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单人向

  “万物都会有新生，对吗，摩拉克斯？”你看着春日里重新舒展绿叶的枝条，笑着问道。

　　摩拉克斯只是顺着你的目光看向新芽初生，问：“你有什么愿望吗？”

　　我？你想了想，笑容越发明艳：“那么，等到这棵树开花了，再一起来看吧。”

　　那时，他略微昂首，淡淡露出一丝笑意，答应了。

　　可是，摩拉克斯，为什么会这样？

　　那棵广玉兰树如约开花了，但兴冲冲前去赴约的你等到的并不是摩拉克斯，而是别的魔神。

　　你并不认识祂，自己只是一个新生的弱小魔神，能力都没有掌握好，更不可能会招惹到对方。

　　那么祂是为了什么？

　　警惕观察对方的同时你小心地后退，右手中紧紧捏着藏在腰带里摩拉克斯送你防身的匕首，一面装作平静的样子询问祂的目的。　

　　而对方似乎并不在意你的小动作，甚至露出了微笑缓缓向你走来，你精神紧绷，做好了攻击的准备，但下一刻，对方的身影蓦然消失在眼前，黑色的长钉凭空出现穿透了你的腹部，将你牢牢的控制住，深涩的毒素从腹部迅速蔓延至全身，渗透五脏六腑。当祂的身形再次显现时，你已经痛苦倒地，意识近乎涣散。在视觉陷入虚无昏过去前的最后，听见那魔神的声音充斥着绝望的狂喜：“摩拉克斯，这就是你付出的代价！”

　　已经来不及思考。

　　目光所视暗沉一片，只有不知从何而来的昏暗的光能勉强使人看清身体，你正以不可阻挡的趋势坠落于漆黑的粘稠之海的深处，海里还有什么？无休止的别的生物的悲吟。

　　这是连阳光都无法抵达的地方。

　　……你在哪？

　　记忆的碎片迅速涌入脑海，摩拉克斯……陌生的魔神……代价……然后，发生了什么？？

　　你怎么也无法将这些零散的碎片串联起来。

　　下意识想要呼吸，却只有阴冷的暗色灌入肺部，幻化为尖锐的碎片撕扯身体，不仅是内脏，那些翻涌的力量正在以缓慢的速度磨损你的身体，一开始只是细微的擦伤，之后越发变本加厉，伤口越来越深。

　　…好痛！

　　全身就像要被撕裂了一般，关节变得麻痹，身体难以动弹，只能被动承受这份折磨，腹部上的伤口有薄烟般的血雾缓缓涌出，你从未落入过如此凶险的境地。

　　可意识偏偏又是清醒的。

　　无休无止的疼痛与窒息感将你拖入深渊，你无法逃离，这里只有绝望的死芒。

　　时间在不断流逝，你受的折磨也越来越多。

　　哪怕开始渴求死亡，自身的力量也并不允许，在被磨损的同时，魔神具有的能量也开始修复你的身体，渐渐消磨你的求死之心。

　　活着从未如此痛苦。

　　在彻底失去希望之前，你喃喃自语。

　　“救救我……摩拉…克斯…………”

　　一直以来，你都被摩拉克斯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在魔神战争激烈的时候时还能自如活着，依然天真，几乎要忘记它的本质是多么残酷。

　　那时的提瓦特生灵涂炭，各地纷争四起，为了争夺提瓦特，魔神之间战火不断，你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摩拉克斯救下的。初生不久的你还无法很好地掌控自己的力量，也没有自己的子民，自然难以在如此恶劣的世界活下来，阴差阳错下，摩拉克斯在镇压袭击璃月的魔神时，意外发现并救下了即将要被吞噬的你。

　　他愿意暂时庇护你，而你与他定下了保护璃月的契约。

　　但百密难有一疏，摩拉克斯四处征战护子民安危，不可能永远保你万无一失。　

　　以至于，当摩拉克斯赶到时，地上只剩下那把他送你的匕首与残留于地的，你的鲜血。

　　攻击你的魔神很快被摩拉克斯镇压，祂的理由很简单，只是心有不甘无法夺取璃月想要报复。

　　“摩拉克斯，你定会后悔。你永远也找不到她的身体，她会深陷在永世的梦魇中。”

　　祂消散前留下了这句话。

　　而你不知所踪。

　　往生堂的客卿钟离正在饮茶。

　　今日天气尚佳，很适合去听戏，他这样想着，放下了茶盏，起身离开了。

　　临近夏季，窗外不远处的广玉兰已到了花期，花白色的玉兰花点缀在绿叶上，流溢着淡淡香气，让人神清气爽。璃月有不少这种树，一棵树自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胜在岩王帝君喜爱。璃月诸多风土人情细究起来都与它们的神明有直接关系，璃月人总是对这样与神同行的历史引以为荣。因此，正是有了岩王帝君喜爱玉兰花的传闻，不少璃月人也会栽种广玉兰，以求得神明福照。

　　今日的说书也在讲岩王帝君，只不过讲的不是往日常说的帝君出征的传说，而是一些有关帝君喜好的传闻琐事。什么【岩王爷】迷路时发掘出美味小吃的经过、对某一戏曲中意的原因……以及玉兰花对于【岩王爷】的意义。

　　“传闻帝君亲自栽种玉兰花啊，是为了纪念当年战争中一位逝去的友人……”

　　说书人讲得唾沫飞溅，听者如痴如醉，在一片叫好声中唯独钟离只是沉默，不作出评价。

　　有风拂过，一朵玉兰花正好落在他手中，钟离的瞳孔微缩，看着花有些发愣。

　　他违背了【契约】，千年前与你的契约。

　　其实不该如此。

　　那天他本应如期赴约，但璃月子民所在的一些地方突然冒出一种难缠的怪物，弱小但数量极多，十分棘手。他急忙处理时渐渐察觉不对，这些怪物没有什么强攻击性，只是难缠得像在拖延时间，而且你不见了，往日你虽不能与他一同征战，但总是乐意于助他处理璃月人民的诉求和安抚民众，还因此深受不少民众信赖，而今天却不见你的身影。他知道今日是你与他约定之时，你也许是在那处等他，可这说不通，你不会察觉不到璃月此时的情况而无动于衷，那么你那边定是出了什么状况被拦住了。

　　他如磐石般沉静的心莫名有一丝慌乱，于是安排好手下夜叉仙众处理接下来的事宜后，急忙赶到与你约定的地点。

　　那棵树如约开花，你却不见了，徒留鲜血泼洒在树下，一些落花沾染上鲜红血色显得越发娇艳，他捡起那把赠与你的匕首，心如坠冰窟。

　　……

　　在后来的千年里，他一直在找你。

　　他能够感知到你还在璃月，还活着，只是气息越发微弱。当年加害你的魔神最后说的话他分析了无数次，也许是对方有意针对，他对你的感知总是极为模糊，像一片浓郁的雾，明明有你的气息，他就是找不到你。

　　没有人能赢过时间。

　　摩拉克斯对你的愧疚与日俱增，脑海中对你的样子，你说话的语气的印象却越来越淡薄了，他明明记得你的一切，但在漫长的时间里，哪怕是悠古的磐岩也无法抵挡磨损。对此，摩拉克斯一开始仍感到慌乱，但之后，连慌乱感都逐渐退却，只剩下淡淡的不适，是遗憾吗？是对自己的失望？还是送走无数旧友后越发明显的哀恸呢？也许只是麻木。

　　这也是磨损的诅咒吗？

　　他被束缚住了。

　　直到你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是旅者空牵着你的手来的。

　　那也是一个下午，突然听仪馆小妹说旅者空要来往生堂拜访，钟离并没有想那么多，以为是有要事相商，便应允了。

　　他还在看窗外的玉兰花，听到空的声音才回过头来。

　　然后，他看见了你。

　　……

　　“是………”你吗？

　　空并没有看到钟离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只是以为你与钟离并不相识，于是熟络地与派蒙一唱一和将你介绍给他。

　　空说他是和派蒙在探索一处人迹罕至的遗迹时发现你的，遗迹的机关连接着终点的封印，封印解除后就看见了你，只不过你似乎因为才清醒，可能暂时失去了记忆，判断不出你的身份，既然对他们也没有敌意，就把你带了过来想问问钟离先生。

　　“对啊对啊，她到底是谁啊？那处秘境又是怎么回事……”

　　派蒙还在喋喋不休地提问，可是钟离听不见了，他有些愣神，千年的时光在眼前一闪而过，他应该看见了许多，千年前魔神战争的腥风血雨，夜叉仙众最终只剩一位的悲哀、你失踪后那把沾染鲜血的匕首………可却只能捕捉到只言片语和许些破碎画面，现在他应当是什么情绪呢？

　　重逢的喜悦、愧疚…亦或是如释重负？

　　不合适，这些都不合适，他不是没想过与你的重逢，但没有一处想象与此时贴合，他应当愧疚，当初是他没能践行契约，害你饱受折磨，虽是因为敌人有意诱导……不，这不能是借口，违背契约之人应当受食岩之罚。因此他在见到你的那一刻竟然有些如释重负，他应该向你道歉。

　　只是这样吗？只是这样就可以概括这千年的时光吗？

　　不够。

　　远远不够。

　　这千年的时间太长了，这千年的风雨太多了，这千年的一切都已经变了，连你最喜欢的璃月也不同往昔，变成了人治的国度，似乎在你消失后，一切都变了。

　　钟离愣在原地，看着你，你还是当初的模样，眼睛清澈明亮，发丝柔软垂落在腰侧，肤色白皙如月光，唇艳似玫瑰……是那样美好。

　　似乎一切都没变。

　　他小心翼翼地向你伸出手来。

　　你看向眼前穿着古朴典雅的男子，心中涌动着异样的情绪。你曾经一定很熟悉他，他眼尾的一抹橙红，菱形的金色瞳孔，以及眉眼都是如此似曾相识，就像你曾细细临摹过一般。可是你心里并没有故人重逢的喜悦，竟只是强烈的抗拒，不是害怕，只是下意识想远离面前这个人，危险吗？你说不清，你才刚醒来，什么都不知道，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可是你就是觉得一定要远离他，一点接触都不能有。

　　为什么？

　　你想不通，但身体下意识做出了选择，你退后了一步，躲在了空的身后。

　　也就是，拒绝了钟离的靠近。

　　“诶？”空和派蒙不明白，你和钟离之前的气氛明显就像之前熟识，但又这么奇怪，看起来像是苦大仇深。

　　空小声地问道：“你和她，之前是不是有什么过节啊？”

　　派蒙也跟着点点头。

　　钟离苦笑一声，兀自放下的手垂在身侧无意识地紧握成拳。

　　你在戒备他。

　　是啊，是这样的。

　　他应该不甘的，这一切还能从何说起呢？可他应该不甘的，他不知道你受到了何等折磨，但那一定难以承受和想象，他从未放弃找你，也从未哪一刻宽恕过自己违背契约，但再见到你，他却像丧失了语言功能，只是看着你，越过时间看着你们的距离在无形之中越发拉开。

　　他只是发现，胸口传来了剧烈的疼痛。

　　钟离帮忙安排了你暂住的地方，由空带着你前去，你走之时的脚步略显轻快，似乎早已迫不及待离开，连钟离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看着空牵着你的手离开时，眉头紧锁。

　　那之后空并没有对你的身份有过多询问，只是默默地为你提供了一些必要的帮助，有时会带你去逛逛璃月的名胜古迹，据说是为了看看能不能刺激你记忆的恢复。其实你有些意外，萍水相逢，自己目前身份不明又缺失了记忆，也不能回报空什么，他又何必帮你至此？但你并没有细想，只是迫切地想尽快恢复记忆，不再给他们添麻烦。

　　虽然是这么说，但对于恢复记忆这件事，你还是一筹莫展，你曾无数次回到当初空和派蒙发现你的遗迹仔细调查，但那里已经空空如也，更没有残留什么提示你身份的线索，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但在某一天，当你再一次失望而归的时候，听见有人对一位看上去遇到难处的路人说：

　　“这个问题…还是去请教钟离先生吧。”

　　钟离？

　　是空带你去见过的那位男性，你当然还记得，也是他好心帮忙安排了你目前的住所。空对你提过，钟离先生了解璃月，似乎又认识从前的你，也许问问他可以找到什么线索。更何况，你也十分感激他的帮助，那么至少，你应该去向他道声谢。

　　但真当你按照上次的路线进入往生堂，由仪馆小妹带到钟离先生面前时，你还是说不出话来。

　　上次的经历仍记忆犹新，只是因为内心奇怪的波动，你便做出了失礼的举动，虽然对方并没有说什么，你依然感到羞愧和些许不自在。

　　钟离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你的举动他看在眼里，千年前你初与他相处时也是这般，总是十分拘谨地低着头默不作声，现在就像回到了两人命运相交的最开始，但不一样的是，也许这次，你我再无可能。

　　但无论结局如何，他尊重你的选择，心甘情愿。

　　“不必拘谨，请坐吧。”

　　你坐下时试探地望向对方，钟离无声地望向你，神色平静，你不禁松了口气，为上次他的帮助道谢后试探性地开口询问道:“请问您，知道恢复我记忆的线索吗？”你翻遍了空发现你的遗迹，始终一无所获。

　　他像是看穿了你心中所想，嘴唇微抿，却又突然靠近，在你反应过来之前抬手拂过你的肩膀，随及坐下，手上赫然是一片花瓣，正是你来时穿过树下不小心沾上的，你之前并没有注意到。

　　对方突然靠近时你心中一涩，一些本不存在的情感突然在心中发芽，而当看清钟离手中的花瓣时，你愣神地问:“玉兰树，已经开花了吗？”

　　奇怪？你反应过来后有些迷茫，你如何得知那是玉兰花的花瓣，你知道璃月有很多这样的树，却从未询问过它的名字，为什么会在此刻？

　　你还在沉思，没有抬头，因此没有注意到钟离眼中的惊愕，也没有发现钟离手指紧握的茶杯出现了细不可查的裂纹。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似乎有什么蠢蠢欲动，妄图使世界破碎。

　　可当你抬头时，一切如常，似乎并没有变化，不知道是不是你的错觉，钟离的眼神变得更加幽沉，你眨了眨眼，感觉有些熟悉，却又无从想起。

　　你这才发现钟离还没有回答你的问题，正准备再问一次，钟离又一次站起来，他背对着你望向窗外，声音低沉:“愿意陪钟某去拜访一位故友吗？或许对你恢复记忆有帮助。”

　　你摸不着头脑，答应了。

　　钟离带你到了一座山的顶部，远眺可望见兴盛繁荣的璃月港。一路上气氛有些凝重，他沉默不语，你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但直觉这与你的记忆有关。

　　山顶有一棵玉兰树，并未有什么人在等候，只是树的花朵在寂寞之中盛放。

　　“…我完成了约定。”时隔千年。

　　什么约定？

　　你看向钟离，他此刻的表情是哀伤的，你们分明站在一起，却觉得他离你很远很远，横跨了千年的时间。

　　“……”

　　为什么说不出话来？

　　钟离伸手轻覆上你的额头，魔神的力量在逐渐清除阻塞你头脑流动的记忆的限制。

　　之后，他苦笑着退后了一步。

　　所有捉摸不定的记忆与画面在此刻汇集。

　　“是你……摩拉克斯。”这不是疑问句。

　　原来是这样啊，摩拉克斯。伤害你的魔神对你设下的禁制完全被解开了，你想起了自己的身份，重新获得了自己的力量，记起了摩拉克斯，和这千年来你被困梦魇中所受的折磨。

　　钟离，不，摩拉克斯深深地凝视着你，一言不发。你读懂了他的眼神，平静之下是足以腐蚀心神的巨大哀恸，哪怕只是显露了冰山一角。　

　　已过千年，摩拉克斯终于等到了自己兑现承诺的这一刻。这就是终局了吧，你我二人的终局，他想。结束了。他曾想过这一天的到来，迫不及待却又犹豫不决。但终于来了，到来了。

　　他开口:“契约既成，食言者当受食岩之罚。千年前的违约，我不会逃避。”

　　随后递来一把你熟悉的，陈旧染血的匕首。

　　而你紧握匕首，抬手便刺向他。

  在无人知晓的漆黑角落里。

　　【好害怕…好痛】你蜷缩着身子在黑暗中瑟瑟发抖，千年来无休止的折磨几乎要将你的心灵击溃。

　　【救救我，你在哪】摩拉克斯与我立下了契约，他一定会来救我吧？可是为什么等不到摩拉克斯的出现？

　　【………为什么，没有人能救我呢？】

　　身体传来的尖锐疼痛日复一日在啃噬意志，伴随几乎要掐碎自己脖颈的窒息感，无数次即将降临的死亡预兆又因自身力量的维持而破裂。

　　曾经，摩拉克斯是这终焉的世界中你唯一的火焰，如今却如风中残烛逐渐消逝于漆黑风雨。

　　【哪怕我一直在等你。可是你没有出现。】

　　希望从未降临。

　　【死亡…为什么我还没有死去呢？】

　　【如果可以的话，当初我不向你呼救，直接被吞噬就好了。 】

　　【如果我再强大一点……】

　　……

　　剧痛与眼泪，悔恨和纠缠，一切都不可挽回，一切早已面目全非，谁都没有错，无须归咎于谁。

　　可是。

　　“我应该恨你吗？摩拉克斯。”你轻声说。

　　下一刻，血顺着匕首从他的身体里流淌出来。

  写了隐藏结局，字数9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