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为什么能实现“去汉字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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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我曾写过哈萨克斯坦的“去俄语化”——独立后的哈萨克人兜了一大圈，最后发现，还是离不开俄语和斯拉夫语系的西里尔字母。

除了口语说不好，拼写更是一件麻烦事儿。

在哈萨克斯坦，经过长期的“斯拉夫化”，那种回鹘文的传统字母已经完全失传，现代哈萨克语的书面拼写，是苏联时代用斯拉夫西里尔字母造的一种“俄式”哈萨克文。

016年时的哈国清真寺介绍，仍在用西里尔文拼写的萨克语。猛地一看，都以为是俄语

为了彻底划清跟俄语的界限，从2006年开始，哈萨克斯坦就以政府之力，推行着新的拉丁化字母系统——效仿凯末尔革命时的土耳其，用拉丁文重新拼写哈萨克文。

但效果，是非常一言难尽的。直到如今，这套几经“改良”的拉丁文哈萨克语，还是没能完全推广开来。

至于具体原因，就不多赘述了，感兴趣的，可以看看我6月1号的这篇文章《尴尬的哈萨克斯坦“去俄语化”：折腾了一圈，竟然还是离不开它》。

结果，就有很多评论说，同样是独立后改文字，为什么韩国、越南都做成了呢？哈萨克人，还是不给力啊！

事实上，韩国如今的那个拼音文字，早在李朝世宗大王时代（等同于明初）就已经做过推广了，并在朝鲜王国的民间长期传承，不算是个很新鲜很陌生的东西。

就是钞票上的这位

而且，他们那套文字，表意方面还是有些“力不从心”的，至今，韩国人的身份证上，仍旧得配着汉字。

另外，一些方面上看，韩国或者越南和哈萨克斯坦，它们之间也不太具有可比性。

哈萨克斯坦是个多民族国家，共有131个民族，虽然独立后，哈萨克族终于再次成为了优势民族，占到全国人口的66%；但同时俄罗斯族仍旧属于其境内的第二大民族，占比约为24%左右；还有约为1.6%的乌克兰族人，多数也以俄语为母语。

所以，俄语在哈萨克斯坦就有点类似于普通话在中国，属于不同族裔之间的交际用语。

哈萨克斯坦是个多民族国家，俄罗斯族是其第二大族群，不容忽视

但韩国就不同了，民族非常单一；而越南虽说是个多民族国家，受到官府认定的民族共有54个，但其主体民族——越（京）族占全国总人口数的87%，拥有绝对优势，而华族仅占了1%左右。因此，在语言文字的普及方面，越南政府遇到的阻力，也自然会小很多。

越南国庆游行时的少数民族方队

下面，咱们就重点说说越南的“去汉字化”。

古代的越南，其北方领土曾经一度属于中国版图。比如，唐朝的时候，那些犯了错误，表现不好的官员，往往会被贬谪到一个名为“交趾县”的边陲之地任职。

像大家耳熟能详的《滕王阁序》，其作者，初唐四杰之一的王勃，就是在远赴安南的交趾县，探望被贬官的父亲，途经滕王阁，参加一次大型party的时候，乘兴而作的千古佳篇。

这个“交趾县”，就是如今的越南首都——河内。

那时候的（河内）属于大唐安南都护府的管辖范围

整个古代，越南的历届王朝，都爱自诩为“小中华”，俨然一个“低配”版的中国王朝。

为纪念河内建成一千周年，越南拍摄的电视剧《李公蕴到升龙城之路》中的越南帝后夫妇

那时候，有文化的越南人都会写汉字，做汉诗，也搞科举和八股取士，连宗教，都以大乘佛教为主，而非流行于东南亚的小乘佛教。

至今，越南仍旧保留着很多在咱们看来，颇具“穿越之感”的“古风”称呼。

比如，越南的国家最高科研单位，叫做“xx翰林院”，像“俄罗斯科学院”在越南语中直译，即为“俄科学翰林院”。

越南社会科学翰林院正在开会

图书馆则叫做“书院”，办公室是“文房”，酒店是“客栈”；

越南的高中生叫“秀才”，大学生则被称为“生员”，本科毕业叫做“举人”，博士学位获得者是“进士”....

越南的海军上将被称作“水师提督”，中将则是水师副都督、少将为水师准都督——乍一听仿佛让人感觉“北洋海军重现”了一般。

然而，虽然以上称呼显得“古风满满”，但它们的拼写，却用的全是西方化的拉丁字母。

越南电视剧海报，古风人物配着西化的拉丁文字，有点出戏的感觉

而要说越南“去汉字”化的源头，除了离不开第三方政治的原因，其实也属于一种现实需要的考量。

早在1945年以前，越南就已经同时存在三种文字体系了。

第一种就是“体面人”用的汉字。

在法国殖民者进行干涉之前，汉字（文言文）一直属于越南人的官方正式书面语，也是古代越南统治阶级和知识分子们的日常使用文字。

越南博物馆里的“圣旨”

越南的孔庙

第二种为汉喃文，又叫做喃字，大约诞生于中国的元朝时期。

这种文字多为越南民间使用。

作为越南人，如果用汉字，那么他们的语言和文字就对应不上了，学起来很费劲。

于是，这就衍生出了喃字。它的大部分由两个汉字或者汉字的偏旁组成，一半表音，一半表意。

类似的是日本人的做法——同样因为读音书写不对应，日文采取的是利用部分汉字部首偏旁改造成假名来解决这个问题，逐渐完成了书写和口语的对应。

不过，这个喃字学起来还是挺麻烦的，也需要你掌握一定的汉语基础。所以，古代的越南，文盲率非常高。

第三种，是拉丁字母。

它大约诞生在17世纪的明末清初，由早期的法国传教士创制。他们以拉丁字母拼写越南语口语，翻译了《圣经》，试图用这种容易上手的拼音文字降低越南的文盲率，以传播“主的福音”。

到了19世纪末，法国人正式殖民越南后，干脆直接废除了汉语教育体系，把这种拿拉丁字母拼音出来的越南文定为了官方用语。

即便如此，直到20世纪上半叶，整个越南的“文化阶层”，还在坚持用汉字，以写汉诗为风雅之举。

比如，下图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胡志明同志，年轻的时候，在狱中写下的作品。

四月吃不饱，四月睡不好，四月不换衣，四月不洗澡

没成想，获得民族独立后的北越政府，在胡志明他老人家的指导下，又开始了轰轰烈烈地“去汉字化”运动，用起了法国殖民者留下来的那一套拉丁拼音文字。

老实说，如果单从实用性角度看，当年胡志明的选择，也确实是自有一番道理的。

正如前面说的那样，越南人长期没有直接对应自己口语的书写模式。学好喃字，同样需要掌握一定的汉文基础，而且喃字本身也挺复杂，还几乎无法完全独立使用。

此时，法国人推行的那种越南语拉丁字母，作为官方正式文字已经使用半个多世纪，具有了一定的社会基础。

在越南当“太上皇”的法国人

这类拼音文字，学习简便，只需要学会几十个字母和拼写规则，就能逐渐掌握读写，迅速扫盲。

这时的越南民间文盲率是相当高的——文盲们都会说，但无法读写，如果以笔画复杂的汉文或汉喃文扫盲，推行的语音没有对标的实体文字，难度实在太大。

而且，越南语中的修饰词往往后置，而汉文则习惯放前面，语法方面，也不好学。

更何况，对于文盲比率太高，又急于想脱盲的国家来说，拼音文字学起来，要简单太多——只要你能说，掌握了简单规则，你就能写出来。

这位美女身后并非画的“符”，而是当今越南人过年时用拉丁文越南语写的春联

比如咱们中国低年级小学生的作业本，很多写不出来的汉字，都是用拼音表达的。

其实，在曾经的那段岁月中，不仅是越南，即便中国人，也曾想过要放弃汉字。比如，新文化运动中，当年的中国知识界，就曾一度呼吁过要废除汉字。

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看看著名学者钱玄同《中国今后之文字问题》这篇文章。他在文中直截了当地说，要废掉封建的孔儒学说，唯一的办法就是废除汉字。而关于废除汉字，他还详细地介绍了原因——这是让全中国数亿文盲掌握知识和科学的最直接途径，因为书写汉字太复杂，只有普及ABC这样的拼音文字，科学才更容易传播。汉字就是阻碍中国发展的拦路虎。

甚至，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时候，在苏联的掺和下，中国文化界还真的出现过一些推广拉丁字母的“新文字”课本。

民国时代的新文字教材

拉丁化的中国报纸

当然，这场“新文字”运动，最终还是不了了之了。用汉字，咱们照样出色地完成了扫盲目标。

汉字是中华文化之根。没有汉字，就没有中华文化。

但这放到越南，原本就复杂难掌握的汉字，和他们的语音还不对应，要用汉字进行扫盲，任务量实在太大。

上千年来，汉字都被越南上流人垄断了，有权有势的越南人可以从小慢慢学习汉字，但是大多数老百姓连饭都吃不上，哪有心思学习这么难认难写的汉字？

显然，汉字对于越南人来说，学习的成本太高。

越南阮朝皇宫内景，大量汉字元素

而拉丁字母就不一样了，二十几个字母，按照一定规律进行排列组合，就能表达出所有的音节，只要认识了二十几个拉丁字母，再加以学习训练，也就扫盲成功了。

就这样，法国人创造的拉丁化越南文，并没有跟他们一块退出越南，反而扎根在了这里。

北越政权统一南方后，汉字最终彻底退出了越南语的书写体系。

这是如今越南的“年画”——拉丁字母+中式绘画风格

当然，越南废除汉字，除了实用方面的考虑，的确还有更深层的意思在里面。

无论是古代还是近现代，越南对中国，很多时候都有点“分裂型人格”的意思——处处学中国、像中国，却又处处想摆脱中国的影子。

这方面，就不多说了，大家都懂的。

越南人用毛笔写拉丁字母的春联——还是感觉有点出戏

不过，因为但拼音字母解释的意思比较有限，跟韩文一样，有时候，越南文仍旧要追溯一下对应的汉字表达。

比如，现代越南人起名字，还是会找专人，很用心地选择含义好的汉字对应的越南文。虽然他们的名字是用拉丁化的越南文拼写的，但很多人都知道对应的汉字及其含义。

但是，因为很多越南人仅仅认得自己名字代表的汉字，对其余的东西一概不知，这就出现了个比较囧的问题——文字拉丁化后的越南人，有时连祖先的牌位都分不清楚。

更有意思的是，因为当年“切割”得太猛，在越南往往会有这么一种尴尬的现象——中国人去越南旅游，看博物馆里的古籍、建筑物的牌匾什么的毫无压力；反倒是越南本土人，自己国家的东西，想弄明白，还得请导游来给专门做个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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