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同人(女主HE,男主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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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同人(女主HE,男主BE)

2024-07-14 01:45:05|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这个同人文是起始于小枫跳下城墙,但是没有自杀成功而是晕了过去,被带回了东宫。李承鄞开始用忘川水把她留在身边。这不是HE,我只是想好好虐虐男主,让小枫某种意义上幸福过一生。(第一次我的第一章还丢了……只能重新打一遍,难过。)

  1.

  我醒来时,眼前一片昏黄,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自己躺在一个绣着繁复花纹的帷帐里。鼻间是淡淡的熏香味混着草药的气味。我口干舌燥,想要说话,却喉间剧痛,半个字也说不出。我转过头,才发现自己居然不是一个人躺在这里,枕边还有一个眼圈黑青,面色憔悴的陌生男人。我心中一惊,向后退去。才发觉自己的手被这人紧紧握着。因为我的移动,他也醒转过来。他一直微微皱着的眉头,深深拧了一下,然后睁开了眼。他有一瞬的迷茫,看到我之后,似是不敢相信,又转为惊喜。

  “小枫,小枫!你醒了。”他原本握着我的手从锦被里伸出想要抚摸我的脸。我一时脱身,马上向后退开,抱着被子坐起来。一脸戒备看着他。他的动作顿住了,眼中的欢喜如同被一桶水浇灭,转为一种奇怪的紧绷。

  虽然看起来这人不像对我有恶意,还叫我的名字那么亲密激动。可是我现在不知身在何处,身边还是一个陌生的中原男子,心里还是十分警觉。我忍着喉咙的疼痛,问道:“你是谁?”

  听到我的话,他居然笑了一下,如释重负般。低垂下头,片刻后再抬起来时,满是痛惜的看着我:“小枫,我先让太医给你诊断一下。等你身体舒服一点,我们再谈。”说完,他利落的下床,风一般地出去了。

  此时我才松了一口气,有空打量这个屋子。看起来应该是夜里,光都来自于帐外的灯光。这里的装饰都是中原的风格。可是我完全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还没等我细想,一群人如同水流般安静地进来,他们挑亮了灯火。又给屋里填了炭火。那陌生的男子此时换了一套银丝的锦袍,最后走进来,居然显得格外挺秀高大。一个白胡子的爷爷,在帐外行了个礼。一个婢女进来帐中,把一个红线系在我的手腕上。那老爷爷捏着红线的另一头,捻了一会,然后走到那男子身前低声的说了些什么。那男子脸上露出满意的笑,还了个礼,老爷爷就离开了。

  那男子走到我床边坐下,一脸欢喜的看着我。我还想问这是何处,却见一个婢女端进来一杯水。我真是口渴的很,拿起来就喝,居然是甜甜的温水。刚放下水杯,一股饭香就把我的注意力全吸引过去。只见那男子纤长的手指捏着一个白玉的勺子,正在搅一碗肉糜粥。我的眼睛就跟着他的手转动,真是口水都流出来了。

  他还在那边说:“太医说了,你身体还比较虚,不能吃太油腻的。我又知道你想吃肉,所以你就先吃点肉粥,等好些了,再给你好好开开荤。”我其实都听不进去,只恨这家伙动作太慢。

  他又放到嘴边吹了吹才喂给我吃。一开始吃我才发现自己有多饿。好在每次我刚吃完一口,下一口就送到了嘴边。一大碗肉粥很快就被我吃光。热热的食物下肚,身上出了点汗,我舒服的长叹一声。抬眼才看到那男子满脸的笑意,本来他就长得好看。现在眼睛又一闪闪的发亮。我想起自己狼吞虎咽的样子,脸上竟有些发热。轻咳了一下,才想起来正事。

  “这里是哪里?你究竟是何人?”

  他把碗交给婢女,挥下所有仆从。温柔地看着我,似乎酝酿了一下:“我是你的夫君,你是我的娘子。我叫李承鄞,是豊朝的太子,你是曲小枫,是豊朝的太子妃。”

  这几句话让我疑惑不已。我记得父亲收到了豊朝送来诏书,记得自己到豊朝和亲,可是豊朝的太子是二皇子啊,他不叫李承鄞啊,这,这是怎么回事?中间发生了什么?我想往下想,却觉得头疼起来。不自觉捂住了头,摇晃起来,想把疼痛摇出去。

  他看到我痛苦的样子,忽然上前把我紧紧抱在怀里。声音从他的胸腔传来:“小枫,你的头受了伤,很多事你都不记得。不过没关系,你不需要记得,你只要知道,我爱你,我会对你好。以后我会用我的全部去保护你,不会让你受到半分伤害。小枫,不要想了,不要去回想了。”

  他的怀抱很温暖,而且他抱的那样紧,我竟从心里生出了几分依恋,或许他说的是真的吧。闻着他身上的熏香味。我渐渐不去想,慢慢意识昏沉起来,终于睡去了。

  2.

  距我醒来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醒来后不久我问起陪我和亲的婢女阿渡,李承鄞告诉我,她为了救我而丧生,他已经将她厚葬。我又难过消沉了好久。如今我渐渐接受了失去部分记忆的事实。

  身体慢慢好起来,只要我不试着去回想失去的记忆,我就不会头痛。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不适。甚至可以说,在这个东宫里,没有比我更舒服的人了。李承鄞这个太子每天早起去上朝,晚上又要处理完公务才能回来。他开始想和我同床,我拒绝后,他死皮赖脸在我的睡帐外搭了个小榻,他那么高的身量蜷在上面,还真有些可怜。他起床为了不打扰我总是轻手轻脚,但是我能感觉到每次离开前,他都会站在我床前,看我一会儿。而我呢,每每睡到日上三竿。

  自从太医说我可以出去活动之后,除了不能离开东宫,我可谓是无法无天,想干什么干什么。居然比成亲前学习礼仪时还要自由。我天天在东宫里四处逛,累了,就回去睡一会;饿了,各种中原的好吃的源源不断地送到我的宫里来。不过可惜,他们的西州菜总是差一点味道。我每天唯一的规矩是必须和李承鄞一起用晚膳。他总是亲手给我布菜,自己也顾不上吃几口,事无巨细地问我一天干了些什么,似乎听我说这些琐事也是极大的欢乐。虽然有时候政务繁忙,他匆匆赶回来,吃完后又匆匆离去,但是这个日常倒是从来没有打破。

  宫里的人都说,太子真是对我太好了。我也知道,他事事都安排的极尽详细周到,无论我闯什么祸,他都只是笑笑。但是我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似乎现实不该是这样的。他也有种维护镜花水月的小心翼翼。无论我去哪里都必定有人跟着,时刻都有人看着我的一举一动。我无意提一句,想吃烤羊排,下一顿它必定会出现在餐桌上。我想见见珞熙她们,他说她们嫁人了,不宜入宫。整个东宫,只有他是我可以沟通的人,底下的侍从们,似乎除了执行命令,只会说些好听的话。我的“自由”让我越发烦闷。

  终于在一天夜里,我看着帐外那个身影,忍不住把话说清:“李承鄞,你是不是在监视我?”

  他从来都是面对着我睡,闻言坐起来,明显紧张起来:“你为什么这么说?”

  “你不许我出宫,不许我和其他人接触,去哪里都要有人跟着,说的话都有人处处留心。”

  “我只是,想对你好,想保护你不受半点伤害。”

  我下床,走到他面前。这样面对面说,我才觉得真实些。他坐着,也只比我低一点,昏暗中,我看不清他眼中有几分真挚。“但是我不喜欢这样,不喜欢被当作瓷娃娃一样,我想要出宫去,我在这东宫呆够了。”

  这话似乎刺激了他,他忽然下榻,紧紧抓住我的双臂,“你想去哪里?”

  “我,我就是想出宫玩一玩,”我竟被他吓得有几分胆怯,“东宫里太无聊了。我连墙角有几只蚂蚁都数过了。”

  他松了一口气,手劲松了下来。上前一步,把我轻轻环在怀里。他时不时对我做出些亲密的举动。我也渐渐开始习惯,只要不过分就随他。

  “好,过几日我就带你出宫看看热闹。只要你开心,任何要求我都答应你,只是……”他捧起我的脸,逼我看着他的眼,“只是,你再也不要说离开的话了。”他的神色那般凄楚,近乎哀求。我心里酸软起来,一阵颤动,不好意思的躲避了他的眼神,低声哦了一句。快步回去床上,我背对着躺下,有点紧张他会不会进到帷帐里。半响后听到他上榻的声音,才舒了一口气。又有些失望,又觉自己有点好笑。终于慢慢睡去。

  他没有食言,几日后,我和他换上男装,在傍晚时出了宫门。我不自觉向北城去,嘴边念叨着:“我和你讲啊,北城那边聚集着好多西州人,他们做的西州烤肉才叫正宗。今天就带你尝尝。”却被他拉住,“北城,不久前着了火,那边的西州人都被迁走了。”

  “啊?那,那米罗和……,和……”有一个名字一直在我嘴边,可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脑子又开始混乱起来。他马上捧着我的脸,不停声的说:“小枫,小枫,不要想了。我带你去南城,那边也有几家很好吃的西州烤肉。走吧,不要想了,你只要出来好好玩,开心就可以了。不要想了。”

  我看着他温柔担心的脸,努力压下那种不适感。心里也默念不要想了,顺从地被他拉着向前走去,他的步子迈的很大,拉着我近乎逃跑般,和在宫里的稳重样子完全不同。我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北城的方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丢在了身后。

  后来的日子里,他带我出宫看表演,带我赏花踏青,带我看月观星……每次都提前安排的很周到。虽然宫外玩乐更多彩有趣,但是我发现,自己还是在他的控制下,只是换了个环境。每次我说什么,他都照办,却感觉不到半点自由。我也逐渐明白,他会满足我的任何要求,唯独不会放我一个人出去。每次我抗议,他都用那种哀伤的表情看着我,让我觉得好像自己要抛弃了他一般,内心升起深深的负罪感。后来,我也安慰自己,算了,他天天处理政务,早出晚归这么辛苦,就带着他玩吧。

  不知不觉又临近了上京全年最热闹的上元节。我早就期待多时,无数的商贩艺人涌进城里,街上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李承鄞却兴趣缺缺,甚至有些忧虑。我问他怎么了,他只说是这些天筹备典礼太累。我想他自小在京城长大,可能对上元节没什么兴趣了。我想让侍卫陪着我出去玩,让他在宫里休息,他还是不肯。

  节日当天皇室有典礼,所以我想要提前溜出去玩。开始李承鄞怎么也不许,最后我答应他可以和我睡一张床,才松口。这个家伙,有时候真有股无赖的劲,让人没有办法。

  街上和我想象的一样热闹,到处都是人。不几步就有人聚在一起看表演。有喷火的人,我看着一股火焰冲到我眼前,脑中开始闪过似曾相识的画面。还没等我细想,李承鄞紧紧拉着我,不停半步的离开了。他似乎很着急想逛完,早点回宫。经过糖人摊,我不得不双手拽住他才停下。我说想吃糖人,却发现他半响不动,回头见他神色格外复杂,有眷恋有痛楚有担忧……他看我瞧他才回神,付了钱。我挑了一个漂亮的小狐狸和一只小狼。“我和你讲啊,我们西州有一个歌谣,唱的是一只狐狸等他的姑娘。喏,给你一只狐狸,我吃这只小狼。”李承鄞慢慢接过去,细细地转动糖人看的出了神。我觉得他真是太累了,今天反应显得特别迟钝。我举着糖人,学着狼叫了一声“嗷呜,嘻嘻……”然后把糖放在嘴里,转身去看其他的热闹了。

  我趁他没有拉着我,快步走到人群中看卖艺。空地里,一个大汉赤裸着上身,正在表演金枪锁喉。一个小姑娘敲着铜锣,在向众人收赏钱。我觉得后面挤进来一个人,果不其然是李承鄞。我看他脸上还未散去的焦急,暗暗吐了一下舌头。我看的惊奇,连连叫好。从李承鄞腰间掏出了几块碎银子,扔进了铜锣。他只微笑着,一手搭在我肩上,防着别人挤到我。大汉表演之后,一个身形瘦削的少年,走到空地中,朗声道:“接下来,请大家看一看啊,全上京城最好看的舞剑表演。各位看官,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这几句话,在我脑中炸开了一般。我眼前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模糊地看到一个白衣男子,衣袖翻飞,剑舞如花,一个红衣的女子在敲着铜锣。我的头钻心的痛,不觉得躬下身。李承鄞马上扶住我,“小枫,小枫!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痛的说不出话,李承鄞打横抱起我,挤出了人群。他喊一声“来人”,马上从四周围拢来几个便衣的侍从,他抱着我,侍从开路,不多时我们就离开了热闹的街市。他抱着我往前跑着,不停的说,“小枫,没事了,很快就没事了,你再忍一下。”我费力睁开眼,看到黑色的夜空里,绽开了烟花,和当初一样美,和当初……当初他把我扛在肩上一样……

  所有的记忆忽然像被烟花炸开了一个缺口,潮涌般把我淹没。城墙,阿渡,顾剑,赵瑟瑟,永娘,阿翁……一股血从心口涌上来,我噗的一口全吐在李承鄞的身上,一些还溅到他的脸上。他吓得停下来,单膝跪地把我放下。我头痛心痛,脑子昏沉,看着他,真是不知该如何反应,眼里涌上了泪,只说了一句“顾小五”便昏了过去。

  3.

  我坐在东宫的凉亭里,吃着葡萄,身后垫了一个软垫,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又有些昏昏欲睡。自从有孕以来,我完全过上了猪一般的日子。李承鄞对我的保护简直是丧心病狂,完全失去了人身自由。他甚至把政务都搬到我宫里,每过几个时辰就来查岗。

  他不许我喝酒,不许我吃凉的,不许我吹风,列了好多规矩。这上京的盛夏可真难熬。不过他还是想办法从西州运了葡萄来,还找了不少杏脯给我解害喜。好在最难过的前三个月已经过去了。现在太医说,我的胎已经坐稳了,李承鄞才敢让我出门活动活动。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孕妇会变得比较傻,我总是想不起来事。即使是怀孕之前的很多事我都记不起来。李承鄞说是因为我脑袋受过伤,所以要长期服用一种药,才能慢慢调理起来。但是我觉得喝了那个味道碧绿的药,我反而更记不起来事,每次想要想什么,就会很难受。好在有喜之后,他就不再给我喝了,也算一项好处。

  “你又在这里吹风,一会儿睡着了就着凉了。”不知他何时已经走到我面前,拿他那温凉的手贴着我的脸颊。我睁开眼,向他张开手。他会心一笑,将我打横抱起,往寝殿走去。

  因为记不起很多事,李承鄞,我的丈夫成为了我最依赖的人。他对我有求必应,无微不至。他会彻夜给我讲我记不起的事。原来我们有过那么多美好的过往,有一次我听得哭了,心里自责自己全不记得了。他吻着我的额头说,我不用记起那些事,因为他都记得。而且以后我们会有更多美好的未来,不用执着于过去了。

  后来的我,有时在梦中会看到他讲给我听的画面。萤火虫,夜湖划船,照顾他出恭出丑……每次我醒来都会特别开心地和他讲我梦里的事。他听时脸上带着笑,眼里却总是心事重重。我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他总是很小心翼翼,有时深夜我醒来,会看到他紧张的盯着我,似乎听到了什么噩耗,无法入眠。可我怎么问,他都不肯告诉我。

  停药后,我总是会做噩梦,有时是飞溅的血和凄厉的厮杀声,更多时候是一个红衣女子不断哭着对我唱小狐狸的歌谣,我经常会在梦里和那个女子一起哭泣,然后惊醒。这时李承鄞会紧紧抱着我和我说话,直到我睡去,他常常因此彻夜不眠,人明显的消瘦下去。我有些心疼,借口身体不舒服,不让他陪着睡,他竟然在帐外摆个榻子,仍是夜夜守着。最后还是作罢,只能每天喝安神养胎的苦药。

  李承鄞轻轻把我放在床上,然后侧躺在我身侧。他特别喜欢这样看我入睡。开始我很不习惯,但可能是因为很容易忘记事情,所以对于很多事,我都不再较真。日子这般过去,就挺好的。

  到了夏末,我的腿浮肿厉害,白日里不愿意出去晒日头,倒是夜里喜欢沿着湖边散散步。他就扶着我一步步绕圈。有一天,我怀念起西州的漫天星河,和他讲西州夜空多美,又提起中原的烟花。他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我才想起来,我好久没有看过烟花了。上次是什么时候呢?我的头开始痛,但是我已经习惯不再回想,强压下去思绪。我问他,能不能放烟花看。

  这次很奇怪,无论我怎么祈求,他都不肯放烟花。以前只要我眉头皱一下,他就什么都依了,这次他却如何也不肯让步。怀孕的脾气上来,我好几天没有理他。私下里让侍从给我弄点烟花,他们吓得脸色发白,连连推脱。最后我发狠威胁要从高处跳下去,他们害怕我真的出事才告诉我,原来有一次我受伤就是因为烟花,所以太子禁止任何人在东宫放烟花,甚至周围都不可以。为这事,甚至处死过几个奴婢。我听完挥下所有侍从。在寝殿里,一个人坐到夜幕四合。因为我没有叫侍从点灯,寝殿里一片黑暗,只有月光和越来越近的灯笼光亮。

  李承鄞在殿外轻声问:“太子妃睡了吗?……醒着?怎么不点灯?……我知道了,你们退下吧。”

  他拿着一盏灯,走了进来。脚步不似以前那般急切,似是犹豫。他把灯放在桌子上,烛火晃了几下,映的他的影子颤抖起来。他走到我面前,蹲下仰脸看我,伸手握住我的手。

  “生气了?不过是烟花嘛,我也是担心你,如果你想看,等你生下孩子,我让全城都放烟花,好不好?”

  我不回答,李承影的手握紧了几分,“你不要这样气坏了身子,还要吃又酸又苦的药,到时候还是我心疼。”

  他喋喋不休的温声劝我,我却再也压不住自己的疑问。

  “李承鄞,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他微微往后退了一点,像是要把我看的更清楚些。我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惧,就已经知道了答案。他忽然起身走到桌子边坐下,喝杯水了后说:

  “呵,果然是瞒不住你。这些天那些大臣,总是上奏让我多纳些新妃,急着往东宫里塞人。不过没关系,这些事,都有我处理。你只要安心养胎就好。”他故作轻松,竟真的认错起来。

  “我说的不是这个。你说的那些回忆,那些故事,都是真的吗?是全部吗?你没有隐瞒什么吗?”

  李承鄞的表情在昏暗的灯光下瞬间变得模糊,他好像一下隐入黑暗中。

   “你不想说,没关系。我只求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以前喝的碧绿的药究竟是什么?”

  “我的确忘了很多事情,忘得脑子里都是空白的。我劝说自己不要去想,相信你,依赖你,安心的过日子。可是……可是我发现有太多事,让我没法相信你。你用那个药把我当作金丝鸟养在这个东宫,就是为了让我给你生一个孩子吗?”

  我想起那天听到他和太医的低语。那时我突然晕倒,醒来时发现自己手脚都被绑住,李承鄞端着一碗碧绿的药,这个场景让我莫名的恐惧不已。

  “李承鄞,为什么绑着我?!快放开我。不要!”

  李承鄞似乎比我还要痛苦。他伸手要摸我的脸,我脑中开始疼痛,似乎什么东西要冒出来。可是瞬间我一阵反胃,扑到床边吐了。李承鄞吓了一跳,忙呼太医。他把药递给侍从,连忙解开我绑手的绸带。他把我抱在怀里,下巴紧贴着我的额发。太医战战兢兢的把脉,脸上忽然转忧为喜,报我有孕。

  李承鄞似乎不敢相信。我一时也有点懵。他看着我的脸,我发现他的脸上从狂喜变为一种无措的茫然,然后颤抖着问我:“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我虽然还有点恍惚,但也心里奇怪。我点了点头,他却似极为欢喜。“说,你说,我是谁?”、

  “你,是豊朝的太子,是我的夫君啊。”

  他激动地把我抱在怀里。我透过他的肩,视线落在了那碗碧绿的药上。

  喝过安神保胎的药后,我假装睡去,李承鄞和往常一样等我入睡后才离去。等到众人退下后,我偷偷跑到寝殿门口,听到太医说:“殿下,太子妃的身体不宜再喝此药了。而且药效的持续时间越发的短,效果也很不稳定。对于日常之事太子妃也时有混淆,长期服用,怕是太子妃会彻底神志不清。”

  李承鄞背对着我,不知在看夜空的哪里。良久,忽然挥手打翻了仆从托着的药碗,吓得底下人纷纷跪倒。他低声狠厉地说:“听着,太子妃有孕期间,任何和西州有关的,和她以前有关的东西,统统都要小心收起来。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可以和太子妃多说一句话。如果谁让太子妃想起什么不该想起的。本宫,将他碎尸万段!”

  那一刻,我才真的相信这个在我面前温柔痴情的丈夫,在外面就是冷血无情的太子。或许他的温情也是为了什么目的。在我停药的几个月里,我开始做各种梦,那些如此真实的画面和撕心裂肺的痛楚,是他从来不曾提起的。我越发感觉自己如同陷入了蜘蛛的陷阱里,被网缠的无法动弹。

  曾经,我也想蒙住自己的双眼,安心享受他的温柔,骗得自己换取暂时的幸福,哪怕最后粉身碎骨。现在却只觉疲惫,不想做戏。面对我的问题,李承鄞,始终不发一言。只有夜风和渐渐偏移的月影在我们之间移动。最后,他嘱咐了一句仆从好好照顾太子妃休息,就起身离去了。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在我的寝殿安寝。

  连着几日,他都没有出现。我开始努力自己找回记忆。如今正是秋季,宫里进贡了很多螃蟹。他以前总说麻烦,参加宫宴也从不品蟹,也不让我吃那大虫子。这回他自己去参加宫宴,我推说身体不适告假,在寝殿偷偷让仆从做了几只。我随身的女婢,向来手巧,拆螃蟹的工具摆了一排,我看着稀奇,她已经行云流水的开始拆蟹。

  等到李承鄞听到消息,急匆匆赶到我寝殿,我正好把第一口放进嘴里。真的很好吃,我笑了。李承鄞满脸的紧张松懈下来,向我走来。似乎我的笑极大的鼓励了他,彷佛我们这些天的冷战都不存在,他又恢复了那张温柔至极的面孔。我嚼着蟹肉,口中血腥味渐重。我强撑着,看着他走近,眼中酸涩。很好吃啊,和当初他亲手给我拆的蟹肉一样好吃。

  我快速出手,抓住了桌子上拆蟹的剪刀。在他靠近的一瞬,站起来狠狠刺向他的胸膛。可惜隔着桌子,我的肚子让我的动作也受到了很大的限制。隔着他的宫服,我只刺进几分皮肉而已。他反而握着我的手,扶着我因为前扑而要倒下的身子。众人惊呼,想要上前。他低喝“谁也不许动!”我喘着粗气,眼眦具裂,只恨不得现下活吃了他。

  他骗得我如此惨,每次我一旦记起往事,他就在汤药里混入忘川水,让我一次次的遗忘,把我囚禁在身边。有几次我醒来,绝食不肯喝忘川水,他都是绑着我强灌下去。如今,要不是因为有孕,他不敢再喂我喝忘川水,我恐怕又会被忘川水支配,浑浑噩噩的在他身边。

  我恨极,想要抽手再刺,却挣不脱。他急道:“小枫,我知道你恨我,但是你现在怀有身孕,小心身子。你先冷静一下,站稳了。”

  我忽然反应过来,是了,我现在肚子里有他的骨肉,因为他,我才能清醒。我,居然怀上了仇人的孩子。我刚压下去血腥混着一阵恶心冲上来,我一下把刚才吃下去的东西混着血吐了出来。眼前一片闪烁的白点,头上一阵眩晕。有人惊呼:“太子妃流血了!”才感到一阵热流从身下涌出。李承鄞的脸色瞬间惨白,抱着我大叫着传太医。

  我仿佛所有的力气随着血一起抽离了。我怕又会被灌下忘川水,不敢失去意识,狠狠的咬着唇。我反手把尖刺抵在自己喉间,哑声道:“李承鄞,你放开我。”

  他看到我颈间刺出的血珠,嘴唇更退了一层颜色。他把我轻轻放在地上,让我依靠在房柱上。退后两步说:“小枫,你千万不要做傻事。还有!还有阿渡,永娘,我把他们都叫来!你千万不要乱来!”

  他厉声吩咐仆从。我觉得自己意识又要模糊了,眼前似乎所有人都是重影的,只有李承鄞的声音特别清晰。我狠狠往腿上刺了一下,疼痛让我眼前清楚了一些。李承鄞脸上的神情好似比我还痛,我心里冷笑。

  不多时,熟悉的身影进入了我的视线——阿渡,永娘。永娘扶着阿渡,阿渡一瘸一拐,还没到我面前已是泪流满面。她在城墙下接住我,一条腿必是废了。永娘,先是向李承鄞行了礼,又柔声的唤了一声太子妃,我的泪这回彻底模糊了视线。阿渡跪在我面前,拿袖子擦着我的脸,我终于是放声哭起来。

  “阿渡,我的阿渡啊……”

  “太子妃,”永娘轻抚着我的头发,这是她第一次超出礼法如同母亲般安慰我,“太子妃,婢子知道您心里苦,可是,您要珍惜您的身子,让太医给您看看吧。”

  我抽泣着,看着阿渡。“阿渡,你守着我,不能让任何人喂我吃任何东西。”阿渡坚定的点点头。我笑了,眼前阿渡闪亮的眼睛逐渐被黑暗吞噬。

  4.

  我醒来的时候,阿渡护在我的身前,永娘正在给我擦脸。我已经换了衣服躺在床上。我费力开口:“阿渡。”阿渡回头,我看到她的眼里全是红血丝,不知道不眠不休的守了我多久。

  永娘万分欢喜道:“太子妃,太好了,您终于醒了。真是老天保佑,您只是动了胎气,好在太医施针保住了孩子。您现在还是要喝点保胎的药,好好调养,一定会吉人天相,母子平安的。”永娘从一旁的婢女手里接过来一碗水,想要喂我。我扭过头去,才看见隔着帷帐,李承鄞不知立在那里多久,一个太医正在弯腰侍奉在一旁。

  阿渡说:“公主,你等一下,我出去给你找点水。”我微微点头。

  “不用了,”李承鄞忽然开口,他的声音居然比我还低哑几分,“你们先下去。”

  仆从退尽后,李承鄞掀开帷帐走了进来。阿渡瞬间紧绷起来,护在我身前。我转头看着屋顶。

  “你不用担心。我向你保证,从今天起,我不会再以任何方式喂你忘川水了。你可以在东宫安心养胎。等到生下孩子,身体养好了,我就放你们回西州去。”

  闻言,我不禁一惊,转过去看他。他从袖中拿出一个黄卷,“这是加了金印的手谕。等到时机合适,我就会把它给你,你可以一路无阻回家去。”

  这时我才看清,他的眼睛居然比阿渡还要红,而且脸色如此的差。他和我视线相对,又露出了一个温柔苦涩的笑。“来人,把药端上来。”他转身离开,高大的身形摇摇欲坠。

  经过了一个多月的调养,虽然药喝的很勤,各种补品流水般送进来。但是我总是半夜惊醒,难以入眠。身体终归是难以回到原来的状态。阿渡睡在我的帷帐外,夜夜守着。白天的时候我醒着,她便去休息。我总是在袖里藏了一把短刃。永娘贴身服侍我,也只当作没有看见。

  我知道除了阿渡,每晚还有一个人守在我的窗外。在我睡不着的时候,总有箫声婉转传来。永娘每次扶我在花园里散步时,也总能瞥见几次锦袍的衣角。

  那天我在花园里,忽然腹痛。永娘虽然也有些慌,但是好在早有准备,利落的开始安排众人。疼痛如此剧烈,我的体力渐渐跟不上,产婆不停让我用力,我却总是做不到。阿渡握着我的手,急的直哭。

  周围的人乱成一团,婢子端出去一盆盆的血水。产婆给了我一个参段咬着,让我提提气力。忽然周围人一静,纷纷道:“参见太子殿下。”

  李承鄞似乎是跑回来的,发冠都有几分凌乱,外衣更是歪了一边。他往我床边冲,阿渡想要拦住他,抽出了刀。他却全然不顾,固执的往前。永娘一把抓住阿渡的手,死命地拦着,“阿渡,你就让太子殿下陪着吧。这是生死大关,太子妃需要他啊。”阿渡一顿,看着满脸都是泪和汗的我,默默的退开了。

  李承鄞扑到我旁边,满眼疼惜,摸着我汗津津的额头。“小枫,小枫,我来了。没事了,你坚持住,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陪着你。”我听着他的话,心里一阵软,又痛恨自己如此软弱。这时候居然又不坚定起来,只是这样近距离的看着他的眉眼,心里的恨又要被冲淡几分。我忽然抓住他的手,吐掉参段,一口咬在他小臂上。身体又被恨意激出了力气,我觉得自己如同狼一样,牙齿狠狠嵌入了他的血肉中。他皱眉忍住,却微笑着。

  “太子妃,太子妃,马上就出来了。”产婆话语中透着一份欢喜。一阵婴儿的啼哭在屋中响起。众人道喜生了一个小皇子。我一下松了劲。他起身去抱孩子,他小心地把裹在明黄襁褓里的婴孩抱到我面前,满心欢喜地说:“小枫,你快看。”我看着皱巴巴的小娃娃,眉眼的褶皱和他皱眉时如此相似,不觉一阵恍惚。我从恢复记忆以来,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话。看到他手臂的血,我刚漫出来的几丝甜,马上就被一阵悲凉淹没,转过头去。李承鄞看到我神色的变化,脸上的喜色瞬间黯淡下去。

  李承鄞抱着孩子,吩咐众人好好照顾太子妃。然后深深看了我一眼,柔声道:“你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用担心。”李承鄞抱着孩子出了帷帐,坐在外面,似乎怎么也看不够孩子。阿渡一直小心翼翼地盯着李承鄞,怕他会抢走孩子。我实在是力竭累极,便睡着了。

  我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孩子被阿渡抱在怀里。永娘给我上了热粥和补药。她说,孩子已经让乳娘喂过了。李承鄞一直坐到有人来催他处理政务才离开,真是对这第一位皇子心爱至极,离开时那个不舍。而且还吩咐不许乳娘把孩子抱到其他宫殿去,将孩子留在太子妃身边。

  我慢慢喝着药,看着这个沉睡的小娃娃。心里升起了一股难言的爱意。我曾经在夜里满怀着自责和纠结,甚至有时会想没有这个孩子会怎样,我的心会不会没有那么沉重。但是真的伸手摸到这个肉乎乎的小东西,我却再也记不起当时的心情了,只想一直这样看下去。

  我抱着他,不知不觉夜深了。阿渡让我再睡一会,她来守夜。我抬头看着窗外的立了许久的人影,慢慢的说:“阿渡,以后你不用守夜了。我相信,李承鄞,不会再食言了。”

  我说完,那个人影停了片刻,缓缓转身离开了。

  5.

  孩子满月时,礼官给孩子按照皇室章则,定了一个名字——李启旌。我只唤他的小名,阿丹。因为动过胎气,刚出生时阿丹的身体不是很好,有一段时间总是生病。我日夜守着他。有时夜里,会见到李承鄞不知何时坐在床边看着孩子。我知道他的担心不比我小,总是让太医院全天候命,各类珍贵的草药,源源不断地送进来。可是他顾及着我,总是没机会看孩子,只有在深夜来。我每每转过身,继续装睡,直到天将破晓他离开。

  我全心都放在阿丹身上,不再纠结于和李承鄞的过往。身体居然也慢慢恢复了一些。半年后,阿丹才调养的和正常孩子一样健康,而且更加活泼,总是吱吱呀呀的叫,或者四处爬,撞到什么就哭,然后拿东西一逗,又马上乐起来,我有时也忍不住一起笑起来,心中无限欢乐。

  这年太子生辰,我并没有参加宴席。这么长时间来,李承鄞一直对外称我身体不佳。待到阿丹已经睡了,忽然来了个侍从,说太子殿下请我。

  我心里其实已经猜到他要做什么了。奇怪的是,我没有十分欢喜。也没有梳妆,只披了件外裳便随着他去了。

  李承鄞正在临湖小亭内坐着,今夜只有稀疏的几点星光,小亭内点了好几盏灯。桌子摆了几碟菜,一壶酒,两个酒杯。他没有穿正式的宫服,白色便服垂首坐着。听到通报声抬头,我发现灯光照着他的脸线条柔和许多,但是还是难掩憔悴。他的脸有些红,看来在宫宴上已经有几分醉。我们两人相对而坐,他亲手为我倒酒。

  我纹丝不动,似乎这都在他意料之中,他自嘲的一笑。“今天是我的生辰,就在今天重新开始吧。”他掏出那个黄卷,放在桌子上。然后又拿出一个小瓶子。他的手捏着那个翠玉的瓶子,眼中带着迷离:“这回,换我来忘。你,可以放心离开。”

  我看着他把瓶子里的液体倒进酒杯。他端起来,对我一敬,仰脸喝下了那杯酒。我伸手拿起黄卷,断然转身离开。走下小亭的瞬间,眼泪终于还是夺眶而出。我脚步快的甚至有些踉跄,心里不停的说,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当我回到西州时,豊朝太子妃重病薨逝的消息刚传到这边,甚至体弱的大王子也没能保住。太子妃的葬仪都是礼官代办的。世人都传太子对这个异域来的太子妃不太喜欢,她的葬礼相对于太子妃的位份来说,十分简陋。而且除了开始太子悲痛称病不朝,很快之后,太子便如同往常,完全就把她抛之脑后。哥哥此时已经继承了王位,如果不是见到了活生生的我,怕是就要起兵和豊朝开战。但他还是不停骂着李承鄞没有良心。我抱着熟睡的阿丹,只笑不语。

  两年之后,傀儡的老皇帝终于病逝。李承鄞顺理成章坐了皇位。他做太子时,就有贤名。如今更加是大刀阔斧的改革,豊朝一派生生向荣的繁华气象。

  回到西州后,哥哥想把我留在王城里,我却坚持离开了。和残余的丹蚩族人,一起在草原游牧,逐草而居。时不时,哥哥会来看望我们,给我带来好看的衣料,给阿丹带来各种有趣的小玩意。

  阿丹逐渐长大,和丹蚩的勇士们学习骑射。他的箭法格外的好,今年才十二岁就可以和成年人一起出去打猎。每每回来总是满脸兴奋,拿着猎物给我看。而这些年,哥哥开始越来越像父王,真的明白父王当初的制衡之道是多么微妙和沉重。以往的豪气还在,却不再轻易言则开战。但最近局势却开始渐渐失控。朔博部族最近王权更迭。新起的王,十分不安分。因为这些年豊朝的管束越发松懈,他开始联合其他部族,蠢蠢欲动。据言已经集结了八万军队,如今正在拉拢哥哥,一同参战。

  我见过血和枪的战场是什么样。哥哥心里也明白,虽然近几年来表面上,豊朝不再牵制各个小国,各国发展的很快,看似能与之一战。实际上,以豊朝这几年发展起来的国力,最后的结果很可能只是两败俱伤。更可怕的是,来游说的使节,似乎知道我的存在,暗示想用我来挟制李承鄞。哥哥大怒,将其赶走。

  他立马派来一只护卫队,要将我接回王宫。我让他们护送一辆空的马车回去,只带了几个护卫,在夜里偷偷往草原深处去。有天夜里我们在小溪边扎营,我感到地面的震动,心里一惊。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被追兵发现了踪迹。

  我们快速把行李卸下来,轻装骑马逃跑。我让大家分三路逃跑,远方晨曦初现,阿丹的马忽然受惊般,向前狂奔。一个侍卫驾马冲到了惊慌的阿丹旁边,一跃跳到了阿丹的马上。我心里刚安,却忽然觉得不对。那人竟携着阿丹,掉头往后方跑去。我驾马想追,马却一下跪倒,整个马队,除了阿丹的小白马,都被下了药,纷纷倒地。

  我只能向他们跑去。阿丹在马上挣扎,那人估计不敢伤了他,而且小白马载两个人还是比较吃力,跑的不快。可是我还是眼看着他们离我越来越远。

  忽然数箭连至,分别射中了小白马的四肢,它一下跪倒。那人挟着阿丹掉落马背。

  我回头,看到初升的太阳背景之下,远处一个人持弓骑马奔了过来。阿丹拼命挣扎,我也努力往他身边跑去。却不及那人的快马。他跑到他们面前,落马手起刀落,瞬间杀了那个叛徒。阿丹一脱身,马上向我跑来。终于我抱住了阿丹。心中刚安定下来,耳边马蹄声更响,追兵离我们越来越近。持弓的人他持刀立在我们身前。

  追兵将我们团团围住。射箭的那人,武功很是厉害,以一敌多,也没有落了下风。而后追上来护卫我们的人,也加入战斗,一时打成平手。不多时,又来了一队中原兵。两方协力下,把追兵打退了。

  等到战斗平息下来。射箭的那人,一个面容普通,留着胡子的中年人,来到我面前,行了一个西州的礼:“我是豊朝裴照将军的部下徐鹰。将军担心公主安危,特地派我们前来护卫。将军说,把这个给公主,自能证明身份。”我目光落在他举起的护身手串上,正是当年我送给裴照的。他手臂上因为厮杀被划开的衣袖露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还有一道陈年的咬痕。我忽然冷静下来。

  众人整理了物资,各自包扎休息了一下。徐鹰建议我前往裴照扎营的地方,由他们保护我。等到这边战乱平息,再自行去留。我说要绕路去忘川看看,徐鹰似乎有些迟疑,但还是同意了。

  这个徐鹰,行事很是低调周全,对我很是尊重有礼,和其他中原士兵一样。但因为见识过他的箭法,阿丹对他很感兴趣。总是没事缠着他要和他切磋箭法。徐鹰似乎还很享受,两个人总是待在一起。我看着他们两个人并排驾马射四飞的鸟雀,就会感觉躺在胸口的那瓶忘川水硌的心口疼。

  到了裴照的大营,才知道朔博的新王已经被豊朝支持的人代替,又派人游说联盟的小国,再加上豊朝大军压境,群龙无首之下恩威并施的策略,将这场战乱化于无形。既然风波已停,我便启程要回到族人身边。

  徐鹰受命护送我到西州。离别之时,他送给阿丹一副弓。这些日相处下来,阿丹对他已经生出深厚的感情,回送了一把短刀给他。我送给徐鹰一壶葡萄酿,深紫的颜色遮掩了忘川水的碧绿。他淡淡接下,和一直以来的态度一样,不卑不亢。不与我多说一句,不多看我一眼。但是我知道他一定会喝的。

  这回,他不能骗我了。

  6.

  西境和平安乐的过了三十年,丹蚩的部族虽然人数少,但是经过这些年的修生养息,也逐渐壮大起来。勇敢的阿丹,渐渐成了部落里的头领。

  阿渡在三年前因为肺病去世。她挺到阿丹的婚礼结束才离开。我也大病了一场,全是阿丹日夜不休的看护,我才挺过来。

  今年豊朝的明帝去世,传帝位给唯一的皇子。因为早就安排妥当,这次政权的更迭没有出现动荡。连带西境的各国都风平浪静。

  这么多年了,我很少听到他的消息,但是这样的大事,无论如何都会知道。那夜我站在草原的大风里,想了很久往事。人真的很奇怪,过了这么过年,许久不再想起的人和事,再打开记忆阀门,很多琐碎的细节会被无限放大。那时的光,那时的天,那时他的衣服,那时他的一个眼神……

  罢了,罢了,这一世已是这样。他求权倾天下,他得到了。李承鄞死了,爱恨就停了。

  草原已经过了草丰水美的季节。我们开始往更加适合过冬的地方迁移。到达目的地后,出去打猎的阿丹救回了一个昏倒的中原人。那人应该是跋涉了很久,头发胡须都乱糟糟的,看不清脸,衣服破烂,身上也消瘦不堪。随身的袋子里只有几块马肉,看来他是把马匹吃掉了。

  阿丹的妻子给他喂了水,又给他擦脸。擦手时发现那人紧紧握着一个东西,费了半天劲,才从手里掉下来。我坐在一旁,看着炉子上的肉汤,闻声回头去看。不觉站起来,焦急地拿起那物,凑到火边看。

  护身手串,我给裴照的那个。经过这么多年,原来的珠子已经失去了光泽,而且似乎被人反复摩擦。居然把别人的东西抢过来,我哑然失笑。也是了,回想在豊朝的那些年,我唯一留下的也只有这个东西了。

  呵,这家伙还是喜欢骗人。这回连天下人都骗了。

  他一直昏迷着,部族的巫医给他诊脉之后就离开了。我就在火边坐着,听着风声,听着烧柴的声,听着他微弱的呼吸声。

  一阵剧烈的咳嗽后,他醒过来。他坐起来后,身体几乎很难保持平衡,晃了几下。他焦急的四处看了一圈,看到枕边的手串,一把攥在手里。才定下来看到我隔着火堆坐在对面。

  他的眼睛因为风霜而充满了红血丝,此时闪着喜悦激动的光。而我面上只有一片平静。他开口想说话,又停住了。我坐起来,递给他一碗肉汤。他边吹边喝,眼睛却不离开我。

  等他喝完,我收回碗,转身离开。身后,一声小枫,让我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回到部族,我一直用的是西州的本名。这个中原的名字,我已经多少年没有听到了。我没有停下,径直回了自己的营帐。

  阿丹似乎感觉到我对这人态度不同寻常。但是他一贯不会多问我不想说的事,就像他很少问他父亲的事一样。这些天大家忙着安顿,没有怎么注意他。他有时夜里出去,很晚回来,而且总是在他的营帐传来压抑的低咳。

  庆祝顺利迁移到过冬点的那晚,大家围着篝火唱歌跳舞,喝酒吃肉。他洗漱过,换了衣服,来到围坐的篝火边。阿丹问他一些事。他说自己是商人,以前做生意经常来西境。现在是来寻一位故人。他时不时的停下来咳嗽,话说不连续。

  我瞥见,他捂嘴的手上有一点红。却瞬间被他藏到背后,擦了擦。我想起部族巫医为他诊脉后说的话,只觉得火烤的眼中酸涩,起身走开了。

  到了远离人群的地方,我抬头去看漫天的星星。听到身后,缓慢的脚步声。

  “小枫。”他的声音虚弱又低沉。

  我回头,看着他。胡须剃掉后,他和我一样已经满头白发,满脸沟壑,是个老人了,只是笑容还有当年的影子。

  他手里拿着一个袋子,“我又给你捉了一百只萤火虫。”他松开袋子的口,一群萤火虫飞出来。

  萤火虫还没有飞光,他又开始咳嗽,从怀里掏出一只腰带。按照西州的样式,编的格外精巧,竟比我当年手艺还要好。

  他又是一笑,“顾小五回来了。这回我可以给你系上腰带了。”

  我看到他嘴角的血,终于大颗的泪从眼中滑落。他走近我,伸手要给我系上,却已经是强弩之末,向前扑倒。我扶住他,这时才真的感觉到,他已经这般虚弱,这般的轻。

  他在我耳边一笑,顺势把腰带给我环在腰间。他原来是用苦肉计。

  “终于礼成了,曲小枫和顾……”

  他没有说完,手已经垂落。腰带没有系紧,随着掉落在地上。我不禁也随着往下跪倒。慢慢收紧手臂,口中念出了那个我爱了一辈子的名字:

  “顾小五。”

全文完

(李承鄞视角番外,后期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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