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回我们就来分别聊一聊李先生与裘先生的老东家——中国社会科学院与北京大学。

中国社会科学院

中国社会科学院的总部大楼坐落于贡院旧址，也就是建国门。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它是当今的翰林院，或曰“皇家社会科学院”。

但中国社科院正式成立是在1977年，在此之前，它是中国科学院的哲学社会科学部。自与中科院分家之后，中国社科院、中国科学院、中国工程院鼎足而三，分别成为中国文、理、工科的最高科研机构。

中国科学院成立于1949年，是“新中国”的产物。“旧中国”有“中央研究院”，它随着蒋氏家族搬迁到了海峡对岸，现在岸这头的论著提到它往往要加上“”号。

中国科学院的首任院长是郭沫若先生。

他是天才诗人，也可以说是一位天才的古文字学家、历史学家，“甲骨四堂”之一。

在不少人津津乐道其人品与私生活的同时，不能否认他的《卜辞通纂》、《两周金文辞大系》、《中国古代社会研究》等论著是绕不开的经典名著。

郭老当时是“翰林院”的“掌院学士”，他的手下，自然有各路好手。

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也就是现在的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当时有陈梦家先生。他原先在清华大学，1952年被调到考古所。他与郭老一样，是天才诗人，也是一位天才的古文字学家、历史学家。他的《殷虚卜辞综述》、《西周铜器断代》、《汉简缀述》、《西周年代考·六国纪年》等论著同样是绕不开的经典名著。

但他也是一个悲情人物。他才华横溢，潇洒倜傥，最终似乎不可避免地被划为右派。

这也是古文字学史上的悲情一页，陈先生曾经的师长容庚、唐兰都毫不留情地批判他。

1966年9月3日，陈先生自缢身亡，他的妻子赵萝蕤精神失常。

陈先生享年55岁，他留给我们的，永远是潇洒倜傥的模样

陈梦家与妻子赵萝蕤

在此前后，考古所的《殷周金文集成》的编撰计划也启动了。

二十余年后，煌煌十八册的《集成》面世。

这是一代考古所人的结晶。

考古所的不少人为《集成》付出了大量心血。

如李零先生在70年代末成为中国社科院研究生院考古系的研究生，师从张政烺先生以及王世民、张长寿两位先生。本来应该是唐兰先生指导他，但唐先生突然去世，所以请来了张政烺先生。张先生是唐兰先生的弟子，原先在北大教书，后来去了中国社科院历史所，被蔡美彪先生称作“中国社科院两个最有学问的人”之一（另一个是钱锺书先生）。

李零先生也参加了《集成》最初的资料搜集工作，为此花了整整三年时间，结果“名没有，书没有，什么也没有”。

《殷周金文集成》，也就是大家引用青铜铭文材料时出镜率最高的“《集成》”，1984年至1994年由中华书局出完18巨册。2007年又出版8册的修订增补本。

张亚初先生一生坎坷。差不多与李零先生同时，张先生也进入了考古所。

张先生在1962年与林沄先生一道考上吉林大学于省吾先生的研究生，两人因为“出身问题”令于老一番求情才勉强收入门下，也因为“出身问题”两人毕业之后长期任教于山村中学，最后好不容易张先生进入考古所工作，林先生回到吉大。

张先生为编撰《殷周金文集成引得》花费十年之功，到双眼视力几乎全失、在医院手术期间仍在校对文稿，读其《后记》，令人动容！

张先生已经去世，其临终前仍未完成的《商周古文字源流疏证》已经出版。

考古所的各位古文字学先生，诸如张亚初、刘一曼、曹定云以及现在年富力强的冯时先生，均出自北大历史系（考古专业）。刘一曼、曹定云两位先生从事甲骨学研究，张亚初先生以及林沄和刘一曼的高足严志斌则专攻金文，“男神“冯时先生在其绝学“天文考古学”之外，也涉及甲骨、金文、简帛等领域，他是考古所古文字学专业的负责人。他们的研究往往结合考古发现，如出土的甲骨和青铜器。至于李零先生，则是从考古所去了北大，他也从事过考古工作。

江湖的活力，正在于水的流动。

我们知道，中国社科院的考古研究所编了《殷周金文集成》，历史研究所则编了《甲骨文合集》。

《合集》是在胡厚宣先生的主持下进行的。胡先生在40年代已经成为享誉江湖的甲骨学高手，后来更是被国外学者誉为“大陆甲骨学研究第一人”。

胡厚宣先生和他的学生们

上面这张图，前排右二是“重量级”的大boss胡先生，他的右边是齐文心女士，左边分别是宋镇豪、裘锡圭两位先生，后排则是王宇信、范毓周两位先生。宋先生和范先生当时还是“小鲜肉”，他们是70年代末入学的，他们一个是海员，一个是中学教师，被胡先生破格录取。裘先生是50年代到胡先生门下的，王先生和齐女士则是在60年代。

裘先生后来去了北大，现在在复旦；范先生现在在南京大学；王先生、齐女士和宋先生都留在了历史所。王先生是中国社科院的荣誉学部委员，宋先生是学部委员，中国社科院的“学部委员”相当于中国科学院和中国工程院这“两院”的“院士”（大陆文科无院士），可以说是“凤毛麟角”。

我们知道，李学勤先生之前是历史所的所长（李先生和裘先生都与中国社科院历史所有关）。他在历史所带的学生有赵平安、常耀华、李天虹、刘乐贤、江林昌等先生。赵先生现在与李先生均在清华大学，常先生在第二外国语大学，李女士在武汉大学，刘先生在首都师范大学，江先生在烟台大学，李先生还有几位学生留在了历史所。

历史所先秦史研究室的传统是结合甲骨文、金文等古文字材料研究先秦史，这一传统从胡厚宣、杨升南、李学勤、王宇信一直延续到现在的宋镇豪、王震中、徐义华、”学界金城武“刘源、王泽文、孙亚冰等先生。他们不定期发行秘笈《甲骨文与殷商史》。

历史所的秦汉魏晋南北朝史研究室设有“中国社会科学院简帛研究中心”，现任历史所所长卜宪群以及林甘泉、谢桂华、杨振红、马怡、邬文玲等先生则主要从秦汉简帛文献入手研究秦汉史。他们不定期发行秘笈《简帛研究》。

此外，中国社科院的语言研究所也有相关专业，有孟蓬生、王志平、肖晓晖等先生坐镇，他们主要从语言学的角度研究古文字和出土文献

北京大学

北京大学古文字学的江湖地位，曾经是“武林盟主”的角色。

当年的北大，有朱德熙、高明、裘锡圭等先生，以及裘先生的弟子李家浩、沈培、陈剑等各路高手。

如今朱德熙先生早已离去，高明、李家浩两位先生已经退休，李家浩先生被安徽大学聘走。李零先生1996年从古文字教研室去了古代文学教研室，现在也已经退休。而正如上篇所讲的，裘先生带着沈培、陈剑一众弟子出走复旦，“带走了北大一个专业”。自此，北大古文字教研室的书籍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唐兰先生进入“新中国”后进入故宫博物院工作，基本没有在大学任教。但他一度在北大考古专业教授古文字学，高明先生便是他的高足。葛英会先生是高明先生的高足，也在北大考古文博学院。

朱德熙先生在30年代求学于国立西南联合大学，从物理系转到中文系，唐兰先生也是他的老师，此外他还从闻一多、罗常培、陈梦家等先生学习。他是北大的一面旗帜。

高明先生曾经与朱德熙先生有芥蒂。唐兰先生是他们共同的老师。

李家浩先生曾经与李零先生有芥蒂。裘锡圭先生是他们共同的老师。

高明、李家浩两位先生都是自学成才并成功“逆袭”的典范。

受朱德熙先生影响，裘锡圭先生重视语法的研究。

受裘先生的影响，裘先生的弟子如沈培、黄天树、张玉金、喻遂生等都重视语法的研究。

沈培先生随裘先生去了复旦，后来又去了香港中文大学。

黄天树先生去了首都师范大学，于是开宗立派，学霸辈出，“首都师范大学甲骨文研究中心”逐渐崛起为海内甲骨学的重镇。“缀合”是他们的镇派技能。

喻遂生先生在西南大学，以张显成先生为首的西南大学汉语言文献研究所是出土文献语言研究的重镇，他们的镇派技能是“虚词”。他们不定期发行秘笈《简帛语言文字研究》与《出土文献综合研究集刊》。

张玉金先生先去的辽宁师范大学，后又去了华南师范大学开宗立派，华南师大也是出土文献语言研究的重镇，“虚词”也是他们的镇派技能。他们不定期发行秘笈《出土文献语言研究》。

裘先生的高足胡平生先生在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就是原来的中国文物研究所，裘先生的另一位学生李均明先生原先也在中国文物研究所，现在则到了清华大学整理“清华简”。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发行秘笈《出土文献研究》。

现在的北大考古文博学院延续了古文字学的传统，有青年中坚董珊先生，他原先在吉林大学师从刘钊先生，后到北大李零先生的门下。

而随着“北大秦简”、“北大汉简”入藏北京大学，北大的历史系和中文系投入了这两批珍贵秘笈的整理研究。不但有李零、朱凤瀚等先生领衔，还涌现了韩巍、陳侃理等后起之秀。

随着李先生和裘先生分别出走，中国社科院与北大古文字学的实力似乎大为削弱。

但中国社科院、北大与清华、复旦，并不纯粹是此消彼长的关系。

中国社科院仍延续着原有的学术传统，而北大则找到了新的学术生长点。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在古文字学这个江湖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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