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蒋芳:这一届CEO团队是大浪淘沙留下来的

　　本刊记者|李翔 采访整理

　　张勇和逍遥子这个名字，打他进来我肯定就知道了。但是我们两个比较多打工作交道还是这几年。我以前在B2B工作，跟“淘系”打交道比较少。2012年我调回集团，做廉政部，跟整个集团包括“淘系”在内公司的交道就打得多了。

　　2014年5月底，我又被Lucy也就是彭蕾叫来。她跟我说，她跟马总讨论了，跟逍遥子也商量过，让我来做逍遥子的HR的搭档。我当时非常反对。我觉得你们哪个眼睛看出来我跟他有默契？我跟他没默契。我做廉政部那几年，跟逍遥子也没少打仗。我和他从来没吵过架，但是我确实查过他下面一些团队的同事违纪的事情。其实他作为业务总裁，这是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但是做这份工作，我也带不了特别好的消息给他。所以我想在那些事情上，我跟他之间没有积累特别深的友谊。而且我也不是做HR的人，所以我当时全力反对。

　　反对无效，非做不可。那我只好上任。因为我在阿里时间比较久，所以我的工作态度，并不是对一个同事特别喜欢，就愿意跟他工作。这么多年下来，阿里整个团队的人都非常可以信赖，这个基准还是有的。所以，至少逍遥子不是那种不能跟他相处、见面就烦的状态。当时的想法是努力试试看吧，作为同事合作能走到什么程度，我反正只求尽心尽力。

　　刚开始我们俩之间还是比较客气。因为我是老阿里，他肯定也给我面子；他当时做COO，后来做CEO，挑着那么大的重担，我看到也确实挺同情他。他工作非常拼，很多事情都是尽全力想做好，这个也挺感人的。所以我想，那我也尽量好好地跟他搭。这一年零三个月下来，我现在经常跟身边的一些同事讲，我说我还是挺被他感染的。

　　大家都说他逻辑强，其实我们这里有很多D(Director，管理者)的逻辑都很强，强到你跟他合作的时候有压力，反正他主意大得一塌糊涂，你的想法跟他不一样，他决计不会开条缝去听一下你的意见。他最多礼貌地让你把话说完，然后当即就给你弹回去，没什么弹性，就跟个玻璃墙一样。但逍遥子给我一个很深的印象，就是他逻辑很强，但是他会开个缝。如果你跟他对用人也好，对某个业务的未来也好，存在不同意见的话，他是真正意义地在按下他那个很大的自我听对方在说什么。这一点我有的时候都在反思：我能做到吗？因为做久了，你确实会对一些事情持有特别强烈的观点，你觉得这个我很有经验，这事指定就是这样的，这么放指定错了，那么放就指定对了。

　　跟他一起开团队的一些会的时候，我觉得他已经不是修养层面的事情，是有更高的一个层面上的力量。他允许其他人，不管层级不管具体是谁，给的意见跟他的思考不一致。他允许这个事情在自己面前停留，并且好好想想，是采纳人家的，还是坚持自己的。这点，当时在我的印象中是给他加分的，就是我觉得他身上有我值得去学习的部分。

　　再有一个是我发现，我们公司大家要做的事情多，现在体系复杂了以后又要额外付出很多，要协同很多人来跟你一起做。别人会批评说，你看，这就是大公司病。但我们会说这是个问题，但不代表是个病。看你以什么样的心态去处理它。说句老实话，简单的题目让我去做我也会做，但给你个复杂题目你就说这是大公司病，不打算解，那大家就不要做复杂题目了，以后都小本创业，做到200人，把它卖给下一家，反正后面接盘的人处理的问题你不用处理。我想说的是，当我们处理这些复杂问题的时候，我觉得他的心力是非常强的。

　　在处理这么复杂的体系里这么多问题的时候，有时候你希望两位同事能不能互相胸怀大一些，不要只为自己看到的那一点利益去谋划，把大家的利益放在一起看。但难点在于，因为同事年轻也好，或者冲劲十足、不管不顾的程度比较大也好，难免就会有冲突的场景。这也是我们做企业的人永无安睡之日的一个主要原因。我看他有时候非常疲惫，因为这样的问题要连续N月N日地去解决。但是非常疲惫之后，他从来不会讲一些很消极很泄气的话，比如说现在团队大了不好带，或者说我全心全意可是人家的算盘打得很精，从来不讲这样的话。他每一次都是一副看看这个事情怎么能捏巴捏巴处理好的状态。他有很强的坚韧性，能够比较正向地去面对和处理这些困境，而不是处理的时候嘴里骂骂咧咧。

　　对于我们，在边上共事的同事是一个正向的例子，我们也就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人家最辛苦的可能从心力到体力付出最多的家伙，都没开口抱怨，你在那里碎碎念，也有点不好意思。我觉得他在这点上对我是一个挺大的激励。我现在也学会有一些问题可能在我这儿是有点头疼，但我不会把这种挫折感跟我的团队披露。任性就是快意了自己的嘴，很痛快讲了，但事实上你没有想过，比你层级低一些、年轻一些或者历练浅一点的同事，他可能会比你更难消化这些负面的东西。所以现在我也学会有些事情就要自己多扛点，不要老是任性地觉得我就是这样、这就是我的个性。

　　第三，我自己的感觉是，逍遥子的学习能力非常之强，这点我很敬佩。去年他做COO的时候，我跟他搭档。我们只管电商，他是电商起家。然后我就专注地只管电商，除了电商以外，什么团队的事我也不打算多关注，除非人家找到我，我跟人家聊聊，但是绝不会伸出头去看看阿里云怎么样、蚂蚁(金服)怎么样，专心致志地搞定我这部分。今年他做CEO，我跟他的合作战线同时被拉长，那些业务我也要去照看了。说句老实话，我调头不如他快。我能明显地感觉到，阿里云之前他也不接触，但在策略讨论、人才盘点这些重大的要做判断的场合，他已经在理解业务并且在谈他的判断了。而我觉得这个事情这么复杂，两三下怎么就可以理解，我至少要用半年去理解人家的团队，接触一下业务，听他们讲很多东西。但他进入角色真的非常快，那我自己知道，他比我付出了更多。事实上，在我们公司，我认为如果按照劳动强度，就是纯劳模的这个角度，他是有望进入前三甲的。

　　他比我勤奋。他家在上海，只有周末可以回去，但是礼拜六几乎都被我们塞了很多面试，他从来没跟我们表示说，是不是往后拖一拖，自己也就只有一个周末能跟家人在一起，让他完整地休息一下，从来没讲过这个话。反而是我们自己不好意思，礼拜六塞满了别再塞礼拜天了。有时候猎头还往里边塞，我们还会打电话跟人家说，你注意点。但是再怎么注意，我发现他整体的工作量是没法削减的。刚才也是，他昨天夜里发烧，还拉肚子，但他今天早上还要临时加一个会，其实会上他已经站不住了，后来就坐下来。我说我看你好像有点站不住了，他说是，脚有点软。然后我说你下午有什么弹性安排刻意往后挪挪，体力不支，效率也有问题。他说我知道，尽量。结果回来的路上商量了一下，下午没有一个可以挪，而且晚上还排满了。我当时就跟他很由衷地说，你现在是连生病的权利都没有了，我也蛮同情你的。我说我们要想办法改变这个局面。

　　他做了CEO以后，有一点挺让我吃惊的。他做天猫总裁时，我因为廉政部的工作总跟他去谈员工要守纪，流程要合理，不要光图快，可能最后员工有很大的违纪空间。那时候，他作为业务总裁，觉得前线都打成这样了，你还跟我说军人军纪要注意点。当然他也同意，不能打仗打成匪军的样子，他内心肯定不允许团队走到那一步，但他觉得我的要求也不是太适当。那时候我的印象是，他关心眼下的业绩，胜于关心长远的组织发展。但我觉得他做了COO以后，就已经开始变化，做了CEO更明显。我最吃惊的是，上周他开了个圆桌，员工自由报名，叫“逍谈江湖”。他一开始还做了个演讲，我没想到的是，40分钟他花了至少30分钟在谈团队和文化。我以为他会重点谈公司的业务。他的适应能力真的很厉害。现在就坐在这个位子上，他知道结果跟过程、团队跟数字，他都需要，而且不仅在理念上去理解，在实践中他马上调整自己过去的那种习惯。

　　后来Lucy和马总也问过我，他们两个很担心我们搭不到一起。他严谨，我散漫，他目标明确、强调结果，我对精神有要求。我跟他们说还不错，他们还是不放心，又跑去问逍遥子。逍遥子也说，马总问他跟我搭得怎么样。

　　我们都说我们俩现在搭得还不错，首先是彼此欣赏，确实都觉得对方身上有值得学习的地方。第二是有点互补，逍遥子有些东西意识到了以后，他用男人的方式陈述了，我上去再补一脚，用女人的方式把他这个东西传递得更淋漓尽致一些。他比较理智隐忍，我可能就更夸张，更淋漓尽致。

　　我们最早的班子是马总建的，后来给了老陆，现在给了老逍。我觉得每一任都应该给这个组织留下一些对这个组织长远有益的东西。老马毋庸置疑，我们今天还在享用他前面十几年的财富，不管是文化、组织、用人，包括对商业前景的判断取舍。老陆任期两年，虽然并不长，但我觉得他非常厉害，因为这一棒是最不容易交接的。这两年下来，阿里要去的方向都在布局，年轻班子也都在成长，其实老陆给我们一个很好的底子。现在就要看逍遥子和我。我们也没自信说能处处都放烟花，但我们挺有信心，肯定是可以让阿里在我们这一届团队任期中，有一些爆点。我们希望在这个过程中，给下一届阿里的CEO留一个好的班子、好的文化和组织基础。

　　跟之前两届CEO的团队相比，我认为脑力心力体力三者，我们在脑力上整体其实是有进步的。比我们更早一点的团队，最早创业时反正只要能上肯上就拽上去，到我们这届，大浪淘沙，真的能够挺到这个位置，承担这么多职责的家伙，那是一年年解难题解出来的、通关通过来的，所以我想我们在脑力上肯定是胜过前辈的。体力还好，70后，40来岁，还不是已经觉得要养老的时候。但我们需要打磨的是心力，还愿不愿意像前辈那样，不仅考虑自己团队的那点收益，愿意为更多的人去谋利益，而且在这个过程中，被所有人贬低也好，不看好也好，打压也好，你就是要往那个方向去。这个其实是非常难的。

　　事实上，我想说，今天逍遥子面对的这个局面，比当年马总他们面对的局面总体的复杂度要高，因为业务分散、作战面太宽。以前创业的时候，大家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但你现在坐到这个位子上，很多人会对你有期待，如果你做错一些决定，那可是在众目睽睽下，人们会对你有各种评价。你能不能放下这些东西，能不能在众目睽睽下去犯错——你不可能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对的，然后在众目睽睽下犯错之后还跟自己说，我还是有信心，我不怕人家不再支持我，无论如何我还是要前行。特别是大家在财富上已经没有那么大的渴望，没有太强烈的欲望在支撑。所以我想说，如果这一届能做出来，我认为会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