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林柯：衡水中学的文化是一种什么文化？

再看看衡中的作息时间表：早晨5:30起床，跑操前抓紧时间背单词，吃饭排队在看小本子，开会前做着数学题，升旗前读着语文素材，看新闻时写着学案，到晚上10:10分就寝，中间有13节课，课间也是争分夺秒，学生的时间是以分钟来计算的，真是“眼睛一睁，拼到熄灯”。

在衡水中学的校园里到处张挂者考入北大清华的学生的巨幅照片，让每一个学生时时处处都处于一种自我预期的兴奋情绪中，也让舍我其谁的强者逻辑不断进入学生的内心，真正做到了如苏霍姆林斯基说的“让每一面墙壁都会说话”。

衡水中学把考试这个“法宝”用到极致，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就是“自习考试化，考试高考化，高考平常化”。由于考试的日常化，衡中学生的刷题也不是一般的疯狂，一位2011年毕业于衡水中学的女生保存了从高一到高三所答过的卷子，摞起来竟有2.41米。

在衡中，学生的每一分钟都被“量化管理”，包括“男女生频繁交往”、发呆、吃零食等都属扣分范畴，其管理特点就是没有死角，无缝管理，学校实行全寄宿、全封闭管理，学校就像一个军营。甚至有一女生三年都不敢脱衣睡觉，害怕迟到。

在校内，学校全面安排学生的学习、活动和休息，甚至穿短裤睡觉都是管理范围。班级的学习成绩、纪律、宿舍卫生状况，都会影响考核成绩。将考核成绩直接与班主任、任课老师的绩效评定挂钩，更可怕的是，执行量化考核的是学校课少的音体美副科的老师和教务干事。这是典型的集中营体制，没事的监督有事的，让做事的教师时刻处于神经紧张状态。这种教师之间相互监督的办法和人人自危的管理模式，鼓励告密和出卖同伴，充分利用人性的弱点，利用教师争强好胜的虚荣心和生存的恐怖，实现了对每一个教师的成功控制。

但衡中不是只有控制，还有仁慈和厚爱。记得一位从衡中离开的教师告诉我，衡中对教师还是很关心的，每个教师的生日都会收到一份生日礼物，让教师充分体会到对自己的重视和关爱，并把这种爱进一步传递到学生那里，由此强化教育教学管理。衡中对优秀学生也是大面积奖励，这种奖励实际上也成为一种成功的控制，让学生的生命存在依附于控制者，顺从奖励者的逻辑，失去自我的标准，让强者的文化侵犯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不难看出，衡中弘扬的是一种什么文化？就是鼓励不断竞争的高考军国主义文化，群体控制的升学主义文化。这种文化，用竞争代替了分享，用工具理性代替了价值理性，用弱肉强食的丛林逻辑代替了和谐共生的教育逻辑。人人都是学校这个庞大机器的连杆或螺丝钉，每个人的潜力都得到了极大挖掘。

这种文化鼓励年级与年级争，班级与班级争，教师与教师争，学生与学生争，家庭与家庭争，让学生可以忘记生活，忘记生命，眼中只有分数和名次，心中只有学习、成功、金榜其名、出人头地……这样就成功地把每个学生和每个教师变成一个个钢铁战士，而战士需要意志坚定，不屈不挠，需要忘我，需要顺从，需要一切行动听指挥，随时准备投入战斗，把自己有限的时间投入到无限的考试竞争中去，一切都是为了取得战斗的胜利，而这个胜利就是超越别人，成为“人上人”，成为北大清华等全国一流大学的一员。

这是他们定位的“成功”，这种成功学的迷药成功控制了每个人，让他们只为高考发狂，一切都为了这个目的。至于升入大学走入社会之后，到底会成为什么？这不是现在需要关心的，因为在一个盛行丛林逻辑的社会中，弱肉强食、成王败寇就是生存法则。不成功，就会落入底层受欺负，只有成功才能避免自己的不幸命运；那么，只有拼才是王道。在这样的环境中，学生的行为其实别无选择，而无法选择的行为从道德上讲毫无价值。

更让人觉得荒诞的是百日冲刺的发誓，把学习变成了传销，把学校变成了战场。这种“不成功，便成仁”的战争文化像一个引力场，任谁都不能轻视对方，大家相互影响，相互比拼，你死我活。也许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吧，但没有任何理由证明，没人性是有道理的。

在教育的江湖中，衡水中学成功了，它成为一个标杆，也成为一个教育传奇。不过，我想说的是，罂粟花再美丽，它也是罂粟花；再成功的病人，也是病人。没有闲暇，就没有教育，因为没有思想的从容。过分控制的教育，和动物的驯化其实没有多少差距。这样的学校，考入名牌大学的学生再多，我也不会认可这样的教育就是成功的教育。

不管衡水中学如何为自己的行为进行制度性辩护，也不管有多少人支持衡水中学，我依然坚持我的观点：作为高考工厂的衡水中学，只是畸形教育制度下一个超级肿瘤而已，不管它现在如何艳若桃李，受到多少人的追捧和多少人次的参观以及多少名人的垂青。

对衡水模式的示范效应我不想再多说什么，毕竟，励志教育、成功学教育不过是吃激素的教育，短时间体重增加是必然的，后科举时代的精致的逐利教育也不过是群体生存的一种方式。全国各地都在这么搞，只不过没有衡水搞得这么成功，这么精致。至于这样做是不是合理、是不是健康、是不是人道、是不是合乎教育规律、是不是强化了教育不公、制造了社会的紧张……那不是张文茂们关注的，因为这个民族本身就是急功近利的民族。

单说衡水中学也没用，要质疑，人家会说，有能力你也这样搞啊，毕竟社会支持，市场需要，政府欢迎，何乐而不为呢？毕竟，生存才是最重要的，因为在一个利益至上的环境中，学校的升学率才是王道，个体的生存才是王道。升官发财一直是这个乡土社会的核心价值观，我们不需要讲什么道理，因为中国教育就没什么道理可讲，它就是用分数评价教育，用分数录取学生，用学历评价人才，用生存焦虑勒逼每个家庭。不管是主观愿望还是客观效果，都实现了对整个社会的文化控制，达到了维持稳定的目的。虽然奴才哲学家黑格尔说过：“存在的就是合理的。”不过，有一句中国谚语也说过：“山坡上开满了鲜花，但在牛羊的眼里，它们只是草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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