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拉康】黑话达人的学术缘起

拉康认为精神分析的发展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弗洛伊德创立精神分析，第二阶段是自我心理学对弗洛伊德的背叛，第三阶段是拉康引领的“回到弗洛伊德”，将误入歧途的精神分析拉回正途。他使得精神分析从弗洛伊德的生物主义转变到了结构主义的语言学。

德国哲学家卡尔·奥托·阿佩尔把西方哲学的发展分为三个阶段：

①本体论、柏拉图～笛卡尔、关注点在客观对象，而非认知主体

②认识论、笛卡尔～康德、关注点从对象转到认知主体

③语言论、20世纪至今、关注点从认知主体转到了语言和他者

而对应精神分析就是实在、想象和象征。当然这并非说此三者并非是按部就班的时间发展，而是我们应该理解，精神分析与西方哲学有着深层的内在联系。拉康继承了弗洛伊德的无意识、欲望等基本概念(虽然内涵已经发生变化)，并为精神分析新添了如他者、能指、隐喻、转喻、想象、象征、实在、对象a等概念。拉康挪用、融合了科耶夫、列维施特劳斯以及索绪尔等学者的思想，使得精神分析焕发生机，使它从医学拓展到人文领域，并持续发挥着重要影响。

01能指

索绪尔将声音形象称为能指，将概念称为所指。(能指不是纯粹物理的东西，而是它引起的心理印记)由此，语言符号链接的不是事物和名称，而是概念和和声音形象，即所指和能指。

语言符号具有任意性和能指链的线形特征。首先，相对于能指和所指自身而言，它们的对应关系是任意的，对于我们来说，这种对应关系是约定俗成的，在同一个语言文化圈内人人都要遵循，但在无意识层面这种对应关系就会被打破，例如在梦中。其次，能指只能在时间上展开为一串能指的链条，一个符号区别于其他符号的规定性是由差异的体系赋予的。一个符号之所以表示某种意义，只因为它不是别的符号。拉康挪用改造了索绪尔的能指和所指理论，他认为存在一个先于所指存在的【纯粹能指】领域(即无意识)，语言不是由符号构成的，而是由能指构成的。拉康赋予能指优先的地位，用大写的S表示能指，用小写的s表示所指，并将二者调换了位置。

在这个图示中，没有了固定二者结合的圆圈，这预示着二者之间没有固定的联系，二者之间的横线也不代表其链接，而代表能指中意义的抗拒。拉康认为，所指(概念)不过是能指滑动游戏制造的结果。构成语言(象征秩序)的基本单位不是符号，而是能指，其是一个最小差异单位(音位)，并且根据一个闭合的规则连接起来。没有纯粹孤立的能指，能指总是能指链中的能指，而且能指链用不终结，这就是欲望的本质，也是拉康说欲望就是一个转喻的原因。例如买了这件衣服，我得再买个搭配这件衣服的包包，买了这个包包，我得买一个搭配的挂件，买了这个挂件，我得买一个与挂件相配的手机壳...

雅各布森认为语句(能指链)是沿着两条轴线进行的，如上图所示。纵轴的表现是共时性和相似原则。横轴表现是历史性和邻近原则。如果没有纵轴上的潜在选择的相似能指，横轴上呈现的能指的意义就无法确定。

雅各布森研究失语症时发现了两种失语症，即相似性紊乱失语症和邻近性紊乱失语症。相似性紊乱失语症患者无法回忆与一个概念相似的概念。例如对于”可乐”，他无法联想到“雪碧”“芬达”，但是他可以说出“我想喝冰可乐”等句子，他拥有组合词语的能力，但缺乏选择词语的能力。而邻近性紊乱失语症，拥有选择词语的能力，却缺乏组合词语的能力。雅各布森认为，能指链在历时性上的组合构成了语言学的转喻(衣服–包包–挂件–手机壳)，共时性上的选择构成了语言学的隐喻(可乐-阔落–雪碧–芬达)。相似性紊乱失语症没有语言的隐喻功能，邻近性紊乱失语症没有语言的转喻功能。拉康将弗洛伊德无意识中的移置与凝缩与语言学的转喻和隐喻嫁接了起来。

列维·斯特劳斯将原始社会定义为“共时社会”它没有历史（或者说没有文字记录），只有神话，原始社会自然是有自己的记忆，但它只存在于口耳相传的神话中，在这种情况下，与其说是人在诉说神话，不如说是神话在诉说人。而一个进化的社会则是一个“历时社会”，因为它拥有一个客观化的历史记忆。原始社会是共时的意味着虽然它经历了漫长的发展，但没有人了解这个过程。拉康认为，神经症患者就像原始社会的人（共时状态的人），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症状，但症状在无意识的层面反复诉说着他，而“常人”则是一个处于历时状态中的人，既被自己的历史诉说也能诉说自己的历史。

02象征

拉康将人的精神世界划分为想象、象征、实在三个界域。其中象征理论深受列维·斯特劳斯和马塞尔·毛斯的结构人类学的影响。

斯特劳斯认为，社会建构于特定的原则之上，就是部落间女人交换的原则，部落双方是“送女人的人”和“收女人的人”的关系，他们以女人为媒介，连接了两个部落。婚姻联结的不仅是男女两人，而且是男方部落和女方部落。乱伦禁忌并非出于种族进化的考虑，而是出自维系【差别与互换】和【社会结构】的需要。简言之，乱伦禁忌不是为了禁止某种行为，而是为了确保和建立一种礼物交换。马塞尔·毛斯认为，社会不是构建在交换的礼物上（如女人），而是构建在交换的制度上。异族通婚（乱伦禁忌）和语言交流具有同样的基本功能，它们都是为了与人交流并加入集体。

虽然理解人类社会的基本结构与语言的关系有些困难，但是这种关系仍然保留在英语词汇intercourse中，它既有语言交流和人际交往的意思，还保留了两性交媾的含义。

象征秩序就是符号、语言和意义的世界。人类社会就是一个象征的世界，同时人的心理就是由社会结构无意识地决定的。拉康受到斯特劳斯影响，认为人类社会的基本律法就是以乱伦禁忌为核心的妇女交换法则，这同时就是语言的基本语法。语言本身就是这种交换象征化后的产物，而无意识则是语言的产物。换言之，无意识具有社会性或主体间性。从而突破了弗洛伊德的无意识概念的局限性，深化了对人的认识。

03欲望

科耶夫认为人就是自我意识，自我意识的根基就是欲望，欲望促使人行动，其途径是“否定”欲望对象，即摧毁或者改变欲望对象，这就是欲望构建我的方式。这种“否定”行动在摧毁一个客观现实同时，创造和维持了一个主观现实。例如我在吃苹果的过程中，摧毁了苹果的既定形式，同时也维持和创造了自己饱腹的现实。如科耶夫所言，欲望的我是一个空无，它通过否定性行动在摧毁、改变和吸收被欲望的非我时满足了欲望。

为什么人能从欲望中诞生出自我意识，而动物却只能沉溺于自我感觉。科耶夫说，如果欲望针对的是一个“自然的”对象，那么创造的就是“动物性的我”，如果欲望针对的是一个“非自然的”对象，那么诞生的就是“人性的我”。这个“非自然”的对象就是欲望本身，简言之人的欲望的根本意义不用在于获得某个现实的东西，而是要获得承认的欲望。

使人成为人的欲望，首先是获得他人承认自己主人地位的欲望。但人人都想当主人不想当奴隶，所以必然会产生斗争。人和人的历史就产生于这个欲望，并且受其驱动发展以致终结。这就是科耶夫版的历史辩证法。我们也可以类比马克思的历史观，人类的历史就是街机豆蒸的历史，只不过科耶夫版的历史发动机是人性的欲望，马克思版的是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

如果没有为了承认(荣誉、自由、尊严、价值、仁义等)的决斗，人类历史就不能诞生。如果人人都殊死搏斗，同样不会有人类的历史。必然有一方的屈服，才可能有另一方的承认。失败者屈服于胜利者，后者剥夺前者的自由，保留其性命，使得之成为奴隶，为其劳作。但胜利者(主人)的满足转瞬即逝，因为他得到的不是像他一样的主人的承认，而是一个奴隶的承认。从此，主人享受奴隶的劳动成果，固步自封。奴隶虽然被迫劳动，但在改造自然的同时，成为了自然的主人，他不断的改造世界，并为再一次获得承认的斗争做好准备。科耶夫认为，主奴斗争终会结束，最终人人都会得到他人的承认，这时历史便终结了。科耶夫认为这就是1789年法国大革命，因为《人权宣言》赋予了人们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权利，因此世间不再有奴隶。于此，我们才能理解黑格尔为什么要把拿破仑敬称为“马背上的时代精神”。【对于老马来说，那就是共产主义】

​不过正是对于“承认”的欲望追求，(语言)使人超越动物，也使人畜生不如，人类贪得无厌，卑鄙无耻，对自然无尽掠夺，对同类无情杀戮。这并非是源于动物性，就像人们说的，“太不是人了！简直是禽兽！”恰恰相反，正是【因为这太是人了！】这亦是拉康接下来对主体的深刻颠覆和剖析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