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制陶文化都被视为华夏文明繁荣发展的标志之一，有着独特的地域文化特征。制陶文化在东莞也颇有历史。据了解，90多年前，东莞各地曾相继出现10多座制陶企业，制陶业盛极一时。然而，如今这些制陶企业大多已销声匿迹。  

翻开历史的档案，在黄尘古道陶泥窑火的传承变迁中，默默无闻的莞邑陶土是烧制陶器的原料，也是制陶文化的根本。时至今日，佛山石湾等地仍从东莞购进陶土。莞邑陶土有着怎样的特点？又衍生出了怎样的制陶文化？  

原始彩陶穿越古今  

陶艺，是我国民间传统手工艺的代表之一，是水和泥浓缩的生命，是岁月遗留下的文化印证。行走于东莞，到处可见陶器的身影：东莞市博物馆的展柜里，陶瓷胎质细腻洁白，在灯光下还泛着莹莹的光；黄旗山城市公园正门广场上，一组“东莞十大行动”文化陶瓷景观，独特的陶瓷画效果展示着东莞城市形象……  

而要论东莞最早出现的陶制品，则要数蚝岗遗址博物馆里的彩陶。  

上世纪90年代，业余从事考古与文史研究工作的谭志恒一到节假日便到南城胜和社区的蚝岗村里考古，他从那片土地上陆续发现了细绳纹夹砂软陶片、泥制陶钵碎片以及彩陶片等遗物。“这里可能有遗址。”随着可发现的文物越来越多，萦绕在谭志恒心头的声音也越发坚定。  

1990年，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东莞市博物馆派员对该遗址进行调查,确认该地为新石器时代贝丘遗址。据《广东东莞市蚝岗贝丘遗址调查》记载，出土遗物以陶片为主，也有个别石器和鱼、兽骨。后来，遗址还出土了两具保存完好的新石器时代人类遗骸，因此遗址被考古专家誉为“珠三角第一村”和“东莞历史文化的基石”，考古研究价值巨大。  

如何让这个尘封几千年的遗址重焕光彩？蚝岗遗址博物馆应运而生，于2007年6月建成并免费向公众开放。而彩陶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博物馆常设陈列。在博物馆的三江彩陶展厅里，从遗址中出土的夹砂陶、泥质陶静静地躺在展柜里，斑驳的花纹若隐若现，三五成群的游客缓缓穿梭其间，更添一种古今况味。  

窑火燃起成行成市  

鲜有人知道，东莞制陶也曾盛极一时。东莞的“大成陶窑”“福兴窑”“合作窑”等窑场生产的日用陶曾走进千家万户，甚至远销海外。而这些窑场的形成，与东莞陶泥的分布不无关系。  

陶土是制作陶器的原料，矿物成分复杂，具吸水性和吸附性，加水后有可塑性。颜色不纯，往往带有黄、灰等色。在东莞，适宜作为陶泥使用的土壤多为“东江系土壤”，土色由粽以至于棕黑或灰粽，底土则色稍带黄或灰白，且质较粘实，大多分布在茶山、横沥、寮步等地。据《东莞县土壤调查报告书》记载，“多属白色陶土，如叶塘埔、山客村前一带，多有人采掘，运售于南海之石湾等处以制瓷器。”  

由于颜色偏白，因此东莞陶泥又称为东莞白泥，据《东莞县志》记载：“白泥出东莞峡内龙头村前水田中，村人掘取贩运佛山各处，用制瓦器，极佳。”另外，还有一种被称为“二顺泥”，泥色粉红，能耐火。  

1924年，曾在石湾陶厂工作过的老陶工邓球等人，在家乡茶山超朗龙头村始建陶窑，名曰“大成陶窑”。按照石湾陶厂的技术，就地挖取陶泥，制成瓦煲、缸、盆等日用陶器。《超朗镇志》中记载，“超朗有两种矿产，分别为白泥、黑泥……20世纪50年代前，超朗没有工业企业，只有邓屋村民邓球在龙头岭兴建的‘大成陶窑’，生产日用陶器。”  

此后，温塘、寮步、大岭山、大朗、樟木头、常平等地相继建陶窑。当时，各陶窑的生产规模、经营方式大致相同，工艺上沿袭了传统的手工操作方法，主要生产日用的盆、煲、碗、钵等粗陶产品，销往各地。  

窑壁渐凉荣光暗淡  

2016年，“88年老字号寮步陶瓷厂谢幕”的消息成为了各大媒体关注的焦点。在此之前，许多东莞本地人甚至不知道有一家这样的陶瓷厂。如今，位于教育路的寮步陶瓷厂已经消失不见，那些烙印在陶器身上的“金钱”标志也逐渐模糊，但陶瓷厂曾经的辉煌，仍存记在老厂长刘耀勋的脑海中。  

“以前，能到陶瓷厂工作是很光荣的事情。我是1966年进厂的，干了整整50年。刚进去做了3年学徒，当时的工资是15块钱一个月，后来还做过会计、出纳。1990年当上了厂长。”说起寮步陶瓷厂，刘耀勋总有说不完的故事。  

1956年，由合作窑和福兴窑原来的工人共同组成了寮步陶瓷厂，当时有龙窑两座，生产工具落后，全部由手工操作。“我刚进厂的时候，大家还是用手工制陶的，练泥、拉坯、晒坯、烧窑等过程全靠双手制作。”刘耀勋说道，那时的烧成车间，老师傅光用眼看就知道陶器烧制的程度。  

据《东莞市志》记载，“因工艺技术薄弱，产品造型和质量比不上佛山、汕头等地的产品，因而陶瓷制造企业逐步转产。到1985年，镇办陶瓷厂已全部转为对外加工厂”。在这样的环境下，温塘、寮步两家陶瓷厂通过提高工艺技术，增加产品种类，提升竞争力，成为了“幸存者”。  

后来，刘耀勋接手了陶瓷厂，升级设备成为了他的首要工作。寮步陶瓷厂从原来老式龙窑生产改造成隧道窑生产，再发展成辊道窑生产，实现半机械化、半手工操作的陶瓷生产模式，工作效率得到有效提高。  

刘耀勋回忆道，以前塑料、金属制品稀少且价格昂贵，所以陶器制品在农家有一定市场。“当时生产的‘金钱牌’粥煲、饭煲、茶煲很受欢迎，来拿货的车辆接二连三，可谓是供不应求”。  

与寮步陶瓷厂一样，温塘陶瓷厂那些精美的陶器十分耀眼，曾令人神往。但在2005年，温塘陶瓷厂早已倒闭。昔日的喧闹场景变得清冷寂静，透着秋天的萧条。谈起曾经的困境，刘耀勋言语中满是惋惜，产品更新无法跟上市场的步伐是他总结出的原因之一，“人们对日用陶瓷设计的要求与日俱增，产品面临着激烈的市场竞争与挑战，陶瓷厂就显得力不从心了”。  

虽然陶瓷厂已经关闭，但刘耀勋还是为那些陶制的坛坛罐罐找了一个安身之所。在那片空地上，陶器静静地躺在那，任凭风吹雨打，散落凋零……  

一抔陶土守望技艺  

“讲究繁复的饮宴礼俗，流传千年的民间集会，极具匠心的传统工艺，断代复兴的珍稀物产……”7月9日18时58分，中央电视台10套科教频道《文明密码》栏目播出节目《茶山古镇话传承》。在第28分钟的片段里，出现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在制作泥塑公仔的身影，他便是广东省非遗项目茶山公仔代表性传承人林暖钦。  

7月19日，笔者前往茶山公仔传承基地采访林暖钦。这位一生都在与泥打交道的老人家身体硬朗、肤色黝黑，笑起来下巴颏微微翘起，双眼浑浊却温润，当他制作公仔时，总会习惯性地皱起眉头。  

制作完成的茶山公仔精工彩绘，形态各异、色彩鲜艳，金色晃人眼睛，红色鲜艳欲滴。那么，茶山公仔又是如何制作出来的呢？  

“茶山公仔主要采用模印的方式，将适量的泥放入泥模中压实，压好后把泥块倒出，这样就成了泥公仔的坯形。阴干后，公仔通体施彩，人物衣服按照不同角色，分别施黑、白、红、绿、粉红彩等，色彩艳丽，搭配完美。”林暖钦介绍道。  

褪去光鲜的色彩，茶山公仔的内核是质朴的泥塑，而其制作的关键，也隐匿在泥土之中。  

茶山公仔用泥十分考究，为了寻找到好的原料，林暖钦跑遍了东莞的陶泥产地。林暖钦回忆，在他十几岁的时候，为了找到适宜的泥，他曾独自一人扒艇到寒溪河挖泥，“挖泥时，面上一层不能要，有砂质的也不能要，最好是中间无杂质的一层”。泥挖上来之后，林暖钦还要用推车将泥运回家中，露天风干堆沤。  

“练泥”是制作茶山公仔最基础也是最关键的步骤。林暖钦介绍道，练泥时，先把泥敲碎、过筛，再用水调好，用木制大槌大力敲打，把泥敲打到有一定的坚韧度才可上泥模。“不然的话，泥干了之后就会产生裂痕，有裂痕就是废品，不能用，就要重新打碎备用。”  

过去，茶山的洁净路上有一条并不起眼的小道，当地人称其为“公仔街”，以前这里是制作、贩卖茶山公仔的集市，只要不下雨，道路两旁就会摆满各色各样的公仔泥人。林暖钦说道：“以前在公仔街，你要是掉了一个硬币在地上，想找都找不到它，因为人实在太多了。”  

如今，昔日繁华的“公仔街”已不见茶山公仔的身影，在茶山会制作公仔的人也少之又少。为了让茶山公仔制作技艺得到传承，茶山建起了“茶山公仔基地”、开办起非遗进校园、进社区等活动，年过八旬的林暖钦手把手地教授技艺，茶山公仔有了一批批“小小传承人”。  

看似简单的泥塑公仔，其实制作工艺艰苦且枯燥，它需要摔、需要捏，制陶如塑人，在经过这些磨难之后，陶土便有了形，变成神态各异的样子。抚摩着自己制作的茶山公仔，林暖钦心里还有着一丝担忧，“制作公仔还是个力气活，要让后人知道泥土的重要性，有耐心去采泥、练泥，这是很困难的”。

【撰文】麦炜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