多芬!多少人已颂赞过他艺术上的伟大。但他远不止是音乐家中的第一人,而是近代艺术的最英勇的力。对于一般受苦而奋斗的人,他是最大而最好的朋友。当我们对着世界的劫难感到忧伤时,他会到我们身旁来,好似坐在一个穿着丧服的母亲旁边,一言不发,在琴上唱着他隐忍的悲歌,安慰那哭泣的人。当我们对德与善的庸俗,斗争到疲惫的辰光,到此意志与信仰的海洋中浸润一下,将获得无可言喻的裨益。他分赠我们的是一股勇气,一种奋斗的欢乐,他致“不朽的爱人”信中有言:“当我有所克服的时候,我总是快乐的。”——一八〇一年十一月十六日致韦该勒(韦格勒)信中又言:“我愿把生命活上千百次……我非生来过恬静的日子的。”一种感到与神同在的醉意。仿佛在他和大自然不息的沟通之下,他竟感染了自然的深邃的力。兴特勒(申德勒)有言:“贝多芬教了我大自然的学问,在这方面的研究,他给我的指导和在音乐方面没有分别。使他陶醉的并非自然的律令Law,而是自然的基本威力。”葛里巴扎(格里尔巴策)对贝多芬是钦佩之中含有惧意的,在提及他时说:“他所到达的那种境界,艺术竟和犷野与古怪的原素混合为一。”舒芒(舒曼)提到《第五交响曲》时也说:“尽管你时常听到它,它对你始终有一股不变的威力,有如自然界的现象,虽然时时发生,总教人充满着恐惧与惊异。”他的密友兴特勒(申德勒)说:“他抓住了大自然的精神。”——这是不错的:贝多芬是自然界的一股力;一种原始的力和大自然其余的部分接战之下,便产生了荷马史诗般的壮观。 他的一生宛如一天雷雨的日子。——先是一个明净如水的早晨。仅仅有几阵懒懒的微风。但在静止的空气中,已经有隐隐的威胁,沉重的预感。然后,突然之间巨大的阴影卷过,悲壮的雷吼,充满着声响的、可怖的静默,一阵复一阵的狂风,《英雄交响曲》与《第五交响曲》。然而白日的清纯之气尚未受到损害。欢乐依然是欢乐,悲哀永远保存着一缕希望。但自一八一〇年后,心灵的均衡丧失了。日光变得异样。最清楚的思想,也看来似乎水汽一般在升华:忽而四散,忽而凝聚,它们的又凄凉又古怪的骚动,罩住了心;往往乐思在薄雾之中浮沉了一两次以后,完全消失了,淹没了,直到曲终才在一阵狂飙中重新出现。即是快乐本身也蒙上苦涩与犷野的性质。所有的情操里都混和着一种热病,一种毒素。贝多芬一八一〇年五月二日致韦该勒(韦格勒)书中有言:“噢,人生多美,但我的是永远受着毒害……”黄昏将临,雷雨也随着酝酿。随后是沉重的云,饱蓄着闪电,给黑夜染成乌黑,挟带着大风雨,那是《第九交响曲》的开始。——突然,当风狂雨骤之际,黑暗裂了缝,夜在天空给赶走,由于意志之力,白日的清明重又还给了我们。 什么胜利可和这场胜利相比?波那帕脱(波拿巴)的哪一场战争,奥斯丹列兹(奥斯特利茨) “用痛苦换来的欢乐。”一八一五年十月十日贝多芬致埃尔德迪夫人书。 梅杜(梅杜萨)系神话中三女妖之一,以生有美发著名。后因得罪火神,美发尽变毒蛇。邱尼(车尔尼)(1791—1857)为奥国有名的钢琴家,为晓邦(肖邦)至友,其钢琴演奏当时与晓邦(肖邦)齐名。奥雪安(莪相)为三世纪时苏格兰行吟诗人。莎士比亚名剧中的人物。今法国与比国(比利时)交界之一部及比国(比利时)西部之地域,古称弗郎特(佛兰德)。弗拉芒(佛兰芒)即居于此地域内之人种名。盎凡斯(安特卫普)为今比国(比利时)北部之一大城名。洋琴为钢琴以前的键盘乐器,形式及组织大致与钢琴同。希那哀特(施奈德)生于巴维亚邦(巴伐利亚邦),为斯塔斯堡雅(斯特拉斯堡雅)各宾党首领。一七九四年,在巴黎上断头台。从前著作付印时必先售预约。因印数不多,刊行后不易购得。此系指法国大革命后奥国为援助法国王室所发动之战争。黑森为当时日耳曼三联邦之一,后皆并入德意志联邦。裴氏(贝氏)为法国元帅,在大革命时以战功显赫;后与拿破仑为敌,与英、奥诸国勾结。葛冷(介朗)为法国名画家,所作拿破仑像代表拿翁少年时期之姿态。系纪元一世纪时希腊伦理学家与史家。系文艺复兴前期意大利名画家。此处所谓幼婴系指儿时的耶稣,故有未来的悲剧之喻。唐·裘安(唐·璜)为西洋传说中有名的登徒子,莫扎尔德(莫扎特)曾采为歌剧的题材。通俗音乐书上所述《月光奏鸣曲》的故事是毫无根据的。此处小像系指面积极小之釉绘像,通常至大不过数英寸,多数画于珐琅质之饰物上,为西洋画中一种特殊的肖像画。拿破仑于一七九三,一七九七,一八〇〇年数次战败奥国,兵临维也纳城下。意谓共和民主的政府。神话载伊加尔用蜡把翅翼胶住在身上,从克里特岛上逃出,飞近太阳,蜡为日光熔化,以致堕海而死。系交响曲之第二章。奥许(霍赫)为法国大革命时最纯洁的军人,为史所称。一七九七年战死科布楞兹(科布伦茨)附近。拿破仑曾攻陷维也纳两次。贝多芬的歌剧。洛氏为波希米(波希米亚)世家,以武功称。勋勃洛(舍恩布伦)为一奥国乡村,一八〇九年的《维也纳条约》,即在此处签订。欧洲贵族家中,皆有教士供养。她比贝多芬多活三十四年。贝多芬此时四十岁。系歌德的青年女友,裴母曾与歌德相爱;故裴成年后竭力追求歌德。裴对贝多芬备极崇拜,且对贝多芬音乐极有了解。裴兄格莱芒(克莱门斯)为德国浪漫派领袖之一。裴丈夫阿宁亦为有名诗人。裴蒂娜(贝蒂娜)写此信时,约为一八〇八年,尚未满二十九岁。此时贝多芬未满四十岁,歌德年最长,已有六十岁左右。此系歌德官衔。系指奥国王室,托帕列兹(特普利兹)为当时避暑胜地,中欧各国的亲王贵族麇集。系贝多芬的钢琴学生。孟特尔仲(门德尔松)那次是奉歌德之命替他弹全部音乐史上的大作品。歌德原词是Grandiose,含有伟大或夸大的模棱两可的意义,令人猜不透他这里到底是颂赞(假如他的意思是“伟大”的话)还是贬抑(假如他的意思是“夸大”的话)。采尔脱(策尔特)为一平庸的音乐家,早年反对贝多芬甚烈,直到后来他遇见贝多芬时,为他的人格大为感动,对他的音乐也一变往昔的谩骂口吻,转而为热烈的颂扬。策氏为歌德一生至友,歌德早期对贝多芬的印象,大半受策氏误解之影响,关于贝多芬与歌德近人颇多擅文讨论。罗曼·罗兰亦有《歌德与贝多芬》一书,一九三〇版。拿破仑于一八一二年征俄败归后,一八一三年奥国兴师讨法,不久普鲁士亦接踵而起,是即史家所谓独立战争,亦称解放战争。系指一八一四年三月奥德各邦联军攻入巴黎。勃罗克纳(布鲁克纳)与雨果·伏夫(雨果·沃尔夫)皆为近代德国大音乐家。勃拉姆斯在当时为反动派音乐之代表。每杜加约合九先令。系拿破仑之弟,被封为威斯发利亚(威斯特伐利亚王)。为奥国银币名,每单位约合一先令又半。即《第九交响曲》。当时德国的提琴家兼作曲家。却氏(凯氏)为意大利人,为法国音乐院长,作曲家,在当时音乐界中极有势力。贝多芬钢琴朔拿大(奏鸣曲)一项,列在全集内的即有三十二首之多。系指《D调弥撒祭乐》(《D调弥撒曲》)。系华葛耐(瓦格纳)的名歌剧。一八一四年拿破仑失败,列强举行维也纳会议,重行瓜分欧洲。奥国首相梅特涅雄心勃勃,颇有只手左右天下之志。对于奥国内部,厉行压迫,言论自由剥削殆尽。其时欧洲各国类皆趋于反动统治,虐害共和党人。但法国大革命的精神早已弥漫全欧,到处有蠢动之象。一八二〇年的西班牙、葡萄牙、拿波利(那不勒斯)的革命开其端,一八二一年的希腊独立战争接踵而至,降至一八三〇年法国又有七月革命,一八四八年又有二月革命……贝多芬晚年的政治思想,正反映一八一四—一八三〇年间欧洲知识分子的反抗精神。读者于此,必须参考当时国际情势,方能对贝多芬的思想,有一估价准确之认识。洛亨即韦该勒(韦格勒)夫人爱莱奥诺(埃莱奥诺雷)的亲密的称呼。系拿破仑一八〇五年十二月大获胜利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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