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冬梅

　　“古人写诗，都是先吟后写的。学诗，必须要学习吟诵。你的诗句，就是你内心的感动，就会伴随着你所熟悉的那个吟诵的声音跑出来。在中国古代，小孩子一入学，就先学吟诵。《周礼》的《春官》记载，大司乐‘以乐语教国子’，也就是教授诗歌，就是要把意义跟声音结合起来教，要教孩子能够吟诵诗歌。怎么教？一般遵循‘兴，道，讽，诵，言，语’这么几个层次。‘兴’，就是让孩子兴发感动，先让孩子懂得这诗歌是带着感发的力量的。然后是‘道’，就是告诉小孩子这种感发的作用是怎么样的。‘讽’就是背下来，而‘诵’就是以声节之，用高低快慢的调子把诗歌吟出来。”

　　这是2月19日至21日叶嘉莹先生在南开大学举行的《古典诗歌的吟诵和教学》公益讲座中的一段话。国际知名学者叶嘉莹先生是国学大师顾随的弟子，早年毕业于北京辅仁大学，之后赴台湾、美国、加拿大，旅居国外教学近半个世纪。改革开放后，她回到祖国大陆，创办南开大学传统文化研究所，先后在多家大学讲学。她毕生致力于古典诗歌的研究和教学，近年来大力呼吁接续诗教的传统和古典文学的吟诵。她亲自担任顾问并撰写序言，推动了中国第一套吟诵教材——《我爱吟诵》的出版，她不顾近90岁的高龄，为古典文化的教育呼吁上书，并积极开设讲座，录制光盘，出版图书，为推动古典诗歌教育和吟诵事业不遗余力。

　　今年叶先生已经89岁高龄，但她特别重视这次讲座，春节期间每天都在认真备课。

　　2007年以来，在中央文明办、教育部的支持下，在叶嘉莹、赵敏俐、徐健顺等吟诵专家的努力下，吟诵获得了长足的发展，尤其是吟诵在中小学和幼儿园获得了较广泛的呼应。叶先生一方面深感欣慰，一方面担心老师们不能真正理解吟诵对于古典诗歌学习的意义，难以获得吟诵和古典诗歌教学的正确方法。她在演讲中说：“唱歌绝不是吟诵，你唱歌唱得再好听，永远不会作一首诗，因为你的重点在音乐的美感上，可是诗歌吟诵的重点却在诗歌本身情意的感发上。吟诵者的声音是在传递这个感发，而不是以声音的美化为主。”

　　这次讲学，叶嘉莹先生首次从吟诵的角度讲解中国古典诗词，她以传统诗论中对诗歌和吟诵以及诗歌教学中的相关论述开篇，从吟诵和古典诗歌的教育角度，梳理了从《诗经》到楚辞、乐府诗、唐人五七言绝句、五七言律诗、排律、令词长调、古文等各种体式的诗歌。在举例时，她特别从中小学生必背古诗和教材中选择了很多篇目，让很多从事古诗词教学的一线教师非常受益。

　　叶先生将自己的一生与古典诗歌连接在一起。因此她讲解古典诗歌，既以个人丰富的阅历和经验为基础，同时又有广阔的中西方学术视野和深厚的诗歌研究学术背景。她说：“诗是什么？人内心的活动用语言表达出来就是诗。中国的诗歌注重人的内心是如何动起来的，注重兴发感动。而赋比兴就是关注人的内心是如何感动的。相比西方的诗歌，中国的古典诗歌关注人的内心，心动而为诗。”她认为，学诗不仅要学习表面的意思，更要通过兴发感动理解诗歌蕴含的情感、精神，进而修养自己的身心和人格。“《离骚》不仅仅有非常独特的文体形式，它所蕴含的东西更加重要。我们在教学的时候，要将《离骚》中所蕴含的屈原的品格、精神讲出来。”

　　她对幼儿园和中小学教师学习吟诵、教学古典诗歌怀有殷切的期望。她反复强调，要自己学会正确的吟诵，才能将孩子引上古典诗歌学习的正途。针对吟诵推广中的表演性倾向，她说：“中国诗歌的吟诵不是用来表演的。慢声低吟，字的声调长短、高低，有非常微妙的变化。但值得注意的是，诗歌的节奏是不变的。我们在教小孩子吟诵的时候，不可随便改变诗歌的节奏。”

　　叶先生的吟诵是小时候从她父亲和伯父那里听来的，听惯了，就觉得诗是可以这么念的，就这么念出一个自己的调子来。她说：“我跟我父亲的吟诵不一样，我父亲跟我伯父的吟诵也不一样。可是有一个原则：就是平仄的、停顿的、节奏的、押韵的原则。不一样并不是说随便你怎么吟，吟诗不是唱歌，但词就不是吟诵了，词在古代是配了曲用来唱的。现在我们可以拿来美读。诗有一个基本的调子，比如五言的调子，七言的调子，词不是这么简单，词有好几百个调子。但只要你懂得诗词的这种音乐性，懂得平仄的格律，知道它基本的骈散顿挫的变化，你读的时候，就能把那种美丽的声音读出来。”

　　本次讲座由南开大学传统文化研究所、亲近母语研究院与首都师范大学中华吟诵教育研究中心共同主办。讲座的音像及整理后的文字将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年底出版。

　　叶嘉莹答教师问

　　教师：教小孩子吟诵，有没有一个考试的标准？

　　叶嘉莹：我认为没有考试。不要以考试的功利来考评孩子们，不要养成孩子们之间记诵的竞争。每个人的天资不同，不要追慕外表的虚荣，引发孩子的学习兴趣是有方法的。

　　教师：古诗的教学应不应该追求数量？

　　叶嘉莹：不应该过分追求数量。从我小时候学习诗歌的经验来说，对于古诗的理解一定是随着人生的阅历和经验而不断深化的，教孩子古诗，只注重诵背而不注重兴发感动，不是正途。

　　教师：老师在吟诵教学中追求让孩子们自己创调，合不合适？

　　叶嘉莹：孩子年龄还小，对诗歌的情意不是很了解，随意地创调是不可以的。应该在吟诵的循环往复中带领孩子逐渐进入诗歌的情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