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为艺术，从克莱因摔断腿开始...

坠入虚空，1960年

飞翔与虚无

行为艺术的鼻祖是法国著名艺术家伊夫·克莱因(Yves Klein，1928-1962)。他张开双臂从高楼自由落体而下，称之《自由坠落》，行为艺术由此而生。

1960年秋天，为了体验飞翔和失重的感觉，伊夫·克莱因完成了这件"坠入虚空"的行为作品，在没任何保护的情况下，克莱因从二楼窗口纵身跃出。这个坠落的过程被摄影师飞快的记录了下来。虽然腿被摔伤，但这正是克莱因想捕捉到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需要付出的代价。

克莱因腾空飞翔的身姿被摄影师哈里·勋克(Harry Shunk)摄入镜头，该照片后来被克莱因发表在他自己创办的《1960年11月27日星期天》的报纸上面，这是一份“仅存一天的报纸”。

克莱因曾经说过这样一番话：感觉，就是存在于我们自身存在之外，但又永远属于我们的东西。感觉是大自然通用的货币，张开想象的翅膀，我们的感觉让生命属于我们。而这件作品就是他的理念的完美诠释。

1947年夏日的一天，三个年轻人在尼斯海边享受法国南部热烈的艳阳，为了打发时间，他们决定玩一个游戏，一人挑一个种类，将世界“瓜分”。其中一个年轻人选择了动物王国，另一个想要统治植物界。

第三个年轻人选择了矿物王国。然后，他躺回沙滩，盯着天空中无限的深蓝色发呆，突然，他感觉自己找到了一生的事业。他扭过头，告诉两位好友：“这蓝天，就是我的第一件艺术作品。”

这个在蓝天“签名”的年轻人，就是法国新现实主义代表，伊夫·克莱因（Yves Klein）。他被《纽约客》的艺术评论家皮特·施杰尔达评价为“最后一位具有国际影响力的法国艺术家” 。他艺术生涯的创作高峰期，只有短短八年；1962年他因第三次心脏病突发去世时，年仅34岁。

但就在这短短几年里，他改变了西方艺术的游戏规则。他创造的新颜色“克莱因蓝”，被誉为理想之蓝，绝对之蓝，因太过纯净，以至于很难找到可与之搭配的色彩。时至今日，克莱因蓝，仍是时尚界的宠儿。

他曾在画廊展览开幕时找人一口气放飞1001个蓝色气球，还将这一举动当成作品，命名为“空中雕塑”。

他还曾将一幅刚画完但尚未干透的画罩在车顶上，以每小时一百公里的时速沿着法国七号国家公路一路往南开，让“速度所产生的风，雨和太阳在表面上留下它们的痕迹”，最后折腾成的画被命名为《宇宙的产生》。

他也跟杜尚一样，将各种著名经典艺术品用来恶作剧，当然采用的方式是将其“克莱因蓝化”……胜利女神像、维纳斯像都“惨遭毒手”，但尺寸却只有桌面摆件大小。

Venus Bleue（S41），1962年

通往自由——玫瑰和柔道

克莱因生于一个艺术家庭，父亲做形象艺术，母亲在抽象派中小有名气。他们都忙于艺术而忽视了自己的孩子，比起父母，克莱因更多和疼爱自己的姑妈住在一起。

小时候的克莱因

从小，他就见证了前卫艺术家们的波西米亚氛围，也听腻了每周一由母亲引导的艺术沙龙讨论。带着十几岁少年的愤世嫉俗，他像一个民族学研究者一样，观察着自己身处的艺术世界，那些高傲浮夸的评论家，宣传的噱头……同时，在耳濡目染中，他也逐渐了解艺术史，并极其厌恶抽象艺术，尤其是他母亲所坚持的后立体主义的几何化倾向，以及非形象艺术（Art informel）。

非形象艺术

然而，直到克莱因自己成为一位艺术家，他才可能理解，是一种什么样的文化，使他沉浸在自己曾经讨厌的艺术形式中。

玫瑰十字会

影响克莱因人生最重要的两件事，在他19岁时结伴而至。第一个是玫瑰十字会（Rosicrucian）的宇宙起源说。玫瑰十字会是植根于中世纪的一个神秘的基督教组织，直到 1919 年，玫瑰十字教学只限于在秘密地点言传，此后，教学通常以书面专题的形式传给会员。

玫瑰十字会

玫瑰十字会的教义，是从乌托邦和炼金术的角度解读世界。其研究的课题包括神的性质，宇宙起源，时空概念，人类灵魂及属性，死后及转世等，还有类似冥想法，精神炼金法等神秘学技法。历史上很多名人都是它的会员或与其有关，其中包括弗兰西斯·培根、笛卡尔、牛顿、威廉·莱布尼茨 、本杰明·富兰克林和德彪西。

玫瑰十字会的宇宙法则

从19岁开始的三到四年里，克莱因每周都会接到玫瑰十字会的课程邮件，他对Max Heindel所写的宇宙起源说尤其崇拜。Heindel认为，形式和物质，阻碍了个体通往自由，以及纯粹的精神的统一。正是这种思想，促使克莱因创造出一种无形式和非物质的艺术。

柔道

另一个对克莱因产生重要影响的，是柔道。他在19岁时开始练习，亚洲武术所传授的神秘信条和武士力量，似乎跟他特别契合。同时，柔道还教练习者们纵身腾空，并且毫发无伤的落地，这让克莱因深深着迷。在之后的艺术创作中，“飞翔”一直是他念念不忘的主题之一。

克莱因在日本练习柔道

克莱因发誓要练到黑带四段，然后赢得欧洲冠军，统治法国柔道联盟。为此，他辛勤练习，甚至服用安非他命，一种兴奋剂，来提升力量。这种药剂锤炼了他的意志和力量，同时也为他的心脏病埋下伏笔。

克莱因在柔道学校

靠着天赋、努力和一点小伎俩，他成功拿下黑带四段，志得意满地乘船回巴黎。然而，他的野心在一次比赛失败中遭受重创----这未必是柔道界的损失，但却是艺术界的福音----从此之后，他的艺术生涯正式展开。

有一种蓝叫克莱因蓝

无限之蓝

克莱因相信，只有最单纯的色彩才能唤起最强烈的心灵感受力。“克莱因蓝”的RGB 比值是0:47:147，蓝色本身象征着天空和海洋，象征着没有界限。同时，又因为“克莱因蓝”太过纯净，以至于很难找到可与之搭配的色彩。

Kerry Brougher，2010年华盛顿克莱因回顾展的策展人评论道，“对克莱因而言，单纯的色彩提供了一种方式，使艺术不再是一幅画，而是创造一种精神性的，炼金魔法般的体验，超越时间，接近无限。”

一开始，他在帆布上涂抹橙色和蓝色，还有一种融合了金色树叶，粉红色和深蓝的颜色。但最终，蓝色占据了他。在他心里，蓝色代表天空、水和空气，是深度和无限，自由和生命，宇宙最本质的颜色。

克莱因对蓝色的感情具有深邃的意义。他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在宗教艺术中，蓝色通常代表永恒和敬神。克莱因仰慕的大师乔托，就是蓝色的杰出推广者。克莱因的群青蓝，并不具有明显的基督性，但他显然想通过其带来的感官愉悦，进入一种纯粹的精神性领域。

乔托 《哀悼基督》

1956年，克莱因在一位化学家的帮助下合成了一种独特的群青蓝色，并开始绘制这种蓝色的单色画。一年之后，他在意大利米兰首次展出了11幅蓝色单色画，一样的颜色，一样的尺寸，看上去毫无特殊，却标示不同的价格。这次他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承认：其中一幅画，被已经跻身于大师级的艺术家冯塔那(Lucio Fontana)购买，“意大利的卡夫卡”迪诺·布扎蒂（Dino Buzzati）为他吹捧，在报纸上撰文歌颂。

蓝色单色画

这场展览拉开了克莱因所称的“蓝色革命”的序幕，他的蓝色获得了一个专门的名称：“国际克莱因蓝”（International Klein blue，简称IKB），并在1960年申请了专利，颜料的配方权掌握在他自己的手里。从此之后，他把克莱因蓝涂抹在几乎所有物体上：海绵，地球仪，甚至维纳斯的胸部。

当同样的展览在巴黎开幕时，1001只蓝色气球，被释放在夜色的天空中。

克莱因认为，蓝色画不仅是可以出售的物品，同时也是进入无限精神世界的窗户。他在巴黎的第二次展览《虚无》（Le Vide），找到了一种进入精神世界更直接的方式。他将画廊里所有的东西都清除干净，只剩下空空的四壁，在两天的时间里，被“画”上纯白的颜色。

虚无展

开幕当天，将近三千名标新立异的巴黎年轻人和文艺界人士聚集在门口，平时只负责保护高官的共和国卫队成员，把守在画廊入口两侧；开幕式几乎引发了一场骚乱，惊动了巴黎市的警察和消防队。

当充满好奇和兴奋的人群涌进画廊，却发现展厅内空空如也，四壁徒然。不过，观众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画廊提供的加入了蓝色染料的鸡尾酒，让他们拉了好几天“克莱因蓝”小便。

蓝色时代的人体测量

而克莱因最引发争议的展览，是1960年的《蓝色时代的人体测量》(Anthropométrie de l’époque bleue)。

人体测量展回顾

克莱因提出一种带有神秘主义的人体测量系列，找来三个裸体女子，躺在画布上滚动，把这种行为定名为anthropométries作画方式。其艺术探讨核心就是人的躯体和视觉色彩，冲击力格外强烈。在此之后，“克莱因蓝”以及行为艺术就成为他短暂的艺术生涯中让世人侧目的标志。这种蓝被誉为一种理想之蓝，绝对之蓝，其明净空旷往往使人迷失其中。克莱因曾说：“表达这种感觉，不用解释，也无需语言，就能让心灵感知。”

创作过程宛若表演，由Pierre Henry指挥着克莱因所作的“单调交响曲”伴奏，打着蝴蝶结并戴着白手套，着装齐整的克莱因在这多元的空间里，把行动、表演、展示、绘画、音乐、戏剧等观念，揉做一团，或者说什么都不是。从而开创一种被称为“观念艺术”、“身体艺术”或者“躯体艺术”的东西。

伊夫·克莱因的多才多艺还体现在音乐上。20岁出头就写出他的。两个乐章，第一个乐章是一个和弦，不间断，嗡20分钟。

第二乐章，也是20分钟，一声没有，静寂。

“人体测量”引发了评论界的争议，以裸女模特儿们当画笔。对于克莱因而言，艺术家是完全自由的，由身涂深蓝色彩的裸女们将身上的颜料压印在白色大幅画面上，所转移出现的痕迹并不重要，他不再考虑架上绘画所需要的观念。生活就是这样，就是状态、色彩、气氛，或者是举止行为本身。

大家肯定说了，这也算艺术?如此我写它八个乐章还不是一挥而就。且慢。回头想象，第一个有这概念的，那还是相当有创意，欧洲成千上万人写交响曲上百年，谁也没有这out of box 的想法。而且这作品的力量，真是挺令人沉思的。

这次展览中也提到了他在行为艺术上的作品(Zones of Immaterial Pictorial Sensibility - 1959-62)。这个作品的第一步是请一些人来买他的一份证书，证书证明购买者买了巴黎的一处空地(empty place, 也不知是否真正存在)，购买者必须支付黄金。因为伊夫·克莱因说只有黄金这样纯净的材料才配得上所购买的虚空的纯粹。

第二步，请购买者来到塞纳河边，看着克莱因把金子扔进河里。这次展览上展出一位购买者感言说，‘看见金子在河水中打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水花，心里难过一下。然后克莱因走过来，我知道他要干什么，自己的手抖着伸进衣袋握住打火机，然而克莱因已经伸出打火机打着火，我掏出购买证书，克莱因点燃它，灰烬散到河里。这样刚刚拥有的最纯粹的虚空也失去了，先是若有所失，然后解脱的喜悦慢慢浮上心头’。

转了一圈把你的金子给扔河里了，你还挺受用。跟本山大叔的卖拐是的。但对于每日处心积虑为拥有黄金，不动产的众生来说，完全无意义地放弃一份财产，甚至不是施舍行善，纯粹消失，无人受惠，是何等的不可思议的境界，荡涤灵魂的经历。这拐买的值!

克莱因1962年一月结婚，五月参加戛纳电影节，在观看以他本人为主题的电影Mondo Cane(展览上也在放映这部电影，影片对他极尽恭维)的时候，气愤于影片对他艺术的曲解，心脏病发作，几星期后去世，时年34岁。以我们中国人的说法，当是天妒其才，不假以年吧。

1961年，克莱因又着手进行另一种宇宙起源”的实验性绘画。他将涂上颜料的画布绑在汽车顶，然后开车在雨中飞驰，通过风吹雨淋，使画面产生各种偶然的抽象痕迹。这一作品，是人力和自然力共同作用的产物。

1961年2月，克莱因在法国燃气试验中心，用喷火器当画笔，将炽热的火焰喷射在涂有红黄蓝各种颜料的石棉板上，由此创作出一批《火画》(Peinture feu)。红黄蓝各种颜色经过烧灼，产生一种热烈奔放的视觉效果。

关于这组作品，克莱因解释道：“总的来说，我有两个目的，首先是记录在今天的文明里人的影响力的痕迹，其次是记录引起这种文明的源头，换句话说，就是火的痕迹。我这样做是因为我所思所想总是与虚无联系在一起，我肯定，在虚无的中心，如同在人的心脏，有火在燃烧。”

而色彩，是克莱因达到飞翔与虚无的唯一手段。他说道，“借助色彩，我体会到一种与空间同化的感觉，我是真正自由的。”

克莱因，《人们开始飞翔》

克莱因对色彩的理解，早已超越人们所能“看到”的物理的、有形的元素，变成被“感知”的空间的塑造。

在一篇名为《线条与色彩的战争》的文章中，克莱因写道，“我一直在思考，是否连颜色本身，也成为了感知图画状态的一种限制和妨碍。”定义空间，是他运用色彩的最终方式。在他的画里，色彩不再是被看见的，而是被感知的。

甚至，画也不再是被看见的。正如Georges Mathie的评论，“解读杜尚的作品，我们可以诉诸物体和态度。但在克莱因的作品里，只有态度。很明显的，我们几乎离开了绘画领域，因为（那里）根本没有画。”

克莱因蓝（IKB）是一种绝对之蓝，其明净空旷往往使人迷失其中。表达这种感觉，不用解释，也无需语言，就能让心灵感知，这也是引导我画单色画的感觉。

——伊夫·克莱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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