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韵

        吉晓武

  一

        如果说滔滔渭河在陇西大地上优雅柔婉地划出一路的风烟渺远，苍厚深邃的历史痕迹，那么，在桦林镇西面的鸦儿峡的经历就是一段惊心动魄的击石开花，这是一股刻骨铭心的力量迸发，带着天雷滚滚的咆哮。一旦突围出这段不长却足以改变一条河的性格的峡谷，就又是一片厚土肥沃的畅行无阻的大地。

        就在这条明丽而又深沉的河流蜿蜒而下，一路浅唱低吟时，由鸳鸯镇南面曲折激荡而来的榜沙河亲切扑入它的怀抱，经两河同心协力勾勒出的鸯咀川三角洲，物阜民丰，人烟鼎盛。祥和的生活景象恍如世外桃源。

        渭河在这儿孕育了零星的村落殷实的生活图貌，铸造出一座镇子异军突起的时代丰碑。

      鸳鸯镇是一路跑来的健硕身影，带着崭新的山容地貌，脚步铿锵，神情昂扬。

        最让人心驰神往的就是记忆里的火车。几十年前，当绿皮火车和满载货物的货车咣当咣当驶过这个仍旧是瓦屋砖墙的小镇时，那坚硬的声音和蛇形的腰身，会是多少个有远方梦想的人久久驻足的眺望。

        烟树葱茏里，一列列火车穿云远去，又一列列火车披风而来，时光的页面，就被这来来往往的铁色记忆层层填满。像一个留声机，那一条条横穿过镇子的锃亮的铁路，将一座镇子的人声鼎沸牢牢嵌进岁月心灵的深处。当一茬茬庄稼送走了如梭流水，当一个个曾经俊秀的面容有了烟火的焦灼，一段时间的裂缝处，一座镇子会以惊艳众人的面貌呈现。比如现在的鸳鸯镇，通衢大道，车水马龙。两边高楼林立，商铺鳞次栉比，繁盛殷富，确实非往昔可比。而就在这样崭新面容里，曾经的铁路上驰骋的新时代的列车货车蜿蜒出一曲曲穿云裂石的高亢乐音。

      鸳鸯镇是崛起了。这有一条巨龙一样的铁路作证，有一条温情脉脉充满母性温柔的河流作证。

        当我带着往昔的记忆，多少次踏上这个以“无爱不鸳鸯”的鸟来命名的土地，靓丽的景象像一个橡皮，不停地擦着深留在我记忆里的那个灰头土脸的小镇子的模样。但说心里话，擦是擦不掉了，而且我也不会擦掉，因为在这样记忆碎片里，一座镇子的生命历程将会更加精彩。

        就像现在的我，会站在一列火车的背影里，默默历数一座镇子曾经的烟火，而又为它的崭新蝶变流出一颗银光闪烁的泪珠。

        二

        我的记忆到底是短暂的，就是那条见证了鸳鸯镇崛起的铁路也在岁月的河流里是短暂的。

        但总有一些东西，它就像镌刻进命运的文字，将一个地方的生命历程无限拉长，让日新月异的生活总有坚实的精神依靠。

      比如，鸳鸯镇背后山腰的那个堡子。

        那应该是一年前，我走进鸳鸯镇，又怀着肃穆的神情一路跋涉，走进了那个堡子。

        在树木阴翳的地方，这样一座充满苍老的堡子，本身就是对时间的绝好注解。站在荒草丛生的堡墙上，瞬间就踏进了一座镇子最隐秘而又最深邃的家谱页面。俯瞰里的鸳鸯镇被两水轻揽，被武城山和盘龙山伸出的臂膀围起，呈现出温馨舒坦的姿势。这应该是一个美丽和谐的生活场地所拥有的最好状态，不需要语言过多的修饰，一切那么自然那么惬意。

        在这样浓缩了一个镇子往日点滴的所在，也许写一首诗才是对它最好的叩问。

        不知道这个堡子叫什么名字，其实，很多事物的名字不见得就是其本质的表达，但在一个正在用爱打量一个以美丽的鸟命名的镇子时，我愿意将它的所有都用这个鸟的姓名代替。后来，我就写了这首诗：

《鸳鸯堡手记》

云朵浮在阳光上。阳光是一句暗号

一切如旧

一切的锈迹锁住踉跄的脚步

暗号是——

谁的痛，被层层堆积的亮光呵护，继续长大

风稍微停了一下

那个间隙

有一棵命运的草换了一口气

风是一个美丽的女子

风回头的瞬间

一片尘埃

像一群羊，偎依在被霜染白的手心

山脚下是渭河

这是一条流过一对鸳鸯梦境的河

它穿着彩霞

披着雨声

这是一条有着结石病的河

它一直扭曲着时光的河床

它有时会在梦里

看见有人

以鸳鸯堡为瓢

舀着

泛白的河水

与夕阳对饮

你在不远处

你为一段时间

把自己的泪水

炼成子弹

你在河边

你昂首就可以看见

一个人

剥离出来的碎片

你是一朵花

夹在堡子

刚刚打开来的忧伤的思绪里

两只鸟是两股风摇曳着此起彼伏的苍茫

两只鸟是

一座堡子

鬓间的太阳和月亮

鸳鸯堡旋转着

如同车轮

颠簸的时间

遗落草木之心的眩晕

鸳鸯堡

在一面铜锣上埋起姓氏的心酸和污垢

在一面土墙上

扣下如雪记忆

飘飘洒洒

      三

        当然，一座堡子似乎也不足以承载这片土地的厚重，尤其是说起狼叫屲时，这座堡子的身影就成了一张纸片似的剪影，单薄而又朦胧。

        那就去狼叫屲看看。那里也许才是鸳鸯镇的后院，古老的陶片和辽阔的苍茫压藏着一座镇子值得骄傲又让走进它的人双目眩晕的漫长的3.8万年。

      下面是我多年前第一次走进狼叫屲时写的文字 ，在此摘录一些。

        “我是在一本有关武山文化的书上知道“狼叫屲”这个充满野性的名字的。当时伴随这个名字而生的还有彪悍，苍凉的感觉。那一刻，所有的想象都在风风雨雨里回旋，扭转，糅合。那一行行温热的汉字，一个历史的背影就在苍茫的远处随着一段跳跃的思维穿过烟云而逐渐清晰起来，并且在一阵艰难跋涉的弯度里，最终将时间的脆响一起凝结在一个发灰的骷髅上面。

        那是一个比较完好的化石骷髅，照片虽然有些模糊，但还是让一个蕴藏过智慧，发萌过文明的驱壳在沉静里保持了那份尊贵和真实。”

        “从鸳鸯镇出发，跋涉过一段蜿蜒曲折的山路，历经20多分钟的车程就到了静坐在山坡上的那个小村子——苟家山。在村口，我们遇见了一群安详地靠着土墙晒太阳的老人，他们粗糙的脸和花白的胡子让这个古老的文明发源地多了那么一份苍凉和厚重，也多了一份无法一眼看清的苍茫。

        老人们得知我们是为狼叫屲遗址而来，便很热情地给我们说起此地零星的事情。我们在一个老人的带领下，首先来到处于村子东边不远处的文物馆。名为文物馆，其实并没有什么文物。也就是一座建在荒地旁的小院子，坐北朝南的一排青砖琉璃瓦屋倒是映射出那么一点安慰人心的古韵雅意。打开生锈的铁门，我首先看到的是立在院子中间的一块青石碑，上面写着“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狼叫屲遗址。”

        “应该说，这个石碑是很有分量的，国务院公布，省政府所立。从哪一个层次而言都是对那个震撼人心的数字的绵绵安慰。但是要让一块小小的石碑在精神层面复原一个远古文明的全貌，确实有点强其所难。透过那庄重的文字，我们的心灵该跋涉多少烟云弥漫的山山梁梁才能抵达一个手拿石斧坚毅而立的身影旁边？

        这是2013年立的石碑。我想，就在这块石碑带着那么大气的自豪站立在这块土地上的一瞬，或许一个以石器命名的历史段落才在徐徐拉开的帷幕里精彩地定格了一个异乎寻常的亮相。

        老人告诉我，这只是一座文物馆，狼叫屲并不在此处。

        我们走出文物馆，沿一条荒草蔓延的崎岖山路而下，大概十几分钟之后，在一个稍微开阔之地看到两块并排而立的石碑。一块上面写着“甘肃省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狼叫屲遗址”，这块石碑是2003年甘肃省政府立的，相对于这块近乎于崭新的有水泥打的底座的石碑，其旁另一块由武山县政府于1988年立的石碑就沧桑多了，它没有底座，斜靠在土堆上，仿佛不经历史的厚重而步履踉跄。碑面久经风雨已是斑斑驳驳，我抚摸着这块粗糙的石碑，觉得只有这样的形体才是走近那个遥远得模糊难辨的数字的真实后盾。”

        “就在我迷茫之时，一块嵌在埂子上发红的东西钻入我的视线，我弓腰将其抠出，原来是一块陶片。接着我就发现了第二块，第三块，第四块。当一大把青的红的陶片簇拥在我的手心时，一个苍茫的历史便硌痛了我隐藏在记忆里的所有。显然，这些陶片不是“武山人”的遗留，而有仰韶文化的影子，可以这样说，这是“武山人”的后裔留在狼叫屲的文明碎片。

        我们在其他的梯田里也发现了这样大大小小的陶片，它们安静的嵌进狼叫屲的皮肤里。也许，它们是先民留在土地上期待人们解读的文字？是一个个凝结着他们生活轨迹的符号？在它们身上，铺满一层一层的风，铺满一层一层的月光，透过它们，可能就会看到一朵火的跳跃里摇晃着的坚毅的面孔。”

        再次读这些文字，突然觉得鸳鸯镇是幸运的，它不光有新时代的经济繁荣为其前进注入了强大能量，关键是有这么久远的文化为其打造了一个璀璨夺目的名片，让它在时代的滚滚浪潮里，更加自信，因为自信而更加有魅力。

        四

        走进鸳鸯镇，在横跨渭河的大桥头，会看到一座伟岸而雄壮的纪念碑庄严矗立在鲜花翠树当中，凝重的红色以背后的青山黄土为衬托更加显得肃穆。走近一看，一行鎏金大字赫然其上：红一方面军长征强渡渭河纪念碑。

      满怀敬意地站在高耸的纪念碑前，恍然在一支英姿飒爽的队伍和一整战马嘶鸣里，历史的时间翻到 1935年9月26日凌晨，毛泽东、彭德怀率红一方面军经鸳鸯镇突破敌人渭河封锁线，强渡渭河北上，毛主席在费家山水家沟一带宿营一夜，据传，毛泽东著名的《七律·长征》就成篇于费家山。1936年8月，红四方面军进驻鸳鸯，开展了40多天的革命活动，在颉门村建立了天水地区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红色政权——武山苏维埃政府。

        当时强渡渭河的场景已经湮灭在朵朵浪花里，但站在此地，那激烈的战斗声依然在耳际回响，直击一颗为寻找光辉岁月而艰难跋涉的心灵。那历久弥新的光芒，穿越几十年的时间隧道，照亮了一座新起镇子灿烂的面容。如果说，狼叫屲是鸳鸯镇的文化名片，那这段红军走过的革命道路和孕育的革命基因，就是这个镇子无限自豪的红色名片。

        有这样的文化底蕴和红色精神的加持，一座镇子的崛起就理所当然了。

        五

        写鸳鸯镇，不能不提到鸳鸯玉。

        下面是一段权威文字记载：

        “鸳鸯玉，是指产于甘肃武山县鸳鸯镇一带的超基性岩石，化学成分是蛇纹石、碳酸盐、滑石、磁铁矿及铬尖晶石等。矿物名称叫蛇纹岩，属年青碧玉的一种。鸳鸯玉的分布点主要有武山鸳鸯镇邱家峡矿点和庙儿湾矿点，其中尤以邱家峡矿点的储量丰富，赤露情况较好。甘肃天水武山鸳鸯玉已探明储量3.24亿立方米，为世界第二大矿。

        鸳鸯玉又名蛇纹石玉，因其结构细密，质地细腻坚韧，抗压、抗折、抗风化性好，可琢性强，光泽晶莹，而成为玉雕工艺品、高档农具的配套镶嵌和高级饰面之理想材料，其色泽呈翠绿、墨绿、橄榄绿、莹光淡绿等多种，暗映天然纹理，恰似龙舞动，霓虹缭绕，十分典雅。”

          造化钟神秀，而造化又是如此偏爱着这个安卧在渭河边的镇子。将所有的光环都笼罩在它的头顶，让它在渭河的潮起潮落里变幻着厚重而又轻灵的生命轨迹。

        当一种异乎其他石头的奇石夺人眼目，而又命名为“鸳鸯玉”时，这座美丽的有些江南味道的镇子在精神层面已经进入了高雅的文化殿堂，并以此为内心基准，一步步培育着温润、优雅、坚实、尊贵的灵魂气度。

        玉，可以养心。这个镇子，它的心是温软而富丽堂皇的。

        那墨绿色的宁静，让一座镇子的影子更加沉稳。

      六

        每一次走进鸳鸯镇，我内心是无法平静的。

        试想：一个有山有水的镇子，在火车的速度里不停地改变着自己的模样，接纳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经济文化因素，而将自己打造成崭新的时代招牌，那得有多么开阔的视野和包容的胸襟。

        接纳本身就是格局，有格局就是腾飞的信心。而这些，鸳鸯镇都拥有了。去看看宽阔的道路，看看繁荣的市场，再听听操着不同口音的商贩和来往之人，你就知道，一座镇子的丰盈就有其必然的一面，那就是天性的大度和胸怀的宽广。

        鸳鸯镇还在奔跑，如果站在镇子的腹地，闭目细听，你会听见耳畔刮过呼呼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