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博士生对自己的博士经历更不满意

不要在中国读博、没有人会帮助你、没有人会理解你……

一共690名中国学生参与了调查——这是该调查8年来参与人数最多的一次。通过问卷调查和自由文本评论，学生们既表达了在中国读博真是“太难了”，也充满了乐观和韧性。

一些受访者利用调查的评论部分指出了读博的积极的一面。一名学生写道，与中国社会的其他领域(如政治和工业界)相比，学术体系鼓励“自由、创造力、发现，以及对意外失败的更大的承受力”。还有人说，学术系统“相对自由和公平”，博士生“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一位受访者特别提到了“自主创新”的机会。还有一位表示“总体上”感到满意，但补充说“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

读博是否与预期一致

大多数受访者在发表评论时表达了更为负面的看法。“不要在这个国家读博，”一名学生写道。“没有人会帮助你。没有人会理解你。这里是监狱。”另一位学生写道：“读博压力太大了，超出了我的预期。”

南京大学的细胞生物学家陈迪说，在很多方面，压力是系统固有的。他说：“大多数院校的研究生都被要求以第一作者身份发表至少一篇具有一定影响力的论文才能获得博士学位。因此，每个人都必须高产，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如今，博士的队伍越来越拥挤。根据中国教育部的统计，2018年新增博士生95502人，博士生总数达到389518人。相比之下，2013年只有7万多一点的博士生入学，2009年只有不到6.2万。一些观察人士认为，博士生的人数已经超出了中国目前的教育体系或就业市场所能完全支持的水平。“整个基础设施需要改革，”陈迪说。“我个人认为减少博士生人数可能会有所帮助。”

读博仍然很受欢迎，但调查发现，博士生们普遍感到遗憾。当被问及他们会采取什么不同的做法时，22%的受访者表示会更换导师，36%表示会改变他们的研究领域，7%表示不会继续攻读博士学位了。45%的受访者表示，他们的博士课程没有达到预期。在中国之外的地区，这一比例是36%。另一方面，只有5%的中国受访者表示，他们的博士课程超出了预期；世界其他地区的相应比例是这个数字的两倍多。

南开大学化学家周其林说，通常情况下，人们从一开始就抱有过高的期望。他说：“许多学生在进入实验室之前都认为科学研究是美好而浪漫的。但当他们开始做研究时，不可避免地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

Nancy Li是一名硕士研究生，她放弃了一所中国顶尖大学药剂学专业的读博机会。对于如此多的中国学生为获得博士学位而苦苦挣扎，她并不感到惊讶。她说：“相当多的中国博士生没有做好攻读博士学位的充分准备，他们需要更多的指导，包括职业建议和心理咨询。”

40%中国博士生抑郁焦虑，过半博士生每周工作40小时

这些评论和调查结果让人们开始关注读博的情感代价。一名学生写道，她希望自己在决定读博士知道“博士学位将如何影响我的心理健康和工作与生活的平衡”。她并不孤单。

中国博士生因读博而抑郁或焦虑的比例更高

在调查中，40%的中国受访者表示，他们曾因读博导致的抑郁或焦虑而寻求帮助。世界其他地区这一数字是36%，中国博士抑郁的比率略高一点。对于中国的学生来说，真正能够获得心理帮助也很难。寻求帮助的受访者中，只有10%的人说他们从自己所在机构获得了帮助。在世界其他地区，这一数字是28%。

中国博士生从所在机构获得心理帮助的比例更小

从积极的方面来看，中国学生与其他地方的学生相比，受到欺凌的比例更小。只有15%的人报告受到欺凌，而世界其他地区的这一比例为22%。同样，报告受到歧视或骚扰的比例(12%)与来自其他国家的受访者(22%)相比也算不错。

焦虑可以来自很多方面。一方面，尽管中国学生在时间投入上比其他国家少，但他们被要求的任务更多。超过一半的受访者(53%)表示每周工作超过40小时。在世界其他地区，每周工作超过40小时的学生高达79%；中国学生这一比例会更小，可能是因为非全日制的学生比例更高。

54%的人同意“我的大学有长时间工作的文化，包括偶尔通宵工作”的说法。与其它地方一样，在中国，长时间呆在实验室也带来了一些不良后果：45%的中国受访者表示，他们对工作与生活的平衡不满意。在世界其他地区，38%的人有同样的抱怨。

英国曼彻斯特大学化学家 Chong Tian说，在清华大学攻读博士期间，她经常长时间工作——一天工作11个小时，一周工作6天。她说她没有抱怨。“加班是整个社会的普遍现象，”她说。“我很喜欢我的项目，总是督促自己更努力地工作，尽快获得结果。”

博士学位也不好找工作，70%博士生希望进入学术界

与其他国家的博士生一样，中国的博士生也担心毕业后的就业前景。近90%的学生将职业不确定性列为他们最担忧的五大问题之一。不过，乐观的是，70%的受访者认为他们的博士学位将“大幅”或“显著”改善他们的就业前景，有这种观点中国博士生的比例比世界其他地区的同龄人略高。

尽管学术界的就业市场竞争激烈，但大部分博士生的梦想仍是大学研究职位。近70%的受访者表示，他们最希望毕业后进入学术界工作。相比之下，海外受访者中只有55%认同这一目标。

对就业前景感到担忧是有道理的。一项全国性调查发现，2017年新毕业博士中只有83%找到了工作，略微落后于硕士学位获得者(85%)和职业学位获得者(89%)。

可靠的职业建议可以缓解对未来的担忧，但这种建议并不总是有效。近一半的中国受访者表示，他们是根据自己的研究领域做出职业决定的，另有28%的人认为受家庭影响很大。只有29%的受访者表示，他们的决定是根据导师的建议做出的。总体而言，46%的受访者表示他们对自己的就业指导不满意，这一比例与其他地方的学生一样。

调查发现，通常情况下，中国学生很少有时间向他们的导师或PI谈论自己的职业生涯或其他事情。大多数(52%)的受访者表示，他们每周与导师一对一见面的时间不到一小时。在其他地区，这一比例为49%。“不幸的是，许多导师由于忙于申请项目资金和其他业务，无法给学生提供足够的帮助和指导，”周其林说。

一些受访者抱怨说，他们的实验室感觉更像是一个商业运作的场所，而不是一个培养人才的地方。一位受访者说，“PI拥有所有权力。实验室里的其他人就像工厂里的工人。”Nancy Li说，许多实验室都有考勤系统，记录每个成员到达和离开时间。她说：“与其说这是一种师生关系，不如说这是一种雇主与雇员的关系。”

陈迪指出，PI自身也面临压力。他说：“对PI的评估主要基于发表论文，特别在著名期刊发表，这有时需要大量劳动密集型的实验。”“与其他国家的PI相比，中国的PI似乎需要花更多时间在行政、实验室管理、家庭等各方面上。”

周其林说，越来越多的中国学者意识到他们对团队有义务。他表示：“情况已经变得越来越好了，尽管步伐缓慢。”“导师应该花更多的时间与学生在一起，给他们提供帮助和指导。”

一位希望匿名的材料科学家表示，学生们可以采取更多行动来获得他们需要的建议。“我总是告诉我的学生，他们的成长速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们与我见面的频率，”这位科学家说。“当然，和大多数中国教授一样，我很忙——但如果他们想和我讨论什么，我总能挤出时间，或者另找时间。”

最重要的是弄清楚想要什么，并勇于尝试

尽管这些挑战是真实存在的，但受访者仍在他们的博士经历找到一些喜爱的地方。当被问及博士生生活中最享受的是什么时，27%的受访者选择了大学/学术环境——这是最受欢迎的回答。还有人提到智力上的挑战、创新的机会以及与聪明有趣的人一起工作的机会。

当被问及是否对攻读博士学位的决定感到满意时，62%的受访者表示满意。这大大低于世界其他地区博士生的满意度(76%)。

但中国学术界相对来说仍处于起步阶段——1978年，只有18名博士生入学——我们有理由认为，中国的博士生教育将变得更有效、更能让学生受益和满意。“中国的科学发展很快，”周其林说。“随着经济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学生希望留在学术界。”

Chong Tian说，回首过去，她很珍惜在清华大学接受的教育。她说，她的导师一直都在身边，随时可以找到她，她得到了有用的职业建议。她认为自己的方向是正确的，但她补充说，时间会证明一切。“没有人能对未来做好充分的准备，因为我们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她说。“最重要的是弄清楚我们想要什么，并勇于尝试。”

原文链接：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d41586-019-03631-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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