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理解

理解文本内容，是阅读的基本要求。根据学术类著作的一般特点和《乡土中国》章节内容相对独立的特点，理解基本内容可以从以下四方面展开。

01

掌握核心概念

所谓核心概念是指体现文本核心思想的重要概念。这些核心概念中，一部分是作者的原创概念，比如“差序格局”；一部分是作者沿用的已有概念，比如“家庭”；还有一部分是作者临时赋予普通词语特殊含义的假借式概念，比如“注释”。

要掌握这些核心概念，首先是定义。大部分核心概念，文本中已经有定义，比如“礼俗社会”。部分概念，文本没有明确定义，需要读者自行概括，这个难度相对比较高，要求读者吃透上下文，理解相关章节内容。比如“无讼”，这个词语是第九章的标题，但此词仅在该章引用孔子原文时出现一次，那么要给这个概念下定义，不仅要读懂本章内容，还要熟悉与之关联密切的第八章《礼治秩序》；又如“差序格局”，在原文是一个比喻性的阐释：

我们的格局不是一捆一捆扎清楚的柴，而是好像把一块石头丢在水面上所发生的一圈圈推出去的波纹。每个人都是他社会影响所推出去的圈子的中心……我们儒家最考究的是人伦，伦是什么呢？我的解释就是从自己推出去的和自己发生社会关系的那一群人里所发生的一轮轮波纹的差序。

教材对“差序格局”定义是“由亲属关系和地缘关系所决定的有差等的次序关系”，这个定义比较简约；笔者尝试定义为：中国乡土社会以宗法群体为本位，以自己为中心，以血缘、地缘等关系为主轴的亲疏有别的具有伸缩性的人际关系。这个定义在概念的外延和内涵上表述得更加详细。

要进一步掌握概念，还要辨析。首先要辨析与之相反或相近概念的关系。文本中相对的概念比较多，如“差序格局”与“团体格局”，“礼俗社会”与“法理社会”，“礼治秩序”与“法治社会”，等等。要清楚的是，费孝通先生阐释这些概念时是有主次的，往往是为了阐释目标概念而引进一个相对的概念进行对照，比如为了阐释“差序格局”而引进“团体格局”，目的是借助“团体格局”而让读者更清晰地理解“差序格局”。文本中少量相近概念，也需要辨析，比如“家”“家庭”“家族”之间的关系，这三个概念，容易混淆使用。在文本中，“家”是泛指，既可理解为两代人的小家庭，也可理解为上下绵延数代的大家族；“家庭”有个明确的定义——“亲子所构成的生育社群”，即两代人所构成的家庭，当前社会学界一般称为“核心家庭”；“家族”指沿着父系方向单系无限扩大的亲属团体。

其次是辨析概念在语境中的特定含义，这是指向文本中某些解释得比较抽象的概念。比如第十三章的“注释”，文本中的解释是“注释是维持长老权力的形式而注入变动的内容”，这个解释还是比较抽象的，需要根据本章主题——“名实的分离”予以进一步解释。笔者这样解释：注释是指在旧有的长老权力不能应付新环境却又不能公然反对长老权力的情况下，用非公开的形式进行权力变更的一种权力行使方式；即表面上承认长老的权力，实际行动上却以自己的方式进行。

最后是探究概念的中国特色。《乡土中国》是作者不满意照搬西方社会学课程的教本而进行本土化研究的结果，本书最受人称道的是所提的概念有别于西方理论体系而独创的中国色彩，因而在学习中应当结合中国文化对这些概念进行阐释。

02

明确观点

学术类著作的观点是唯一而清晰的，这与文学类著作主题多样化有着鲜明的区别。把握观点显然是理解的基本要求。《乡土中国》十四章，每章的观点作者表达得很清晰，但学生不容易准确把握。以第二章《文字下乡》为例，很多学生总结的观点有以下六种：一、乡土社会是面对面的社会；二、文字是不完善地用于交流的工具；三、文字和语言无法完全表达出情感；四、乡下文盲和没见过城市事物并非“愚”；五、从空间角度说明乡下人没有文字的需要；六、乡下人和城里人各有所长，乡下人没有机会识字。第五种是直接观点，第一种是潜在观点，而其他四种仅是部分语段的主旨。

为何学生不能准确地把握观点？原因是多方面的，既与学生学术文本阅读经验的缺乏有关，也与费孝通先生行文注重学理推导的“流块建构”的表述特点有关，这种行文往往将观点隐藏在推导过程中，需要读者去挖掘把握。因而明确《乡土中国》各章观点和整本书观点，对学生而言，是艰难的，也是教学中需要重点用力的一个内容。

03

理清论述思路

《乡土中国》的论述思路，如上文所述，是流水式，一个个理论层层推进，环环相扣，逻辑严密而流畅。以第四章《差序格局》为例：先是提出社会现象——城乡私心普遍，再点明原因——以“己”为中心的“差序格局”，再深入解释“差序格局”性质——以血缘、地缘为维度的伸缩性，再进一步探究“差序格局”的文化源头——儒家思想是“私心”的源头，最后从思维角度将私心现象上升到普遍规律——传统中国人的思维方式。这个论述推演思路和写作流程可以用下图表示：

04

分析整本书框架

学习《乡土中国》全书十四章，要划分若干层次，这既是新课标要求九课时完成本书的教学所决定的，也是整本书各章各自独立又有联系的特点决定的。根据《乡土中国》各章节之间联结的紧密度，笔者在参考了学者陈心想的观点[1]后，将全书划分为七个部分：

第一部分：第一章，主题是乡土社会的基本特点；

第二部分：第二至三章，主题是乡土社会不需要文字（实则讨论乡土社会“面对面”的空间特征和定型不变的时间特征）；

第三部分：第四至五章，主题是乡土社会的人际关系；

第四部分：第六至七章，主题是乡土社会的社群特点；

第五部分：第八至九章，主题是乡土社会的秩序；

第六部分：第十至十一章，主题是乡土社会的传统权力；

第七部分：第十二至十四章，主题是社会变迁的权力。

（其中第一部分与第二部分内容关联密切，也可以归为一个部分。）

整本书的框架，作者没有建立，鼓励学生自行建构，鼓励有独创性，允许有瑕疵，对不足要有一定的包容度。示例如下：

这个整书框架图虽然省略了前三章内容，但以“传统与现代对立”的潜在命题为建构支点，仍不失为优秀。

考虑到学生自读《乡土中国》有困难，教师可以提供学生自学支架，帮助学生落实从上述四个方面理解内容。“学习任务单”是行之有效的支架之一。下面展示笔者设计的第四部分（《家族》《男女有别》两章）的学习任务单（已经填写完善的教师版）。

表一

表二

表一目的是助力章节内部理解；表二将两章内容融会贯通，目的是促进学生整体思考。学生如能准确完成两张表格，意味着已经能够理解文本。

二、思辨

何为思辨性阅读？《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2017版2020修订）称为“发展实证、推理、批判与发现的能力，增强思维的逻辑性和深刻性，认清事物的本质，辨别是非、善恶、美丑，提高理性思维水平”。余党绪先生称为“以批判性的态度阅读理性的文本”[2]。思辨阅读离不开批判性思维，批判性思维离不开质疑，但质疑并不是为了否定，而是为了寻求更深层次的合理。“批判性思维是以理性和开放性为核心的理智美德和思维能力，是一种追求公正思维与合理决策的思维策略与技能。”[3]思辨的本质亦是如此。

《乡土中国》作为学术著作，是上佳的理性读本，不仅因为作者写作时避免道德批评，注重学理分析；更因为自《乡土中国》出版七十多年来，产生了不少争论文章，这些争论文章含有丰富的思辨资源。事实上关于《乡土中国》的争论，20世纪40年代在《世纪评论》杂志发表时，即已展开，这些辩论的痕迹仍在书中保留，比如《家族》章开头部分提到：

譬如有一位朋友看过我那一章的分析之后，曾摇头说，他不能同意我说中国乡土社会里没有团体。

从学理角度，只有经过质疑的观点才更加稳固，或者说，通过争论，我们才能对这个话题有深入的把握，借用罗伯特·恩尼斯对批判性思维的定义——“批判性思维是合理的、反思性的思维，其目的在于决定我们的信念和行动”[4]，思辨的目的也是如此。

在教学中，思辨的主要途径是学生阅读过程中的质疑。学生学养有限，往往难以提出有力的质疑；但作为思辨材料，仍有价值，错误的质疑也是有价值的发现，通过思考辨析，廓清学生思考的疑云，引导学生深入文本，也能提升学生思维品质。例如，有同学质疑《再论文字下乡》一章中的观点——“他们个别的经验，就等于世代的经验。经验无需不断累积，只需老是保存”，理由是“经验也需要更新，上一代的经验固然好用，但到了下一代，时代在变，事物也在变，上一代的经验也许不再管用，就需要积累更多的经验”。这个质疑是不成立的，因为学生没有读懂《乡土中国》中所讨论的社会是“历世不移”的，因而其理由“时代在变”的前提条件并不成立。这样的质疑虽然对《乡土中国》没有构成有力的挑战，但是有益于提升学生思维的严密性。在教学中，需要引导学生独立思考，大胆地提出问题。

三、应用

学习理论，不能仅仅停留在复述层面，还要应用到实践，去关注历史、现实问题，解决问题。只有这样，理论才能活起来。这也是教科书“任务３：关注‘问题’，学以致用”的要求。自1930年进入燕京大学学习社会学以来，费孝通先生经过十余载的社会学理论研究和田野调查，先后出版了《江村经济》《禄村农田》《生育制度》等著作，并于1948年出版阶段总结性的理论著作《乡土中国》。其理论不是对现实毫无指导作用的空中楼阁，而是具有广泛的适用性。

《乡土中国》的理论至少可以适用于两个方面。

一是阐释当前社会现象，这是作为研究乡村社会学理论著作的应有之义。在教学中，教师可以引导学生关注社会现实与《乡土中国》的理论的联系，比如各个电视台调解栏目与“无讼”的关系，当前信息化社会中老人成为弱势群体的现实与“时势权力”“教化权力”的关系，等等。下面试举一例。

祥云人雷杰龙讲过一件最近发生的事。

有一次他回家省亲，闲来无事的时候，便于村中四处走走。见一对父子，因琐事争执，先是肝火炽热，怒气冲冲，继而纲常尽丧，如恶邻搅动旧恨，互相咒骂之语不堪入耳。随后，父亲操持一根锄柄，朝着儿子的头颅便打了过来，儿子闪开，入户，提着一把长刀，迎父而上。年届七旬的父亲，看见儿子手中的刀光，转身便逃，儿子快步追击，挥动长刀，空气呼呼作响。父亲无处可逃，看见村边一棵大树，病老之躯，平时挪动一下都必呻吟，那节点上，却如猿猱般利索，几下攀纵，便到树上。树枝上坐定，喘息一阵，父亲对着树下傻眼了的儿子，又是一阵破口大骂，儿子倒是懒得上树，也不骂了，只顾挥刀砍树……

儿子的意思很明白，大树砍倒，不相信树上的人不会掉下来。树断人亡的事当然没有发生，但在雷杰龙的心里，那棵生长了几千年的树，的确被刀斧砍倒了，而自己记忆中那个宝相庄严、有情有义的故乡，也一下子说没就没了。

（节选自雷平阳《失重》）[5]

父子相殴，折射出当前某些乡村家庭伦理失常的现象。那么可以与学生讨论一个问题：如果该村开展“慈孝行动进乡村”活动，你认为能够改变该村家庭伦理失序的现状吗？

中国传统社会一直提倡“父慈子孝”的家庭伦理观，并且侧重子女对父母的顺从性的孝，比如1947年续修的湖南《武陵郭氏公定规约》就有如下规定：

因语言过激，其父母将欲杖之，其子抗拒不逃而反肆口谩骂者，处体刑五十。

《乡土中国·长老统治》解释：在稳定不变的社会，长辈的经验对晚辈是有用的，因而长辈对晚辈有强制性的教化权力。但在当前快速变迁的社会，年长者的经验也不一定适合晚辈，年长者的教化权力也随之大幅度削弱。因此仅仅开展侧重强调上下尊卑秩序的慈孝活动，已经不适合当前社会的形势，收效恐怕也寥寥。正确的做法是在家庭内部引入民主平等观念，养成上下两代互相尊重的习惯，促进代际相互理解、包容，才能从根本上解决代际冲突问题。

二是阐释高中语文课文，这体现了《乡土中国》作为高中教材的特性。高中语文课文有相当多内容与《乡土中国》的理论联系密切。比如“文字下乡”理论可以解释《喜看稻菽千重浪》中“泥腿子院士”名称的特殊含义，“血缘和地缘”理论可以解释鲁镇对祥林嫂的冷漠，传统家族性质理论可以解释归有光对分家的悲伤，等等。下面试举一例。

茹志鹃的小说《百合花》入选高中语文必修上册第一单元，小说结尾新媳妇的举动让人感动。感动的原因是什么呢？

小说的前半部分花了大量的笔墨描写当时农村青年恪守“男女有别”的传统交往规则，小通讯员与“我”保持“丈把远”距离，小通讯员与新媳妇交流不畅，妇女不敢给伤员“拭洗身上的污泥血迹”，都与此观念有关。《乡土中国·男女有别》对此现象有解析：“家族在中国的乡土社会里是一个事业社群，凡是做事业的社群，纪律是必须维持的，纪律排斥了私情”，从而“男女间的关系必须有一种安排，使他们之间不发生激动性的感情”，“男女有别的界限，使中国传统的感情定向偏于向同性方面去发展”。然而，当新媳妇听到通讯员扑弹救友的事迹后，不顾通讯员已经牺牲的事实，仍然为通讯员缝补衣肩上的破洞。这个举动，若在平时，新媳妇是万万不肯做的；但在这个特定的时刻，通讯员英勇的举动感动了她，使她冲破“男女有别”的旧观念束缚。战士的革命行为升华普通民众的思想，这是小说结局令人感动的重要因素。

《乡土中国》作为社会学专业著作，虽然学界认为其通俗浅显，但对于中学生而言，是有一定难度的，这个难度是学生从文学赏析阅读走向专业学术阅读必经的阵痛，经过训练之后，学生的阅读能力必将提高一个层次。

[1]陈心想．走出乡土［Ｍ］．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7:47,3—7,75-76.

[2][3]余党绪．祛魅与祛蔽——批判性思维与中学语文思辨读写［Ｍ］．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6:369,83.

[4]［加］董毓．批判性思维原理和方法——走向新的认知和实践［Ｍ］．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7:3.

[5]雷平阳．失重［Ｎ］．南方周末，2012-07-12.

主编：肖文

责编：张剑 校对：胡梦佳

文章来源于人民文学出版社教材出版中心，作者屈伟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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