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词勾栏，从李商隐“帘轻幕重金钩栏”，到刀郎“勾栏从来扮高雅”

古诗五首，谈谈勾栏在汉语流传中的演变，如何从美到丑。

随着《罗刹海市》歌曲的爆火，这首让人上头的歌曲里，包含了很多传统民间的词汇，谐音，双关或者多关，看起来平淡，却颇有底蕴。有人说为一首歌，了解了古今中外的历史，虽为笑谈，但也不乏其真，比如这首歌明显就是清朝蒲松龄《聊斋志异》中关于《罗刹海市》的翻新版。

今天来谈谈刀郎歌词中“勾栏从来扮高雅”，这个勾栏在历史中的变化以及含义。

勾栏，又作构阑，钩栏，是什么意思呢？

勾最古老的本意，应该是指的弯曲的类似三角的状态。

《周髀算经》里有勾股定理，是商周时代或者更早之前的人，用人体测量太阳的影子，以达到记录土地和空间宽广的算法，股是以人体腿长，作为计量单位，勾是太阳照在人体上，在地面的影长，这种长度往往需要俯身刻画记录，而阳光人体和地面的影子，也形成一个直角三角形，类似“勾”，后来勾，在数学中，是指的不等边直角三角形中，最短的那一条边。

那么在古代的建筑中，屋顶设计常常使用三角形，并用木材搭建，所以有了构建，架构的含义。而建筑之复杂，也往往使得架构更加精密，用榫结的方式达到理想的效果，可以创造出曲折恢弘的建筑。勾的含义也多了起来，构建，勾画，甚至是做成弯曲状态的建筑。那么随着铁的实用，钩是指的弯曲的铁器，也指的是更加建筑状态更加曲折。

比如最早的钩栏，在文献中出现在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中，“吐谷浑 於 河 上作桥……施钩栏，甚严饰。”就是将弯曲的栏杆架在桥上，一方面防止人坠落，另外一方面，具有审美价值。

勾栏和钩栏其实在建筑上早已经广泛使用，是创造出了一个建筑和外界过渡的和谐空间，利用空间，利于生活起居。而这种做法在是秦汉之前的上古就有。

那么随着时代的进展，唐朝之后，都市繁荣，这种带着栏杆或者连绵的栏杆建筑增多，而生活在庭院中的多为女子，勾栏，是庭院中曲折华丽的栏杆，成了美好女性生活场所的代称。

“碧城冷落空蒙烟，帘轻幕重金钩栏。

灵香不下两皇子，孤星直上相风竿。”唐朝李商隐《河内诗二首节录》

唐朝的李商隐，这里写的钩栏，被后来很多人解读是写的歌舞场所，实际不是。这是他在南方思念和想象自己的爱人，有可能是他的恋人，也有可能是他的妻子。

那遥远的碧城在烟雾之外的远方，那里有厚厚的帷幕，轻盈的窗帘，金色的楼外的栏杆，我点着香，思念你，却见不到你和孩子，我的心像一颗孤星，飞上了高高的杆子上头，是为思念和眺望。

这首诗，我认为是写自己妻子的，因为妻子给他生了两个孩子，居住在长安，古代的河内，而夫妻分别，宛如银河之远。

李商隐妻子系出名门，节度使之女，生活虽不尚奢华，但是这样的生活场景，也是匹配她身份的，在长安的宅邸里，等待李商隐归来。

“风帘水阁压芙蓉，四面钩栏在水中。

避热不归金殿宿，秋河织女夜妆红。“唐朝王建《宫词》

同一时期的王建，写的宫廷夏天，在皇宫里，荷花池中，建有华丽的水榭，供皇帝和嫔妃避暑。

那么这些水中的建筑，会使用桥和栏杆，蜿蜒曲折的水上栏杆，形成建筑和风景的和谐，宫女们在这里生活，七夕的夜晚灯火璀璨，游弋在荷花塘中，形成视觉和宫廷生活的富丽美。

这种宫殿庭院的钩栏或者勾栏，到了宋朝，则更民间化广泛化。

因为经济繁荣，娱乐增多，城市的建筑也更多，娱乐杂耍戏剧汇集的市场，需要临时半永久的设施，容纳游客和观众。

就诞生了一种特殊的户外建筑的形式——广场上的大棚以及大棚里的栏杆。

瓦市，就是民间的集市，通常这里没有高大恢弘的建筑，布瓦街道，或者瓦砾成堆。不过这也是民间经济的繁荣。最初的艺人大约就是广场上歌舞，但是随着看客的增多，阵容豪华起来，有马车改造的可容纳人的流动舞台出现，马车上有栏杆作为舞台支撑和建筑，像木箱一样，也像建筑的钩栏。但是这里刮风下雨，就影响演出和收入，于是落地建棚，这种简易的棚子，造价肯定低于永久性的建筑，上面可以遮蔽风雨，下面用栏杆隔开不同的团队，舞台和观众。

因为栏杆的大量使用，经济方便，这种场所，也就称为勾栏。后来特指的是在这里从事娱乐表演的人。这里三教九流都有，也有达官贵人，包括皇帝，来这里看戏逛市场。

这是宋朝戏剧曲艺繁荣的一个特征。

“无目仙人揣骨头，暗中摸索认王侯。

价高毕竟无人买，冷却勾栏懡㦬休。”南宋 · 释从瑾《颂古三十八首 其十六》

挺有意思的是在这样的瓦市勾栏里，还出现了瞎子算命。

这个盲人给人摸骨算命，开出了很高的价钱，希望在这里遇到王侯一样的贵人，改变他的命运。

结果是开出的价格太高，没有人前来问询，结果摊前冷落。只能惭愧而退。

这说明大棚勾栏吸引了三教九流，当然想在这里存身，是要有费用的。

没有交易换来的金钱，这个摊位也不保，只能沿街乞食了。

勾栏一方面繁荣了娱乐经济，另外一方面肯定集中了世情百态。有人在这里获得了成功，有人在这里落魄。而大量的从艺人员，鱼龙混杂，也带来了安全和道德问题。

比如元朝某处瓦市勾栏，就因为建筑不牢靠，出现了垮塌事故。

而这些从业人员当中，最吸引人，也最为诟病的就是卖笑求金求生存的下层男女。他们脱离了正常的家庭和道德约束，形成巨大的暗流，或者也逐渐成为一种产业。

“你比我吃淡饭推黄菜。

我比你拣口食换套穿。

你每日茶房酒肆勾栏里串。

将着个瓦瓶木钵白磁罐。

抄化了些罗头磨底薄麸面。

云：这家酒店里推出来。那家茶房里抢出去。唱：吃了些吹歌妓女酒和食。

待古里瑶池王母蟠桃宴。”元 · 佚名 《寄生草》

这是嘲讽一个人在勾栏里靠不正经的生活谋取衣食。

你说我粗茶淡饭，吃的是破败菜叶，我还嫌弃你为了口吃的到处乱串。

你每天在勾栏酒肆里出出入入，带着些瓶瓶罐罐，从这家出来，那家进去。

我嫌弃你不正经，你还说你吃了歌妓舞女的酒食，宛如瑶池蟠桃宴。

那么一方面是娱乐行业的繁荣，另外一方面却是和传统的正经的观念相冲突。

从经济角度讲，文化繁荣，娱乐繁荣是社会进步经济发达的表现，另外一方面，这种场所，鱼龙混杂，人们重视经济和享乐，也会出现和主流传统社会相背的价值观，影响社会风气。

“举止从容。压尽勾栏。

压尽勾栏占上风。行动香风送。

频使人钦重嗏。。玉玷污泥中。

岂比凡容。一曲清商。

满座皆惊动。何似今生有幸逢。

肯似襄王一梦中。”明 · 杨柔胜 《驻云飞》

到了明朝，勾栏就成了娱乐场所的代称，且和戏剧分隔开，是专门指的色艺歌舞的场所，类似现在的歌厅会所。在这里从业的人，有一定歌舞技能，但是她们往往不是自由之身，其目的是获得金钱，故而妆娇市爱。

比如杜十娘的故事，就是写的这类风尘女子，在从业中靠宰客，获得巨额财富，为了爱情赎身，结果被所托之人背叛抛弃，愤而投河。

这个行业能产生暴利，但是也为大多数平凡百姓不耻，因为颠覆的是普通民众的道德观和价值观。

明朝末年的柳如是，因为有才华美貌，嫁给了高官钱谦益，她的故事因为是处在明朝灭亡的大背景下，以一个青楼女子，而有国家大义而被同情，实际也是普通民众对于时代压抑和命运的一种情绪宣泄，因为这样的女子，也能爱国。但是肯定是这类人的少数。

勾栏给人的感觉，就是奢华，诈骗，无情，艳冶。有人追慕，有人嫌恶。

那么谈了这么多，谈到了勾栏的演变史，再来看看刀郎《罗刹海市》的歌词：勾栏从来扮高雅，半扇门楣表真情，他是用什么时期的勾栏做定义呢？

从娱乐戏剧曲艺的繁荣来讲，宋朝元朝时候的勾栏，多半指的还是相对正式正经的娱乐场所，里面诞生了中国的戏剧，演历史，演家常，传播传统文化，宣扬良善，比如《窦娥冤》等经典曲目的流行。

从勾栏后来演化成一种道德败坏，吸榨金钱的场所，明朝的勾栏，更有花面逢迎，世情如鬼的状态。

刀郎巧用勾栏，点出了经济社会娱乐行业的实质，大部分都是为钱来往，互相捧高，在画皮才艺之下，很多人实际已经道德败坏，以金钱为导向，利欲熏心。

写到勾栏的结束，大约唐朝李白也没有想到过，沉香亭畔倚栏杆的曲曲勾栏，变得如此不堪吧。

初衣胜雪为你解读诗词中的爱和美。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