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未来：一场宣告“传统已死”的艺术运动

1909年，在当时欧洲文艺的中心巴黎，33岁的意大利诗人、剧作家菲利波·托马索·马里内蒂（F. T. Marinetti）在历史悠久的老牌报纸《费加罗报》上发表了一篇言辞激烈的《未来主义宣言》，痛斥传统的停滞不前，歌颂冒险与行动开头，号召创造属于新时代、属于“未来”的新艺术。9月13日，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的特展“未来派的宇宙：意大利马西莫和索尼娅·奇鲁利基金会收藏”开幕，250余件艺术作品呈现了《未来主义宣言》发表以来三十年间，未来主义艺术蓬勃发展的面貌。

展览现场

展览的分单元有12个之多，这部分照应了标题中的“宇宙”——策展人杰弗里·施纳普（Jeffrey Schnapp）将它们称为星空中的星座。施纳普指出，“宇宙”的拉丁词源uni-vertere意味着事物转变（vertere）的完整状态，而对未来主义者来说，“宇宙”的意义稍有不同：它同样意味着包罗万象的世界，但更重要的是无限的能量与动力。尽管在《未来主义宣言》中，马里内蒂将未来主义限定在文艺领域，但他很快就放弃了这一点——马里内蒂和其他未来主义者在此后的数百份宣言中，将未来主义推广到生活的各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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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贝特·波丘尼 《尼刻，天空中的胜利女神》 纸板绿色色粉画  46.5×31.8cm  1913

埃米利奥·索马里瓦 《翁贝特·波丘尼〈空间连续状态下的独特形式〉雕塑摄影》 复古明胶银印  17×11cm  1913

贾科莫·巴拉 《分散的动态》 纸本水粉、墨水，裱于纸板  67.7×95.7cm  1913

未来主义宇宙的典型表达，就在第一个单元“征服天空”中体现。向往天空是常见的情感，但未来主义者将这种欲望和激情抬到了前人未达的高度。展览入口处挂着未来主义者代表人物翁贝特·波丘尼（Umberto Boccioni）的一件素描，描绘了著名的长着羽翼的无头女神像。《萨莫色雷斯的胜利女神》一贯被认为是生动呈现动感和活力的古典典范，而波丘尼将它改造成了完全不同的形态，女神的衣褶变得碎片化、边缘模糊，画面底端已经变成了类似立体主义的方块。未来主义继承了立体主义的理念，将无数的瞬间集中在一个画面中。在绘制这张草稿的1913年，波丘尼完成了未来主义最具代表性的雕塑《空间中持续运动的独特形式》，女神的形象被转化为运动的形式，肢体发生了扭转，形象彻底破碎，仿佛时空中的运动之流被艺术家偷偷摘下一小片，呈现在我们眼前。

阿尔弗雷多·高罗·安布罗西 《飞越芝加哥》木板油画  98×127cm  1933

布鲁诺·穆纳里 《rRrR》（飞机的噪音） 彩色纸、墨水拼贴画 40×30cm 约1927

路易吉·鲁索洛 《光的神圣》 布面油画  56×87cm  约1910

《未来主义宣言》中写道：“我们宣告：全世界最伟大的美是新式的美，是由速度和力量构成的，像屏息待动的蛇、开火的机关枪、飞驰的汽车……实在比萨莫色雷斯的胜利女神还要美。”支持未来主义者信念的是蓬勃发展的科学与工业的力量。正是飞机使“征服天空”不再停留于幻想，这种交通工具不仅仅把人类的视线带到了云层之上，更是意味着对自然的重塑。路易吉·鲁索洛（Luigi Russolo，除了画家之外，他更多作为噪音音乐的开拓者而知名）1910年的作品《光的神圣》描绘了一场雷暴，在闪电中赫然出现了一个裸体男子的身形。然而，与其说这幅画激发了人们对自然神圣力量的敬畏，不如说更接近马克思的“自然的人化”概念——并非某个永恒的神灵在操纵雷电，而是人类将电能化为了自己的力量。“能源”在展览中成为一个独立单元，未来主义者讴歌机械、讴歌石油、讴歌电力，当飞机摆脱重力，电灯照亮夜空，赛车引擎发出轰鸣，这一切都允诺一个辉煌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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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图纳托·德佩罗 《猕猴》 嵌花织物  57×55.5cm  1923

马里内蒂宣称，未来主义不仅仅是一场艺术运动，而是一种新的生活方式，能量、快乐、自由、速度、现代性和青春的提升等未来主义原则，也必须应用于生活的所有领域。于是，“渗透”（Interpenetration）成为了未来主义艺术的典型姿态，这一概念首先出现在波丘尼1910年发表的《未来主义绘画技术宣言》中，最初被阐释为空间和物体之间视觉化的相互作用（正如波丘尼的素描展示的那样）。很快，它获得了类似今天“跨界”的含义，未来主义艺术家们热情地走向工业、商业领域。在展览中，我们可以看到菲亚特（FIAT）的汽车与燃油广告、飞利浦（PHILIPS）的展台设计、华纳兄弟公司的电影海报，以及地砖、布纹和零食包装。未来主义者驾轻就熟地将抽象元素运用于大众设计，证明自己绝非空想，而是生活的革命家。在展墙上摊开的糖纸上复杂的线条和图形，正象征着未来主义的宇宙。

安东尼奥·圣埃利亚 《未来主义者的威尼斯》 彩色纸本铅笔  39.5×25.7cm  约1914

布鲁诺·穆纳里 《和飞行救生员一起体验跳伞特技》 复古明胶银印  15×21cm  约1930

安东·朱利奥·布拉加利亚 《画家贾科莫·巴拉》 纸本照相制版印刷 10.5×15cm  约1915

维吉里奥·马奇 《塑形元素，电力供应》 布面油画  99.5×80cm  1919

四名未来主义核心人物的作品被集中呈现：安东尼奥·圣埃利亚（Antonio Sant’ Elia）在未来主义最初的“英雄”时期（展览借用了伟大的意大利哲学家维科在《新科学》中使用的术语）留下的珍贵手稿；布鲁诺·穆纳里（Bruno Munari）在30年代多样的媒介创作和平面设计；安东·朱利奥·布拉加利亚（Anton Giulio Bragaglia）早期运用动作捕捉的实验摄影；维吉里奥·马奇（Virgilio Marchi）从舞台布景一直到城市规划的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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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里内蒂曾考虑以“动态主义”取代“未来主义”来阐发其宣言，“动态”一词在未来主义宣言中频繁出现，他对一切形式的停滞不前采取了激烈的批判态度。人体是未来派崇尚动态的关键所在，亦是审美和社会流变的动因和寓言。海报上，白色的人形四肢都套着菲亚特牌汽油桶；用糖纸做抹胸裙的美女洒下糖果和几何图形；福图纳托·德佩罗（Fortunato Depero）设计的戏剧角色由圆柱体、立方体、锥体组成，如同一个直立行走的火车头……未来主义追求新的艺术，新的生活，也意味着新的人类。

R·F·皮奎洛 《格巴尼牌美丽国家奶酪广告》 纸本彩色平版印刷  200×140cm  1932

莱昂托·卡皮耶洛 《苦味金巴利酒广告》 纸本彩色平版印刷  198.1×139.2cm  1921

也正因为如此，展览中最新奇的一个单元是关于食物的。未来主义者的革命可以说是彻底的，连美食也被融入在其对抗守旧价值观的计划中。马里内蒂严肃地将烹饪视为革命手段，1930年12月28日，他在都灵《人民报》上发表了《未来主义烹饪宣言》，重复了曾经的语调：“我们的未来主义烹饪像水上飞机轰鸣的引擎，在吓坏了的守旧派看来，这也许疯狂、危险，但这样的烹饪最终将在人们的味蕾和现在及未来的生活之间建立和谐。”烹饪，在未来主义者的规划中毫无疑问是一种艺术：“有了我们这些未来学家，才诞生了史上第一种属于人类的烹饪，即饮食艺术。跟所有艺术一样，饮食艺术排斥剽窃，追求创新。”未来主义美食有一套完整的编码：从器皿、摆盘、装饰，到熏香、奏乐。如同绘画和雕塑那样，未来主义酥饼一口就“含有十几二十种可以同时或交替出现的味道”。搭配混合尤其重要，厨房同样应该向现代工具敞开，成为食物的实验室。新的食物需要新的语言，于是未来主义之父将全新的鸡尾酒命名为“polibibite”，而“porexcité”则表示“放进装有滚烫咖啡和大量古龙水的盘子里直接食用的去皮生香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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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整个二十世纪，未来主义都是一场极富激情的艺术运动，而这种激情也带来了偏执和暴戾，这是展览有意淡化的部分——每一名观众因为展览中的《未来主义宣言》缺少翻译，而在网上搜索完整文本时，都会发现这些部分（例如，马里内蒂反讽地要求“摧毁一切博物馆”）。但无论如何，未来主义这颗炸弹的引爆，深刻地影响了意大利和整个现代世界的文化与艺术、设计。展览结尾，贾科莫·巴拉（Giacomo Balla）设计的衣架安装在墙上，造型使人想他的名作《一条链子上的狗的动态》，却并不如他在展厅另一端的抽象画那样显得大胆、陌生。也许，这是因为我们在某些特定方面已经将未来主义吸收了。回首百年，我们不会惊讶于这个事实：过去的“未来”仍然充满力量，它的思考、智慧、创意，以及焦虑、愤怒和欲望都照应着我们眼前的未来。

文 / 罗逸飞

图文资料致谢主办方

参考文献

关于未来主义烹饪，参见［法］米歇尔·翁弗雷《哲学家的肚子》，“马里内蒂，或古龙水咖啡煮香肠”，林泉喜 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

 展览开幕式现场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副馆长李哲主持开幕式

意大利驻华使馆公使衔参赞迪罗仁致辞

中国工艺美术馆·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馆副馆长、展览策展人苏丹致辞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陈岸瑛致辞

 意大利马西莫和索尼娅·奇鲁利基金会寄语（视频截图）

意方策展人 杰弗里·施耐普寄语（视频截图）

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常务副馆长杜鹏飞致辞并宣布开幕

 策展人苏丹做现场导览

展览信息

未来派的宇宙：意大利马西莫和索尼娅·奇鲁利基金会收藏

展览时间：2022年9月6日-12月4日

展览地点：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