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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吃面不吃鸡

编辑|t

法国总统马克龙在巴以冲突问题上的反复无常，反映了法国历代政权一直以来纠结的一个问题：支持犹太人反对犹太人，到底哪个才是正确的选择？

这个问题由来已久，甚至可以追溯到中世纪。

难以立足的法国犹太人

公元1世纪后期，生活在今天法国一带的“蛮族”日耳曼人开始隐隐感到不安。不知从何时起，他们的居所附近出现了一些生面孔，这些人的长相与欧洲人相近，却从来不愿与当地人交流。

这些人是最早进入法国的犹太人。公元63年，罗马大军一举攻入巴勒斯坦，终结了古希腊人对在这片土地上实行的温和统治，从此犹太人开始了长达两千年的流浪。

一部分犹太人进入了阿拉伯人的领地，另一部分人则辗转到了欧洲，其中就包括日耳曼人居住的高卢。公元135年罗马宣布驱逐犹太人后，流散到欧洲各地的犹太人越来越多。

好在这帮犹太人看起来不像其他蛮族那般凶神恶煞，他们与日耳曼人之间倒也相安无事。

此后一千年间，罗马渐渐衰落，日耳曼人中的一支建立了法兰克王国，最后法兰西取代了西法兰克。

在此期间法兰克人和犹太人一直维持着和睦的邻里关系，一些法兰克领主为了扩大人口还很愿意接纳前来定居的犹太人。有时犹太教与基督教会产生矛盾，世俗政权还会站出来充当双方的调解人。

公元11世纪前后，欧洲的商品经济迅速发展，许多大城市率先崛起。犹太人凭借丰富的学识和灵活的头脑很快适应了新的环境，他们在商业活动中获得了大量财富，接着又用这些钱经营起了高利贷行业。

那时的高利贷行业是社会发展的需要，在那个金属货币匮乏、银行借贷还没有诞生的年代，高利贷是维系商业社会的重要工具。

法国卡佩王朝的统治者并不反感高利贷，只是犹太人通过放贷获取的巨额财富使他们心生嫉妒。那时候法国与英国和德意志诸国连年征战，国库被掏得一干二净，面对那些陡然而富又不愿融入法国社会的犹太人，法国国王怎么看都不顺眼。

1144年，法王路易七世颁布了第一份打压犹太人的法令。这份法令规定信仰犹太教是堕落之举，“再次堕落”的犹太人将被处以死刑或断肢的惩罚。

事实上这份法令并未被付诸实施，但它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头，从此以后法国社会对犹太人的偏见不断加剧。

1171年，布洛瓦伯爵领地内的一名基督徒指控犹太人犯下了谋杀罪，布洛瓦伯爵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对30多名犹太人作出了死刑判决。

此事引发了法国犹太人的声讨，法国贵族阶层也就此问题分裂成了两派，北方领主们接受了布洛瓦伯爵的辩解，南方领主们则认为布洛瓦伯爵纯粹是在胡说八道。

路易七世死后，新王腓力二世对犹太人的打压更为直接。1180年腓力二世一声令下，巴黎逮捕了大批犹太人并剥夺了他们的财产，被逮捕的犹太人如果想要重获自由就必须缴纳一万五千金马克的巨额赎金。

即使最终得以赎身，这些犹太人也失去了赖以为生的手段。按照腓力二世的命令，犹太人不能再从事放贷活动，此前向犹太人借钱的基督徒也无需偿还债务。

犹太人几十年上百年积累下来的财富一夜之间全都进了法国王室和基都教会的口袋。

然而连年征战造成的财富缩水使腓力二世意识到，没有犹太人的支撑，法国的商业社会根本无法运转。无奈之下，他又重新召回了被放逐的犹太人。

不过法国统治者对犹太人的打压仍在继续，腓力二世在位时接连多次针对犹太人的高利贷业务作出严苛的规定。

路易八世即位后开始逐步否定犹太人放贷的权利，他认为借贷人不能把钱还给犹太人，而应该分三次支付给当地领主。

到了路易九世时期，犹太人的高利贷业务被正式终结，他规定贵族和基督徒不得向犹太人借款，已发生的借贷必须在三年内结清，犹太人只能通过劳动和贸易养家糊口。

路易九世对犹太人的憎恶单纯出于种族歧视和宗教偏见，在谈及一次法国骑兵袭击犹太人的事件时，路易九世得意洋洋地宣称“对付这些污蔑基督教信仰之人的方式应当是以利剑刺穿其腹”。

在他的倡议下，法国的教会领地都出台了针对犹太人的严苛规定。生活在那里的犹太人安全得不到保障，走又走不了，只能放弃与法兰西人混居，抱成一团寻求自保。

后来一些人逃到了封建领主管辖的世俗领地，可情况依旧没有有所改观，这些犹太人逐渐建立起了一种被称为“隔都”的聚居点，用一道高墙将自己与外界隔离成两个世界。

不是犹太人自我封闭，而是法兰西容不下他们。

此后的几个世纪中，尤其是黑死病的阴影笼罩欧洲的那段时间，法国统治者对犹太人的迫害和抹黑从未停止。到法国大革命前夕，全法国2800万人口中就只剩下了4万名犹太人。

转瞬即逝的权利

即便是这4万名犹太人，也不是最早来法国定居的犹太人后裔。在统治者的高压政策下，原来的法国犹太人早就跑得一干二净。

此时剩下的犹太人大多是在其他国家的动荡中流落至此，他们当中最主要的两支是15世纪从亚平宁半岛进入法国的塞法尔迪犹太人和18世纪在法国版图扩张期间被纳入法国的阿什肯纳兹犹太人。此外还有一支人数更少的教皇国犹太人。

经过几百年的挣扎，法国犹太人已经不需要再靠“隔都”苟全性命，然而他们身上依然带有二等公民的性质。

按照日耳曼约法，犹太人必须有当地人颁发的特许状才能获得定居的权利，他们不受法律保护，没有政治权利，被排斥在主流社会之外。

塞法尔迪犹太人还好，他们重拾了做买卖的老本行，靠纳税和贿赂官员得到了一定的优待，而两万多阿什肯纳兹犹太人就只能住在贫民区，从事最底层工作。

1789年7月14日巴士底狱被市民阶层的汪洋大海淹没，这一事件拉开了法国大革命的序幕，但法国在此之后并没有马上形成新的稳固政权，而是进入了持续一个多月的大恐慌时期，一群被虚构出来的强盗搅得法国人人自危。

这期间居住在阿尔萨斯的阿什肯纳兹犹太人遭到了当地法国人的袭击，他们的房屋被焚毁，账单也在纷乱中丢失，许多人仓皇逃到瑞士躲避灾祸。

幸运的是，这些人的遭遇传到了巴黎，政客们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国土上还有这样一群长期遭受不公的人。

1789年8月23日的制宪议会上，新教徒代表拉博·圣·埃提埃纳首度为犹太人发声：“他们一直都遵循我们的风俗习惯，遵守我们的法律法规，与我们生活在一起，我们不应该再指责他们道德品质，指责他们是堕落落后的民族，因为这一切骂名都是我们野蛮的行径和不公正定罪的结果。”

他的发言赢得了多数议员的支持，后来的《人权与公民权利宣言》和《1791年宪法》一再强调人人生而平等、思想和宗教自由这两个观点。

1790年1月28日，法国议会更具针对性地作出了“人们熟知的所有葡萄牙裔，西班牙裔和阿维尼翁犹太人皆享有积极公民权利”的决定。

从此，犹太人获得了与其他法国人平等的地位和保留宗教信仰的权利，不再是二等公民和法国人的附庸。获得解放后的法国犹太人不再一门心思地从事商业活动，迅速融入了法国社会的各个领域。

法国大革命在拿破仑发动雾月政变后进入了一个新的时期，这位欧洲大英雄同样对犹太人充满了同情。

1797年他解放了意大利的犹太人，1799年，他解放了马耳他王国的犹太人。拿破仑登基称帝后，他的军队所到之处，犹太人尽皆获得新生，而他没打下的那些地方，当地统治者也都顺势而为，让犹太人获得了公民权。

犹太作家塞缪尔莱维曾深情写道：“法兰西啊！您是第一个把我们从做犹太人的屈辱中解脱出来的国家，您就是我们的以色列。”

为了表达对拿破仑的尊崇，许多犹太家庭将新生儿取名为“拿破仑”。在较早实现犹太人解放的意大利，人们将对拿破仑的赞美之词写进祈祷书，在犹太会堂点燃长明蜡烛纪念这位解放者。

一个世纪之内，法国犹太人的数量从4万增长到了20万。照此形势发展下去，用不了多久犹太人就会与法国和解。

然而好景不长，1871年法国在普法战争中输得一塌糊涂，不仅要承担50亿法郎的战争赔款，还失去了欧洲霸主地位。沉重的打击下，排外情绪开始滋生。

民族主义者排斥的不仅仅是德国人、英国人，而是除法兰西民族之外的所有人，这其中自然也包括犹太人，尽管他们已经成为军人、科学家，在方方面面为法国作出了不可抹杀的贡献。

1890年的一名犹太裔法国军官的葬礼上，犹太拉比作出了令人动容的祷告：“我们的国魂从未如此坚决，祖国的同心同德圣洁和弦从未如此出色……他的死亡如果能消除严重的误解，使那代表正义，和睦与友爱的法国国旗得到飘扬，他就没有白白牺牲。”

犹太人已经对法国产生了浓厚的感情，他们将法国称为“祖国”，只可惜法国的民族主义者却不这样想。与那名过世的犹太军官相比，另一名犹太上尉德雷福斯的遭遇更加不幸。

德雷福斯十几年间兢兢业业、表现优异，所有接触过他的部队和军校都对他赞不绝口。按理说这位优秀军官早就应该得到晋升，然而他的上司博讷丰将军却是一名民族主义者，他曾发出命令“不要让任何犹太人进入法军参谋部”，并且亲自撰写了德雷福斯的负面材料。

1894年法国情报部门得到了一份据说是从德国驻法国武官那里获取到的备忘录，其中包含了法国的军事机密。只因为字迹有些许相似，法国官员就认定德雷福斯是法军内部的间谍。

当年年底，法国军事法庭根据这样一份捏造出来的的罪证就对德雷福斯作出了终生流放魔鬼岛的判决，并且在来年一月的犹太犹太安息日当天拉着德雷福斯上街游行，其间还折断了他象征军人荣誉的佩剑。

直到1896年，法国陆军情报处才发现德雷福斯是被冤枉的，可法军为了隐藏错判的事实命令相关人员严守秘密，负责此事的情报军官皮卡尔也被发配到了非洲。

这位情报军官皮卡尔同样具有反犹倾向，可好歹他不屑于弄虚作假。

皮卡尔和其律师朋友将事实公之于众后，整个法国社会被撕裂成了两派，上到前后几任总统下到平民百姓全都参与了这场大争论，人们对立的矛盾点已经从德雷福斯案扩展到了共和国存在的必要性上。

可另一边德雷福斯的情况依旧没有得到好转，面对铁一般的事实，法院在1899年的重审中依旧判处德雷福斯10年监禁。同情德雷福斯的卢贝总统免除了对他的惩罚，却免不了他头顶的叛国罪名。

直到1906年的最后一次重审，德雷福斯和皮卡尔的名誉才得以恢复，而间谍案的真凶艾斯特拉齐少校从始至终都没有受到审判。

德雷福斯案揭露了法国社会的肮脏事实：人人平等只不过是虚伪的说辞，对犹太人的迫害从未停止。

法国犹太人与以色列

德雷福斯案结束没多久，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了。尽管遭受了严重的歧视，法国犹太人依旧坚定地站在“祖国”一边，为法国在战场上的行动出钱出力。

经过这场战争，法国犹太人的地位得到了暂时的提升。

这期间受到压迫最严重的不是法国犹太人，而是他们在东欧的亲戚。1881年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二世遇刺身亡后，继任者亚历山大三世指责犹太人是幕后真凶，东欧各地迫害犹太人的事件与日俱增，他们无奈之下只能逃离俄国，前往美国和西欧。

20世纪的最初三十年间至少有20万东欧犹太人进入法国，使当地的犹太人数量达到了30万人。

新来的犹太人可不是强行赖在这里的，一战以后法国人力资源严重短缺，政府绞尽脑汁吸引外国移民，东欧犹太人的到来受到了当局的欢迎。

只不过对于法国政府来说，吸纳外国移民是无奈之举，他们从来没有真正地接受任何外国人。榨干了对方的价值之后，他们又开始想着把这些外国人尽数撵走。

20世纪30年代，法国当局出台了《保护民族劳工法》等一系列法律，通过配额工作制度限制移民就业，紧接着法国劳工部又向各地政府提供资金，让他们把失业移民送到法国边境。

被送往边境的移民要么自愿离开，要么被警察乱棍打出国境，许多犹太人也受到了波及，不论他们来自东欧还是法国当地。

不过没过几年法国人就不再需要这套排外体系了，因为希特勒仅用一个月就打下了法国全境。纳粹德国的种族灭绝罪行妇孺皆知，作为一个合格的傀儡，法国的维希政权自然也在迫害犹太人上下足了功夫。

凡是德国有的反犹宣传、犹太集中营、盖世太保，在维希法国都能找到。现在的法兰西人和犹太人都不愿再提起那段历史，我们只需要知道，在维希政权统治法国的四年时间里，法国犹太人的数量从30万下降到了18万。

至于其中有多少被逼无奈、有多少借题发挥，法国人自己心知肚明。

二战以后，犹太人在全世界范围内获得了解放，同时他们也都与一个新生国家的命运联系到了一起。

不同于许多人理所当然的想象，美国在50年代还没弄清以色列和阿拉伯世界哪个更有拉拢的价值，他们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对双方的纠纷是持中立态度的。在有限度地援助以色列的同时，美国政府也没忘了扶持阿拉伯人。

反倒是法国与以色列有着共同的敌人埃及。1954年阿尔及利亚爆发反法起义后得到了埃及革命领袖纳赛尔的全力支持，法国人因此将纳赛尔与希特勒并列，并在同年开始向以色列输出武器。

1956年为了报复法国人取消阿斯旺水坝贷款，埃及政府收回了外国人把持的苏伊士运河，当年法国、英国、以色列就对埃及发动了第二次中东战争，战争过程中法军和以军多次打出精彩的配合。

在美苏两大国的压制下，三国联军最后赢了战斗却输了政治。可不管怎样，法国和以色列的联盟算是坐实了。

受到二战后优待犹太人和法以结盟的影响，法国犹太人的地位获得了空前的提高。同时阿尔及利亚等北非地区也有大批犹太人涌入法国本土，法国犹太人的规模首次突破50万，成为以色列和美国以外犹太人最多的国家。

到1967年第三次中东战争时，犹太团体的活动已经对法国的外交政策产生了深刻影响。虽然这次战争法国没有站在以色列一边，可仍旧将其视为自己要保护的对象。

戴高乐在与以色列外长的对话中表示“如果你们发动战争，我们会予以谴责”。这句不痛不痒的警告还有一个大前提：“如果以色列遭到攻击, 我们不会允许摧毁以色列。”

时至今日，法国依旧是犹太人口第三多的国家，法国政府也不敢再出台反犹政策，可他们又多了一群新的对手——从北非和中东进入法国的穆斯林。

犹太人掌握着大量社会资源，可法国穆斯林拥有更庞大的人口基数。就像法国犹太人坚决支持以色列一样，这些穆斯林也从未舍弃他们的巴勒斯坦同胞。从媒体宣传到街头政治，双方的较量针锋相对。

法国政府面临着两难的境地，一旦支持其中一方，就会遭到另一方的质问：说好的人人平等哪去了？法国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这些法国人编出来的说辞最后把法国架到了火堆上，继中世纪的布洛瓦事件、19世纪末的德雷福斯案之后，法国又一次因为犹太人被割成了两半。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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