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怪诞，我一无是处：鬼才插画家比亚兹莱的黑白世界

〇 比亚兹莱作品：《神秘的玫瑰园》&《聚会》

流星一般的少年

“青春期的强度通过画面上每一个褶皱和冷峻而紧密的轮廓传达出来”。当比亚兹莱重回当代人的视野中时，一位评论家这样描述他的艺术。

比亚兹莱19岁崭露头角，死时不到26岁，他的绘画生涯仅持续了7年。在当代这个普遍晚熟的时代，这样的年龄只能算是一位天才少年。

〇 比亚兹莱的自画像。王尔德曾这样形容他：“他面色苍白，棱角分明，那张脸瘦得就像一把银斧，而他的头发是青草的颜色”。

因为家庭原因，小时候的比亚兹莱深受音乐的影响。他曾以少年音乐家的身份，和姐姐一起参加音乐会，他们都热爱德国著名歌剧大师瓦格纳的作品。

他的另一个嗜好是文学。除了在美术学校两个月之外，他没有艺术的训练。比亚兹莱在绘画上的成功，几乎是由自习获得的。而正是这位自学者，引领了19世纪末的欧洲插画黄金时代。

比亚兹莱希望自己是一个真正的创作者。他的文学素养使得插画具有更直观的艺术价值，也再现了他的创造性解读。比如“斗篷”本是《莎乐美》组图之一，但它的画面与故事内容并无直接关联，因为比亚兹莱不愿受缚于文字的表面意义。

〇 据说，“斗篷”的灵感来自春江斋北英的《武士服饰图》，整个画面有如融汇了东方元素的时尚绘画。

他也不画同时代等人所标榜的理想美，而喜欢如讽刺家那样表现“邪恶”的魅惑，唯美却怪诞、华丽且颓废的氛围，营造出奇诡的戏剧效果。

在人物造型上，比亚兹莱倾向于变形装饰手法：衣饰繁缛如织如绣、水藻一般的浓密头发中埋藏着精巧的面部、比例超长的形体优雅异常，这种极端风格符合当时的时尚趣味，并极力挑战传统。

〇 Atalanta in Calydon with the Hound

比亚兹莱风格的追随者众多，但是几乎没有人能够掌握他的艺术之精华：精确严密的线条，“疏可走马，密不透风”——构图的完美协调与惊人简练，黑与白的高度概括，无懈可击的细部，以及他对明暗调和的天生感应力。

这些罕见而重要的品质集中于一个画家是极少有的。比亚兹莱为当时的新艺术运动带来震撼性的冲击，持续影响着当代与现代、东方与西方的艺术创作。

〇 比亚兹莱为爱伦·坡的《红死魔》、《黑猫》绘制的插画。坡的神秘与惊悚的异质，点燃了比亚兹莱的想象。

世纪末的孔雀翎

这九十年代就是世人所称的世纪末（Fin De Siècle）。他（比亚兹莱）是这年代底独特的情调底唯一的表现者。九十年代底不安的，好考究的，傲慢的情调呼他出来的。

——鲁迅

〇 在西方，孔雀开屏是淫欲的象征，是挑衅的诱惑。在这幅《莎乐美与施洗约翰》中，精雕细琢的孔雀裙奢侈而美艳，使莎乐美本身就如同一支巨大的孔雀翎。孔雀翎也是比亚兹莱作品的一个标志。

比亚兹莱的时代正是19世纪末欧洲唯美主义与象征主义盛行的时期。他所创作的那些充满幻想与情色意味的插画作品中，奢华的场景与精雕细琢的人物造型、史无前例的黑白对比，强烈地刺激着人们的心灵与感官……

王尔德于1891年创作出法语剧本《莎乐美》，比亚兹莱为《莎乐美》的英译版创作了惊世骇俗的16幅插画。

《莎乐美》取材于圣经。莎乐美翩翩善舞，赢得希律王的欢心，国王答应她要什么都可以，于是她在母亲的教唆下向国王要施洗约翰的人头……“不让吻你的嘴，就取下你的头“——情欲和死亡的纠结，一直为欧洲艺术家所热衷。

〇 在《高潮》中，莎乐美得到了施洗约翰的头。

尽管王尔德最初并不十分满意这些插画，甚至曾哀叹"我的文字已经沦为比亚兹莱插画的插画……"，但两位唯美主义者合力创造的《莎乐美》收获了文学史上的最高评价。

构图和线条简洁，细节丰富而不繁冗，比亚兹莱臻于完美的技法让他在艺术界声名鹊起。他在《莎乐美》的插画，以及其后的作品中，达到了纯粹美之境界，且将飘忽不定的幻影固定在他自己的画纸上。带着罪恶意识的形象首先经由美的变形，再展现出来。

〇 1894年，比亚兹莱为《黄面志》设计的封面

如果说《莎乐美》是比亚兹莱艺术的开端，《黄面志》（Yellow Book）可谓这位天才画家的艺术顶点。

《黄面志》刊登了大量新奇的小说，反映了当时世纪末的颓丧情绪和社会心理，更因比亚兹莱的设计而名声大振，一经出版即引起轰动，成为当时的流行读物。虽然只出了13期便告终结，却成为19世纪最末10年的象征，引领了英国一代文坛风潮。

〇 《黄面志》内页插图

彼时，比亚兹莱的作品又加入了诙谐与奇异的元素，相比之前的文学侧重，更具有某种社会现实性。其中的女子非常强势，她们拥有权力，男人是自己欲望的奴隶，而性是不可避免的驱动力。

《黄面志》出版到第4期时，王尔德因“有伤风化”而被捕入狱，临行前腋下夹了一本黄色封面的书。随后，指此书为《黄面志》的新闻满天飞，“有伤风化”的污名使出版商不敢出版比亚兹莱的任何作品，他的事业因此跌入谷底。

丹蒂公子的罪与罚

啊，这一个美丽的灵魂！

——民国诗人、出版家、翻译家邵洵美评比亚兹莱

〇 法国画家Jacques-Émile Blanche绘制的比亚兹莱肖像。

如果你穿越到百多年前的伦敦，在大街上遇见比亚兹莱，他可能会穿着华丽的服装，拿着别致，充满活力的手杖。他是自己艺术的形象代言人：非常规的性格、衣服和配饰都使他显得更具吸引力。

像十九世纪末很多艺术家和贵族一样，比亚兹莱非常在意外表，他对穿着一丝不苟，典型装扮是灰色的套装、帽子、领带搭配黄色的手套。

〇 当时的伦敦与巴黎是“丹蒂公子”（dandy）的天堂，这些极端讲求时髦的人是唯美主义的代言人。“除了保持优雅之外无事可做“，是波德莱尔对这些人的形容。喜欢时尚的王尔德很难不算做其中之一。

坊间常有王尔德与比亚兹莱亲密关系的传闻。从外貌上，他俩都喜欢中分发型，着装感觉也差不多，而且喜欢同一个裁缝。与王尔德相比，比亚兹莱更加纤细精致，他偏爱束腰外套和宽大的领结，而不是夸张的皮草和手杖。

另一位对比亚兹莱产生影响的艺术家是美国的惠斯勒（James Whistler）。1891年，比亚兹莱参观过惠斯勒的东方风格的孔雀厅——亮蓝和金色的豪奢印记于他的心底，同时也拜读了惠斯勒的《树敌雅术》（The gentle art of making enemies）一书。

〇 惠斯勒自画像

惠斯勒鲜明雅致又讽刺尖刻的语言表达方式，转化为比亚兹莱的画面效果：他的作品完全由线条和黑白色块构成，线条简洁明晰，或是由连续不断的众多的黑点组合起来的虚线，产生精致与梦幻的感觉；黑白色块的对比强烈，在当时既创新又很前卫。

在生命最后的几年中，比亚兹莱遇到了出版商史密瑟斯（Leonard Smithers），他鼓励比亚兹莱画出比在《黄面志》更不拘一格的作品。

于是比亚兹莱又投入了新的创作，这时期的作品有：阿里斯托芬的《莉希翠塔》、蒲柏的《劫发记》和本·琼森的《沃尔普尼》的插图，和独立创作的《在山下》、《理发师歌谣》等文学作品。

〇 《劫发记》，法文译名为《俊男美女之战》。这些精雕细琢的画面，是画家的绝笔之作。

预感到死亡来临时，刚皈依天主教不久的比亚兹莱变得愈加虔诚。1898，比亚兹莱给史密瑟斯的绝笔信中写道：“求你毁掉《莉西翠塔》全部的印本，还有我那些腐败和污秽的画......这是洗净我画的那些罪恶画面的唯一途径。”

出版商当然不会满足画家的愿望。不久，不到26岁的比亚兹莱，在法国南部一家小旅馆里离世。

听到他的死讯，王尔德在给友人的信中写道：“他给人生增添了一种恐怖，却在花一样的年龄死去，这真令人感到可怕与可悲。”

两年之后，王尔德于1900年去世。三年后，惠斯勒去世。随着新世纪的来临，这些十九世纪末的唯美主义的主要人物逐渐谢幕，曾经的华丽与炫焕已然成为世纪末的一堆锦灰。

〇 《萨伏伊》杂志封面

〇 展览现场展示的海报和广告

琵亚词侣的颓加荡

把玩比氏（比亚兹莱）图画可以使人片刻的神经麻木，想入非非，可使澄潭止水，顿起波纹，可使心情余烬尽，死灰复燃。

——梁实秋

琵亚词侣是比亚兹莱的第一个中译名。颓加荡是比亚兹莱的颓废主义decadentism风格的形象意译。

上世纪的二、三〇年代，比亚兹莱一经被介绍到中国，就受到知识阶层的广泛推崇，鲁迅、梁实秋、徐志摩、叶灵凤、邵洵美等人无不为之倾倒。中国现代颓废文学的先驱郁达夫曾称赞《黄面志》“独霸一方，焕发异彩”，他本人也和英国颓废派作家心灵相通。

本土化的“颓加荡”引领了旧上海的摩登文化——周作人称之为“上海气"：即"以财色为中心，又充满着饱满颓废的空气。“ 在那个时代的《良友》画报、和《时代漫画》等流行读物中，总能寻到比亚兹莱的影响。

〇 《比亚兹莱画选》

1929年，鲁迅编印了《比亚兹莱画选》，并用“恶魔的美”形容他的作品。也许在当时动荡不安的的民国时期，知识界更能理解其间所蕴含着的颓废和苦闷的心情。

序言中，鲁迅写道：“有时他（比亚兹莱）的作品达到纯粹的美，但这是恶魔的美，而常有罪恶底自觉，罪恶首受美而变形又覆被美所暴露。”比亚兹莱“恶之花“的名号也因此确立。

比亚兹莱的作品，如历史上剑走偏锋、高超且稀有的杰作，如爱伦坡的神秘文学、瓦格纳歌剧的序曲，肖邦的钢琴曲，兰波的诗……单纯而繁复，冷峻而恢弘。

从百年后的今天回望，比亚兹莱仿佛化身他早期画作中的苍白而忧郁的人物，以剑为杖，立在汹涌的波涛中，凝视着手中的玫瑰。

Xia 夏丽川，画家，自由撰稿人，绘本作者。获得20余次国际漫画大奖。作品多次参加欧美邀请展，并在主流媒体发表。是国际漫画组织 Cartooning for Peace 唯一中国成员。曾任《财经》杂志视觉中心主管及专栏漫画家。

编辑&排版/zoon

题图摄影© Frederick H. Evans

来看看Xia的专栏👇

- END -

别忘了点赞和在看哦 ~👇返回搜狐，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