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选自《复旦金融评论》

■受访者：赵燕 国内私人银行、财富传承咨询顾问专家

■对话者：魏尚进 复旦大学泛海国际金融学院访问教授，哥伦比亚大学终身讲席教授

家族传承需要方法和工具，也需要智慧。

得益于过去40多年中国经济的高速发展，居民财富不断增长、金融业创新转型，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财富管理的重要性。同时，高净值人群对家族办公室的需求，从资产增值向资产安全、无形资产传承、家族治理等方面多级发展。在此背景下，拥有定制化服务能力，能够提供一站式综合性服务的家族办公室迎来更大的发展空间。

对此，《复旦金融评论》主编、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终身讲席教授魏尚进与国内私人银行、财富传承咨询顾问专家赵燕女士展开深度对话，共同探讨家庭幸福理财的要义与财富传承的秘笈。

从创造财富到守住财富

魏尚进：实现家庭幸福理财，需要遵循哪些原则？

赵燕：要实现家庭幸福理财，遵循“家庭资产配置三性”原则，综合考虑资产的“安全性、流动性、收益性”。安全性是家庭投资的根本，流动性是资金往来具有支付能力的必备要求，收益性是经营和投资目标的核心。同时还要稳固六个要素，即重疾有保障、教育有规划、养老有品质、意外有备份、婚姻有资产、遗产有意愿。

同时要注意，将来的市场以净值型理财产品为主，投资有风险，因此投资者也要做好相应的心理准备。

魏尚进：创造财富、拥有财富、管理财富是一脉相承的命题。随着中国经济快速发展，居民收入大幅提升，财富管理已经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您能否与我们谈一下理财中可能存在的问题与风险。

赵燕：随着居民可支配收入逐步提高，其财富管理需求持续增长。存款、购房、黄金、基金、股票、保险、留学贷款、消费贷款、公积金贷款等已成为大众理财常用的投资工具和融资工具。假设企业缺少资金，依旧通过传统民间借贷、互相担保、抵押房产、质押保单等方式融资，具有较大的资金安全风险；家庭会面临婚姻财产纠纷、继承财产纠纷、邻里纠纷、子女不和等一系列问题；个人也会遭遇意外无打算、风险无隔离、教育无规划、养老无保障的困境。

魏尚进：随着中国社会主要矛盾发生变化，城镇化、人口老龄化、就业方式多样化加快发展，建立多层次、多支柱的养老保险体系的重要性逐渐凸显。2022年底，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启动实施个人养老金制度。从国际经验看，个人养老金制度的建立和完善是完善养老金制度体系重要环节之一。个人养老金制度是中国应对人口老龄化、完善养老体系的重要改革举措。能否简单为我们介绍一下个人养老金制度的核心所在。

赵燕：人口老龄化程度进一步加深，势必加重养老保险负担，给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带来新挑战。多数发达国家均建立了个人养老金制度，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是美国和德国。

个人养老金制度的实施也是社会保障事业高质量发展、可持续发展的重要举措，有利于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构建功能更加完备的多层次、多支柱的养老保险体系。具体来说，第一大支柱是国家主导的职工（城镇、城乡）养老金制度，即我们平时缴纳的社保养老金。第二大支柱是机关事业单位和企业单位主导的职业年金、企业年金制度，即企业额外补充养老金。第三支柱就是个人自愿参加的个人养老金制度，即可投资的个人专用养老金账户。这三者组合在一起，基本能够满足多样化的养老保险需求。从高质量发展角度看，对金融市场结构优化、金融支持实体经济以及经济社会长期健康发展，具有积极促进作用。

个人养老金是政府政策支持、个人自愿参加、市场化运营的补充养老保险制度。参与个人养老金，主要有以下几点好处：第一，于个人而言，个人养老金制度是除基本养老保险、职业年金（企业年金）之外一个新的养老收入来源，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提升养老质量，真正做到“老有所依，老有所养”。第二，个人参加个人养老金制度可以享受税收优惠政策。换句话说，个人养老金是非常好的节税工具。第三，个人养老金制度能够帮助个人理性规划养老资金专款专用，同时个人享受被国家严格设置较高准入门槛的头部金融机构的稳健投资收益。因此，选择信赖的理财经理、财富顾问或者私人银行的客户经理，获取专业的帮助和指导，我认为这是较方便的一种做法。

从财富继承到精神传承

魏尚进：目前很多超高净值人群已经将目光投向了境内外的家族信托。国内也出现了专业的团队专门从事相关的服务。这类新型理财工具和资产组合特别值得我们去关注。那么从整体资产配置的角度来看，什么类型的家庭需要考虑资产配置、财富传承？

赵燕：需要考虑财富传承的家庭主要分为以下三类。首先是私人银行的达标客户，也就是要求金融净资产超过600万元的家庭，建议进行全面家庭资产配置，例如存款、理财、信托、基金和保险等产品组合。

第二类是保障传承高端客户，这些客户每年保费60~70万，有的客户每年缴纳100万，连续缴纳5年，达到保险金信托标准金额。他们选择了保险金信托，利用大额保单的杠杆性，既保障传承的财富的私密性和意愿，又扩大信托资产规模。对企业家来说，每年的压力也不算大，因此这尤其适合民营企业家和私营企业主。

第三类是财富传承规划客户，也就是银行资产2000万以上的家庭或家族企业可以直接考虑家族信托服务，目前一般私人银行或家族办公室家族信托产品1000万为起点。以新加坡为例，资产超过5000万的家庭通过家族信托的方式进行财富传承，可以包含所有的金融产品，甚至还可以将股权、珠宝首饰等资产一并纳入财富传承的范围。

魏尚进：正如您前面提到常用的理财工具有储蓄、保险、债券、房产、基金、股票等。除此以外，对于中产家庭人群或超高净值人群而言，家族财富传承的工具包括哪些类型？

赵燕：传统的传承工具包括固定资产、流动资产、珠宝收藏及家族秘方等，这类传承工具的优势是可以直接传给继承人，效率较高且成本较低等，而劣势则是其传承意愿不被尊重、传承的财富无法隔代管理、企业治理无法延续以及子孙幸福无法得到保障等。

因此，很多企业家也意识到了新型传承工具的优势。比如，大额保单、保险金信托和家族信托功能各不相同。举例来说，第一，大额保单更多的是对出生28天以后的自然人进行投保，能够起到很好的风险隔离作用。有的是花在客户自己身上，有的是明确留给子女后代的。无论年金型保险还是终身寿产品，都能在一定程度上帮助客户实现隔离风险保值增值的功能。有的保险产品甚至可以把最低收益写进合同给予客户一定的承诺和保障，同时保险产品具有退保、减保、增加投保人、保单质押等功能，可以更大范围满足客户不同的需求，让客户有更多选择；第二，保险金信托则具有为未出生的孩子预留份额的功能，同时具备信托的隐私保护功能。可以通过把各类保险产品包到信托产品中，帮助客户实现完全隐私的传承意愿。第三，定制家族信托计划能够较好地保护委托人的意愿和隐私性，可以把更多种类的金融产品包到信托产品中，完全隐私地实现财富传承，为客户解决把钱给谁、怎么给、如何给、给多少的问题；另外，注册家族品牌的版权专利等无形资产，这类品牌专利的传承，将来也是不可估量的一笔巨大财富。

魏尚进：在使用这些理财工具规避风险时，其本身是否存在需要我们关注的风险？超高净值人群如何规避这些风险？

赵燕：近年来，中国超高净值人群增长较快，主要分布在北京、上海、广州、深圳等一线城市。除此之外，长三角和珠三角地区，如浙江、江苏，福建等省也分布着较多的超高净值人群。一方面是因为这些地区能更好地顺应建造工厂、招聘人才具有国家科技创新最好的政策和福利以及税收补贴等优势；另一方面，这些地区能为超高净值人群提供更高的家庭生活质量、更优质的子女教育和医疗条件，可以安享晚年。

而在财富传承方式上，超高净值人群逐渐意识到保险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保障，这是因为保险能够隔离风险，也是当前较好的节税工具之一。除此以外，越来越多的超高净值人群已经开始关注境内外的家族信托、境外的资产配置以及税务规划和法律咨询。

根据我们实地调研，相较于其他比较富有的人群，中国的企业家是非常愿意接受新鲜事物并愿意去尝试新的投资理财产品和资产配置理念的群体。然而，在与这些企业家接触的过程中，我们也发现，他们中的大多数选择将钱存放于银行中，而不进行系统的资产配置，甚至不做货币基金或固收类的资产配置，有时宁愿借给他人也不愿意投资。因此，一个现实情况是尽管这些企业家们的挣钱能力很强，但财富管理和传承财富能力仍有待提高和提早规划。这也意味着家族信托的需求越来越大，因此，我们也鼓励私人银行、家族办公室的财富顾问重点服务企业家这个客户群体。

根据我们实战经验，目前大多数的家族企业都面临着以下几类风险。第一是企业经营风险，包括行业风险、高管个人风险、股权风险及企业内控和运营等风险；第二是家庭婚姻风险和财产继承风险，主要是创始人自己和子女的婚姻风险，以及老一辈财产如何有效传承给后代的风险；第三是家企混同风险，企业家如果希望较好地将企业和家庭的风险分开，最好的办法就是每月将该计提的钱计提出来按月开工资、发奖金，每年按时发年终奖、及时对利润进行分红、准时按比例交税，保证“落袋为安”才可以实现财富传承。

魏尚进：任何一个家庭都需要打理家庭财富，但并不是任何一个家庭都能打理好家庭财富。目前从家庭理财到实现财富传承，存在着一个更现实的问题是有很多企业的孩子并是不适合接班，因为他们可能既不懂也没有兴趣。这时候企业家就面临着一个选择，在家族无法更好传承的情况下，就需要雇佣职业经理人来打理好家庭财富，对于这样的情况企业家应该如何权衡？

赵燕：确实会出现有些家族内成员的能力并不适合接班的情况，这时候就要面临是否雇佣职业经理人来管理家族企业的问题。基于自身利益取向及管理环境的复杂性，职业经理人的道德风险从某种程度来说是不可避免的。一旦职业经理人为了个人私利，不遵守契约规则进行资金转移的话，这可能为创始人、接班人和受益人带来巨大损失。所以，当企业家选择职业经理人接班时，双方的协议约定上一定要注明一些备注条款，以公司的利益为核心，保护好资产的受益人。

魏尚进：在家族财富传承的过程中，很多高净值家庭往往会遭遇“富不过三代”的魔咒。结合您的过往经验，这个说法是否准确呢？除了企业家本人和继承人在企业发展理念可能存在差异之外，在财富传承的工具、机制设计上，是否也会造成这种现象发生？您会给什么建议？

赵燕：根据我们的过往经验，一般来说，法律保护、税务保护、财富保护以及财富传承这四个方面的机制最为重要，当然精神传承和人力传承也尤为重要。法律和税务方面都需要提前去做预防和规划，财富方面则对资产配置能力有要求。

我们说“富不过三代”，往往是很多后辈继承了财富，却没有延续下去，最后我们发现很多孩子缺的是历练和企业家精神的传承，往往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企业家应该认识到，精神文化可能有时候要远比财富更值钱，也更难传承。重要的是让孩子认识到，家族企业的创立是非常不容易的，这其中所蕴含吃苦的精神、团队合作的精神以及股权分配和企业管理与转型发展的精髓。每个企业家尽量要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多带孩子走进自己的企业，了解自己的商战策略，让孩子对父辈的努力和付出有认知，爱上自己家族品牌和奋斗故事，同时学会与人交往，尊重企业里的核心人才。因此，真正要做到家族传承，一定要重视文化和家风的传承，包括商训和家训。文化和精神是无价的。当然人力成本也相当重要，一个家族企业要后继有人，人才辈出，让创始人在挑选继承人时，有人可选。所以更多地孕育和培养健康、积极向上、具有企业家精神的接班人，对家族传承起着尤为关键的决定性作用。

家族办公室：财富传承的战略中心

魏尚进：放眼整个中国，“家族办公室”还是一个相对新的概念。您作为家族办公室联合创始人，您认为这样一个概念在国内的发展趋势如何？与境外市场上的家族办公室相比又存在哪些区别？高净值人群最看重家族办公室的哪些方面的特质和能力？

赵燕：中国市场上的家族办公室还未走上正轨，主要包括以下四大体系：第一类是银行系的家族办公室，创始人大多是来自私人银行的高管，手里握有大量的客户资源，同时具备财富传承的专业规划和执行能力，重点发展是在金融产品营销服务上；第二类是律师系的家族办公室，创始人多为律师合伙人，擅长解决相关各类财富传承和公司架构等方面的法律问题；第三类是税务师系的家族办公室，创始人主要是税务师合伙人，主要源自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和国内具有实战经验的税务管理人员，比如普华永道（PwC）、德勤（DTT）、毕马威（KPMG）、安永（EY）等咨询公司原高级合伙人；第四类是来自一些民营企业家，他们愿意出资为自己的家族企业创立独立的家族办公室，或者聘请专业团队包含金融、法律、税务人才，一起组成专业团队，为家族提供定制化财富管理和财务解决方案，隔离风险。这些团队在管理好自家财富的同时，也可以收费为其他家族企业提供家族办公室服务。

目前国内还有一类家族办公室做得很好，就是保险系家族办公室，例如中信保诚、友邦保险等。这一类家族办公室拥有资深的保险顾问，在保险配置方面可以为每一个客户提供专业的、个性化的指导，从而隔离风险。当然，家族办公室之间也会进行战略合作，比如保险系的家族办公室就会连同律师、税务师和银行系的专家一起进行资产配置和风险隔离，目前国内这样的组合服务是非常有代表性的。

魏尚进：目前离开有监管的大平台去创办家族办公室仍存在诸多不确定性。那么，家族办公室在未来有没有可能脱离商业银行独立发展？您认为这个行业未来的发展可能存在什么样的机遇？

赵燕：以瑞士为代表，该国的家族办公室经过了上百年的发展，已经形成了非常成熟的业态。根据我们的调研，中国境内的家族办公室仍在积极探索各项制度和模式，未来有可能像境外一样发展成为独立的机构。目前，国内银行系的很多家办已经开始在积极布局，很多银行成立了内部的财富子公司，甚至有的单独申请了家族办公室独立品牌和经营牌照，这都是为了将来能够有一个更大的舞台做铺垫。客观来说，基于银行、信托公司等正规金融机构，去做家族办公室可能是未来的一个趋势，一是因为这些机构的客户资源丰富，潜在客群基数庞大，二是因为这类机构的金融牌照齐全、安全性高、稳健性好、业务种类广泛、专业资源丰富，能够提供全能型的财富管理和企业投融资服务。

□本文仅代表受访者个人观点，仅供读者参考，并不作为投资、会计、法律或税务等领域建议。

□编辑 | 潘   琦

□视觉 | 葛雯瑄

□图片来源 | VE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