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电视剧《雪中悍刀行》截图

千年道统

龙虎山天师府的历史

四大名著里，道教相关的内容均有涉及。施耐庵《水浒传》第一回《张天师祈禳瘟疫 洪太尉误走妖魔》，便给了“龙虎山”一个C位。书中龙虎山“奇”“绝”“怪”等特征，给读者带来了空濛虚幻之感。正是这样的环境，往往才是神仙居所，正如书中之诗文：

“根盘地角，顶接天心。远观磨断乱云痕，近看平吞明月魄。高低不等谓之山，侧石通道谓之岫，孤岭崎岖谓之路，上面极平谓之顶，头圆下壮谓之峦，隐虎藏豹谓之穴，隐风隐云谓之岩，高人隐居谓之洞，有境有界谓之府，樵人出没谓之径，能通车马谓之道，流水有声谓之涧，古渡源头谓之溪，岩崖滴水谓之泉。左壁为掩，右壁为映。出的是云，纳的是雾。锥尖像小，崎峻似峭，悬空似险，削䃳如平。千峰竞秀，万壑争流。瀑布斜飞，藤萝倒挂。虎啸时风生谷口，猿啼时月坠山腰。恰似青黛染成千块玉，碧纱笼罩万堆烟。”

正所谓“孤阴不生，孤阳不立”。仙山之上，不只有修仙道士，也藏有精怪妖魔。书中洪太尉正惊异于山中有此盛景时，“只见山凹里起一阵风，风过处，向那松树背后奔雷也似吼一声，扑地跳出一个吊睛白额锦毛大虫来”，吓得洪太尉浑身如中风麻木，两腿似斗败公鸡，幸而老虎并未伤他。然而，洪太尉定了定神，才出虎穴，又入龙潭，“只觉得那里又一阵风，吹得毒气直冲将来。太尉定睛看时，山边竹藤里簌簌地响，抢出一条吊桶大小、雪花也似蛇来”。当然，这山中最大的灾厄并非猛虎毒蛇，而是“伏魔之殿”里锁着的“三十六员天罡星，七十二座地煞星，共是一百单八个魔君”，也就是一度搅乱大宋的梁山泊一百零八位好汉的前身。

张天师祈禳瘟疫 洪太尉误走妖魔。来源/（明）施耐庵著《水浒传图咏 上》，长安出版社2003年版

现实生活中的龙虎山，位于江西省鹰潭市境内，是典型的丹霞地貌。据《龙虎山志》记载：“山本名云锦山，第一代天师于此炼九天神丹，丹成而龙虎见，因以山名。”不论传说真实与否，龙虎山与天师府的缘分已经绑定了上千年，被视为正一天师道的祖庭，在道教中一度拥有无比崇高的地位。

江西省鹰潭市龙虎山上清古镇天师府仪门牌坊建筑景观。摄影/海德堡图文设计，来源/图虫创意

张天师，最初是指东汉顺帝时期的张道陵。相传其七岁就能读通《道德经》，在太学时更是博通五经，但觉所习儒学无法了脱生死，转而改学长生之术，并四处云游。至云锦山时，结庐炼丹龙虎出现，此山便易名为龙虎山。张道陵六十岁时，又闻蜀中民风淳朴，利于教化，但当地有六大魔王、八大鬼帅逞凶，致使毒瘴遍布，百姓为疫病侵扰。为此，张道陵决心移居四川鹤鸣山，炼丹济世与驱邪伏魔。太上老君感其心念，授其雌雄剑与秘箓，传其“正一盟威之道”“命为天师”，嘱令其扫除妖魔，以救护生民。张道陵由是开宗立派，天师道由此开辟。

张道陵像，取自《有象列仙全传》，明刻清初德让堂重修本 。作者/（明）王世贞，来源/中国国家图书馆·中华古籍资源库

需要注意的是，就道教的修炼方式而言，大抵有丹鼎派与符箓派之别。张道陵虽然也炼丹，但正一天师道长期被视作符箓派。正因该派弟子懂得符箓的妙用，所以《异人之下》中会使用八奇技之通天箓（一般而言，一道符箓的制作，需要择时、起坛、念咒等一系列繁琐手续，对笔与纸也有所讲究，这样符咒才能灵验，而通天箓则不需要这些，可以直接以手凌空画符并直接生效）的“入魔状态”陆瑾，曾被老天师嘲讽道：把各派引以为傲的符箓当豆子撒，哪个也未用到妙处。并曾用计让陆瑾将通天箓传给自己的小徒弟张灵玉。

不同于《异人之下》的改编，现实生活中，从初代天师开始，正一的天师之位大多是父子相传，或及旁系。这种血脉传承也被赋予了神秘的法则之力，成为法统世袭的保障，即“非我宗亲不能传”。所以，每代天师都姓张。国产动漫《画江湖之不良人》系列曾延续这一设定。动漫里通文馆“圣主”李嗣源，为夺取天师府的不传之秘——“五雷天心诀”（雷法被正一在内的道教诸多流派视为至高无上的法术），不惜将天师张玄陵打落悬崖，使其变为疯子，又抢走其子张子凡养育成人，后使二人相认，并借机挟持张子凡，要求天师传授功法。对此，张天师却说“五雷天心诀乃是我天师府一脉单传，父子印证，以意相通，并无文字记载”，临终前对儿子说道：“五雷天心诀只有你能练成，只有你，李嗣源不可能，他永远不可能。”

龙虎山的第四代天师是张盛始，此后历代天师长期处于隐居状态，也没有得到官方扶持。虽然天师道暂时退隐，但当时社会上遁出红尘与寻求长生的玄学之风盛行，诸多道教流派相继出现，如寇谦之创立的“北天师道”，葛洪、陆修静等创立的“南天师道”，魏存华夫人创立的茅山上清派等，这也加速了天师道在内的道教科仪、理念等方面的发展。

到了唐代，因李姓为国姓，皇帝追老子为始祖，龙虎山正一天师道才获得官方扶持，开启了长达千年的天师“荣光之路”。公元748年，唐玄宗亲自召见第十五代天师张高，册封其为太师，命其在京师置坛传箓，并授予金印，免除天师家族税赋，并在京设立“授箓院”。肃宗时期，“诏降香币，建醮于龙虎山”；武宗时期，天师获得了见官不拜的权力。龙虎山天师府在唐代的发展盛极一时。

两宋时期，龙虎山正一道的发展再攀高峰。天师被敕命统领三山道教，也成为垂询治国之策的顾问。1012年，宋真宗将龙虎山真仙观改为上清观并拨款扩建，又在汴京设立授箓院，直接册封天师张正随“真静先生”的称号，首开在职天师被皇帝官方赐名的先例。1105年，宋徽宗还曾开启给天师赐建府第的先河。南宋理宗时，龙虎山天师主领龙翔宫，提举三山符箓，兼御前诸宫观教门公事。也就是说，天师府正式成为江南道教的中枢。

元明及清前期，龙虎山正一道并未随王朝更迭而衰退，天师几乎代代都获得皇家封赏。尤其是1368年，朱元璋曾授张正常为正一嗣教真人，令其领道教事。英宗时期，第四十五代天师张懋丞曾与衍圣公同被召集参加国宴，二人都获赐蟒衣、朱履，“南张北孔”的格局就此形成。此后，皇帝甚至多次将皇族女子许配天师，以此结成姻亲，政教相联。直至道光年间，天师入京朝觐制度被取消，龙虎山天师荣光方才开始消散。

《天师图》。作者/（明）陈槐，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

新文化运动以降，德先生（民主）与赛先生（科学）日渐为国人欢迎。与之相伴而生的，是传统宗教祛魅过程的展开。一时之间，各类报道张天师的新闻充斥坊间，其形象一落千丈。有法术失灵的“鬼迷张天师”，有被江西省政务委员会剥夺封号、资产充公、捣毁庙宇的“张天师被捕”，有被乞丐包围的“张天师受窘”，有一道符箓售卖三万元的“与选举上海小姐比美，张天师画符救难”，有在湖南、江西相继被人赶走的“张天师被逐”，甚至有在上海大世界变戏法供人娱乐的“张天师做堂会”。在这种情况下，天师之名的神圣性不仅不复存在，也对后来的龙虎山里出反派提供了前提。

树大招风

名门正派常出反派

江湖不只打打杀杀，也有人情世故。在武侠与仙侠的世界里，名门正派拥有着维护秩序的话语权，是评判善恶的准绳，而非善恶本身。所以，在正派里出现一个大反派，更能表现出戏剧冲突的张力。且由于正派往往掌握着大量的社会资源，还有引以为傲的底蕴，包括修炼功法或神兵利器等等，因此，从大派走出来的反派，其能力越大，对社会的危害性越大。在一些故事里，主角光环成就的获得，就需要这些有过“修仙大厂履历”的反派人物来衬托。

相较而言，在近年小说或影视作品里，龙虎山跳出来的反派角色，实际危害性尚属中规中矩，也算留足情面。《异人之下》里的全性代掌门龚庆是潜伏者，不算龙虎山“正根儿”，实际水平也算不上顶尖，而出走师门的张怀义虽被正道人士围剿，但也非反派。《雪中悍刀行》里，由于龙虎山与离阳王朝同气连枝，因此，百般刁难甚至加害男主角徐凤年（及其母吴素），有要废去徐凤年一身“大黄庭”的龙虎天师赵丹坪，也有返老还童在武帝城要刺杀徐凤年的龙虎老祖宗赵宣素，还有隐居在龙虎山要杀男主一家的离阳老祖宗赵黄巢。这里龙虎山的反派实际上是以主角视角而言，他们为维护离阳王朝统治，行事手段或许卑劣，也只能算是政治斗争的参与者。

赵丹坪（王岗饰）、赵宣素（韩昊霖饰）和赵黄巢（苏茂饰）。来源/电视剧《雪中悍刀行》截图

实际上，小说或影视作品里，在近年龙虎山“屡跳反派”之前，长期背这一“黑锅”的是茅山。茅山本是三山符箓派之一，在我国古代一度拥有崇高的社会地位。树大招风，茅山派除了上清正统外，还有一向神秘诡异的“野茅山”，其中人物良莠不齐，但都打着茅山的“大纛”行事。在洪金宝主演的电影《鬼打鬼》里，就有见钱眼开的茅山钱真人。谭老板因与朱大胆（洪金宝饰演）老婆通奸被撞破，进而欲除去朱大胆，收买钱真人以茅山术控制僵尸、招鬼、设坛斗法，三番五次暗害主角。

后来，“僵尸道长”林正英的亮相，更带动了一众茅山反派角色。在《僵尸至尊》里徒手搓天雷，被网友戏称“雷电法王”“茅山第一天师”的大师兄石坚，法力高强，但心术不正，纵容其子行凶，在其子暴毙后，又将其炼成尸妖，使之继续为害世间。电视剧《僵尸道长》系列里，茅山道长毛小方（林正英饰）的师兄雷罡，因心术不正曾被其父逐出师门，由此记恨毛小方，开始修炼南洋降头术，在回到甘泉镇后，假装改邪归正，实则布局报复，并以符水与邪术控制当地百姓，成为剧中一大经典反派。

雷罡诬蔑毛小方使用邪术。来源/电视剧《僵尸道长2》截图

当然，反派频出并非道教专利，佛门弟子也不例外。在金庸的《倚天屠龙记》里，曾击杀达摩堂首座，进而叛出少林寺的火工头陀，逃到西域创立金刚门，所教门人也多生性阴鸷，偷袭张三丰的刚相，以及赵敏手下的阿二、阿三就是典型。为了制造摩擦、挑起武林纷争，他们曾将武当三侠俞岱岩手脚打断，后又将武当六侠殷梨亭打成残废，可见武功与心肠一样狠辣。而在《黄飞鸿之铁马骝》里“修心不修口，戒色不戒淫”的少林叛徒衍空和尚，杀、盗、淫全部占尽，其在少林炼成少林大力金刚手、流云飞袖、风雷金刚掌、罗汉无相手等武功，堪称“黄飞鸿系列”的战力天花板，一掌就能将武林高手黄麒英（甄子丹饰）与铁猴子（于荣光饰）打成重伤，以一对二也占尽上风，最后被二人计杀，也算是“剧情需要”了。

影视剧中的火工头陀（张续晟饰）。来源/电影《倚天屠龙记之魔教教主》截图

事实上，无论正派邪派，出些反派人物都是常事。只因有些人出身名门，所以更引人注目。所谓“英雄不问出处”，反派又何必强调出身。正如金庸所说：“这正邪两字，原本难分，正派弟子若是心术不正，便是邪徒，邪派中人只要一心向善，便是正人君子。”

参考文献：

1.吴宗慈：《张道陵天师世家》

2.施耐庵：《水浒传》

3.《申报》

4.《时报》

5.《新闻报》

6.《海涛》

7.武云峰：《〈水浒传〉道教书写研究》

8.刘守华主编：《张天师传说汇考》

END

作者 | 魏仕俊

编辑 | 詹茜卉 张田阳（实习）

校对 | 火炬 李栋 张斌 古月 苗祎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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