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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记者 胡珉琦

◎今天热爱性冷淡风的人们其实并不冷淡，他们是对时尚潮流最敏锐的人群，也是受消费文化影响最深的一群人，再冷淡也是剁手党，再禁欲也是拜物教。

◎不仅是对女性的审美，宋、元、明时期，对诗词、书画、家具、饮食等全面追求内敛好静、闲散平淡、优雅精致、平实质朴的性冷淡风格。它的背后是以理性淡泊、宁静致远、温文尔雅的士大夫文化为基石的。

最近几年，性冷淡风席卷了大部分与时尚和艺术相关的领域，极简、高冷、禁欲，是它的典型特征。事实上，早在一千多年前的中国，它就曾是一种主流的审美风格。只是，古今性冷淡风的比较发现，古人的“性冷淡”真正来自于一种主义，而当下的“性冷淡”，不过是一种潮流。

一千年前的“禁欲系纸片人”

“性冷淡”，这当然只是一种调侃。不过，从视觉上讲，这种讲求简洁的设计，色彩以本白、黑灰、褐色为主，材质以棉、麻居多的服饰特征，确实能给人清心寡欲的感觉。这种风格的背后，体现的是一种极简美学。女性身穿中性服饰，外加“纸片人”的身材，按当下的流行语形容，简直“冷到骨子里”“帅到没朋友”。

除此之外，今天的这种性冷淡风多少也会被贴上女权主义的标签。呼吁重建女性的身体，摆脱性与性别的工具性束缚，创造新的关于女性身体的符号，追求自由、平等、权力与自我实现。

“不明觉厉”的人难免以为这是现代文明之下才得以构建的审美风格。独立艺术撰稿人廖廖却说，早在一千多年前的中国，它就曾是一种主流。尽管，形成这种审美的文化背景并不相同。

“束窈窕之纤腰，安弱体于三秋”“翡翠屏开绣幄红,谢娥无力晓妆慵”，无论是陶渊明的《闲情赋》还是张泌的《浣溪沙》，宋词中的美人多是这样的女子。直到明末，仕女画的主角也都是这般瘦削单薄，不加修饰的。

在审美上，宋、元、明的文人精英有着对慵懒病弱的偏爱，尤其是宋人，非常乐于标榜他们无欲的生理、心理状态。从这个角度看，古今两种性冷淡风有着相类似的含义。

不过，古人这种对所谓的优美、优雅的过度渴求最终发展成了一种近乎病态的审美观。廖廖解释，这是因为，当时的儒家思想用“道德美”取代了“外形美”，不但不必过度重视与修饰外表，且女性的身体、意识与欲望都需要被严格的约束。这才塑造了中国古代的“禁欲系纸片人”。

相较于汉唐开放盛世时，女性的珠圆玉润，活泼、开朗，宋、元、明的女性成为了被压抑的“第二性”。“由此可以看出，每个时代对女性的审美，都无法摆脱某种权力对它的影响。”

“性冷淡”的宋元明

事实上，何止是对女性的审美，宋、元、明时期，对诗词、书画、家具、饮食等全面追求内敛好静、闲散平淡、优雅精致、平实质朴的性冷淡风格。尤其是上承汉唐、下启明清的宋代美学，可以说是中国古典美学思想发展史上的高峰。

在宋代，一直对外表不做过多的雕琢，追求内在本质美，视为更高的艺术体现。廖廖指出，它的背后是以理性淡泊、宁静致远、温文尔雅的士大夫文化为基石的。

这是因为，宋代实行的是“右文”政策，高度重视文人，并大力任用。王安石变法中对科举和学校制度进行改革，对于学问和品行优秀的人直接授予官职。这就促进了文化事业的发展、文化品位的提升、审美文化的发达。

所以，廖廖认为，文人士大夫的审美追求决定了当时整个国家的审美追求。而他们的审美追求，从根本上来源于尊孔崇儒，核心是从注重外部事功向注重内心修养转变。他们相信，靠个人的道德自觉可以让天下太平，而道德自觉是无待于外物和他人的。

廖廖举例，宋代文人士大夫的绘画喜欢借物咏志，落花无言、人淡如菊，便是宋代文化精英的性冷淡风的审美追求。

宋代以后的宴会饮食，也由奢靡的贵族风转变为淡雅的江南文人风，不再以奢侈豪华为荣，也不再有数十家妓一旁服侍，吟诗、作画、赏月是宴席聚会的主题。文人士大夫平日里的菜单更是讲究食物简单、清淡，以“养生、养气”为重。

到了明代，家具也不追求舒适和华贵，而是注重文人精神的表现，譬如天圆地方的认知、天人合一的思想、士农工商的等级秩序、品茗赏画拂尘观花的文人雅集等，都影响着明代家具发展的方向。

说到这里，当代日本的侘寂美学是与这种宋代美学非常接近的一种，都在追求一种“不依托于外在”的美。不必刻意突出装饰和外表，甚至可以是黯然的、枯寂的，而只强调事物质朴的内在，并且能够经历时间考验的本质的美。侘寂美学最为国人熟知的就是杂物品牌MUJI。

舶来与匮乏

审美本质上是一个时代政治以及文化的倒影。

宋代的性冷淡风可以成为主流的审美风格，是由强大的人文环境作为基础的。文人地位的提高，教育的繁荣，学术的自由。那时的文人士大夫，“喜为诗，至于图画、博弈、音律，无不通晓”，是美学的通才，所以有着出色的审美品位和修养。

“但是，今天热爱性冷淡风的人们其实并不冷淡，他们是对时尚潮流最敏锐的人群，也是受消费文化影响最深的一群人，再冷淡也是剁手党，再禁欲也是拜物教。”廖廖在他的专栏中这样写道。

有意思的是，在2016春夏国际时装周上，一些曾是性冷淡风的引领品牌，已经不再玩那套简约即是美的“游戏”了，透视、蕾丝、鲜明的线条等表达性感的细节，又开始站上主流的T台。这也印证了时尚潮流总是在风水轮流转，而很难真正成为一种时代的主义。

对此，廖廖也表示，尽管多元化的审美选择肯定要优于封建时代的单一审美追求，但另一方面，中国当下的审美文化并没有真正能够体现其背后价值观的人文环境作为基础。“因为，这些热门的流行文化基本都是舶来品。”

“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自己的审美必须总是从传统里面继承或者发掘，但至少我们要有自己的创造，否则，只能看出审美的匮乏，创造力的匮乏。”

这种匮乏，也与当代文人在流行文化中的缺席有关。他认为，当代的知识分子普遍缺乏对一种精致生活的追求，缺乏对艺术、美学的了解和认知，对审美的影响力自然也没落了。 而现当代艺术家，则已经从知识分子的阶层中剥离出来，成为了一个职业阶层。遗憾的是，他们也没有在传统文化、古典美学中收获多少灵感，几乎没有审美上的创新与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