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败无敌舰队后，英国真的成为海上强国了吗？

十七世纪的阿姆斯特丹

英国海外贸易不成规模的原因，除了做生意远不如荷兰人和葡萄牙人，还缺乏条件理想的殖民地。伊丽莎白时代英国的殖民活动都过于短期和投机。在源源流入西班牙的美洲白银的刺激下，英国殖民探险者热衷于寻找银矿或者抢劫西班牙商船，以求一夜暴富，而不是学习当地的生存技能，创建一个稳定可持续的农业和贸易据点。

1578年，英国人汉弗莱•吉尔伯特率领探险队前往佛罗里达，但是甫一进入附近的西印度群岛时，他的手下船员就大肆抢劫西班牙商船，把殖民计划抛诸脑后，吉尔伯特所乘的探险船遭遇风暴被迫返航。后来吉尔伯特又探索了现属加拿大的纽芬兰岛，但此行的重要目之一还是寻找贵金属。可惜，英国探险船只先后失事，吉尔伯特本人也葬身大海。

1580年代中期，沃尔特•雷利主导了几次殖民探险活动，并在罗阿诺克岛（现属美国北卡罗来纳州）为英国人建立起海外第一个殖民地，但探险者踏上达罗阿诺克岛之后，依旧四处寻找贵金属。但由于缺乏食物以及英西战争的阻碍，这块殖民地最终不得不放弃。总之，殖民者的急功近利、不周密的计划，政府资助的匮乏，导致伊丽莎白时代的殖民活动均以失败告终。

伊丽莎白时代英国的殖民探险图

而此时的西班牙，拥有极其广大的海外殖民地，包括墨西哥、中美州和加勒比海地区，南美洲大部分地区、北美州的一部分以及亚洲的菲律宾等地。来自这些殖民地的惊人财富通过商货船队年复一年地运往西班牙本土。

海军力量是衡量海上强权、霸权的最主要标志，下面就考察伊丽莎白以及其后斯图亚特王朝时期英国海军的发展。

▍英西战争：英国虎头蛇尾实力不济

英西战争（1585-1604年）爆发前，伊丽莎白一世确实建立起了一只令人生畏的舰队。

1569年，深得女王赏识的著名海盗和奴隶贩子约翰•霍金斯，担任海军事务委员会专业顾问，1577年后又任海军财务主管。凭借多年的航海私掠经验，霍金斯亲自参与设计了适于远距离侵袭、操控优越、造价低廉的快速大型帆船。不仅如此，英国舰队还装备了射程远、射速较快的船舷炮，这种远程火力代表了海战战术的未来。到1588年，英国拥有至少十八艘这样的先进战船，另外十六艘皇家大帆船也不逊色多少。

约翰•霍金斯

与此相对，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虽然拥有最庞大的商船队，舰队却是一个各式船只的大杂烩，包括不适合在大西洋航行的地中海平底大船，笨重的高船楼大帆船和租用的武装商船。1580年接管了葡萄牙后，西班牙舰队也有了十多艘较先进的葡萄牙大帆船。

西班牙人的问题是战术落伍。虽然无敌舰队拥有更多数量的火炮，但质量参差不齐、射速慢、射程近，西班牙仍依赖传统的地中海战法——靠近敌船，船上步兵以火枪打击敌人，然后登船白刃战。

凭借战术、装备、人员素质优势，英国人击败了无敌舰队，但 海上风暴才是西班牙损失巨大的主要因素。一时间，英国的自信心无比爆棚。 但与其说这是英国海权崛起的起点，不如说，击败无敌舰队只是近二十年英西战争中英国的顶点。

西班牙无敌舰队

英西战争爆发的一个长期原因是海盗私掠问题。无敌舰队覆灭之后，按理说，英国海盗可以更好地劫掠西班牙了，实际上恰恰相反。腓力二世在战败第二年就派出了一只由四十艘大船和二十艘小船组成的舰队，成功地护航一年一度的运宝船队抵达。

此后，西班牙投入更多战船护航，加强了港口防御，并改进了情报网络，英国海盗劫掠和海上封锁都难上加难。西班牙运宝船队可以挂帆航行整整一年，而当时英国的后勤水平根本保障不了在六个月的夏季之外海军还能采取有效的海上行动。 1590年代，运往西班牙的白银是之前十年的三倍。

无敌舰队惨败之后，腓力二世认识到西班牙战船的缺陷。他动用全球的原材料和资源改进战船设计和制造，英国快速大型帆船的优势逐渐丧失。

1588年之后的英西战争中，英国人挟胜利之余威发动了多次远征和劫掠，大都以失败告终。

1591年的弗洛雷斯战役，霍金斯率领22艘英国战船去劫掠运宝船队，遭遇了一支有55艘舰只的西班牙舰队，实力对比悬殊。霍普金斯命令舰队向北逃窜，留下理查德•格伦维尔的“复仇”号掩护，结果格伦维尔英勇战死。弗洛雷斯战役标志着无敌舰队惨败后西班牙海上力量的完全恢复，英国捕获西班牙珍宝船队的机会更加遥遥无期。

弗洛雷斯战役

1589年消灭无敌舰队残余舰只以及策划葡萄牙独立的远征灾难性地失败后，德雷克又执行了一个脑洞大开的计划——占领巴拿马地峡，切断西班牙美洲的陆上运输线。途中德雷克和霍金斯争吵不断，德雷克指挥也出现重大失误，远征又失败了，两个著名海盗头子都病死海上。 这两人和前面提到的格伦维尔是伊丽莎白时代英国最优秀的舰队指挥官，他们的地位和影响不可替代。

▍西班牙多次远征，运气差到极点

不过，1596年英国与荷兰人联合，成功地袭击、洗劫、烧毁了西班牙加的斯港，给西班牙造成了重大经济损失，这是英西战争中后期英国仅有的重要胜利。但这次袭击仍未实现俘获运宝船的本来目的，而且很快招致腓力二世的报复——派出第二支无敌舰队远征英国。但舰队启程不久即遭飓风袭击，损失惨重，远征失败。

西班牙运宝船

腓力二世报复英国的决心并未动摇，他命令里斯本和拉科鲁尼亚两港迅速着手筹备第三支无敌舰队。这次西班牙人的准备工作充分细致，势在必得，英国一方却大意轻敌。1597年10月17日，第三支无敌舰队出现于英吉利海峡，向着英国西南海岸挺进时，英国赴亚速尔群岛劫掠的主力舰队正在无功而返的途中。

英西战争以来，伊丽莎白一直担忧的英国海军主力不在本土时的防卫虚弱问题，终于成为现实。整个英格兰陷入空前的慌乱之中。

然而，海上风暴又一次挽救了英国。无敌舰队出征以来的好天气没能持续下去，风暴如约而至。有极少军队成功登陆英格兰和威尔士，但多数舰船被吹散，无敌舰队第三次远征再次失败了。

腓力二世死后，腓力三世继承父志，又发动了两次无敌舰队远征。一次因为荷兰占领了一个西班牙殖民地，无敌舰队被迫改变计划；另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1601年，无敌舰队又运气极差地遭遇暴风雨，整只舰队分崩离析。

风暴中的无敌舰队

面对西班牙无敌舰队的五次进攻，英国人主要凭着好运，一次次逃过灭顶之灾。英国海军，或者说海盗，敢在海上和西班牙决战吗？他们能做的就是袭击抢劫西班牙运宝船以及相关港口，这在1588年之后，鲜有成功，英国自身却损失惨重。而且，西班牙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利用敦刻尔克海盗沉重打击了英国等新教国家的海上贸易。

英国主要依靠海盗私掠而非正面作战打击西班牙，反映了两者资源财富和海军实力上的巨大差距。为保护广袤殖民地上的诸多港口和护航运宝船，西班牙耗费了大量资源，居然还能在1588年惨败后，发动四次无敌舰队远征，每次出征的舰船至少一百艘，尤其是第二次、第三次远征的间隔仅有一年。

西班牙的对手不只是英国。当时欧洲的两个强国法国与荷兰，在英西战争后期与英国结盟。法国主要与西班牙及其支持的法国天主教势力作战；从1568年开始，荷兰与西班牙的海上、陆上战争（八十年战争）就没停止过，英国也曾派遣远征军与荷兰并肩作战。

图八：西班牙（白色）和葡萄牙（蓝色）贸易路线图，1580年葡萄牙被西班牙吞并后，西班牙也要保护葡萄牙的商船

从上面的分析不难看出，西班牙是无可争议的欧洲头号强国，其资源实力足以支撑陆海军同时与欧洲多个国家开战。而且，舰队命运极差的西班牙在英西战争中后期还能保持对英国的优势，后者连战连败、损兵折将。

无论英国、法国、还是荷兰，在英西战争期间，只能扮演挑战者的角色。战争前期，英国获得了一次惊人的胜利，但很遗憾，那场胜利代表了伊丽莎白时代英国海军的顶峰。 英国的海上综合实力，尚不如与西班牙苦苦鏖战的荷兰，其海军多依靠半官方的海盗，几个海盗头子死后，就大不如前了。

▍斯图亚特王朝前期：英国海军跌入谷底

1603年，斯图亚特王朝第一位国王詹姆士一世登基（伊丽莎白属于都铎王朝），次年英国与西班牙缔结和约，英西战争结束。

作为一个“和平制造者”，詹姆士一直奉行不动干戈的外交路线，向西班牙等国妥协，他甚至禁止英国人从事海盗私掠活动。 詹姆士统治期内海军年平均经费只有1590年代的一半。

英国海军实力急剧下滑。主要原因是管理不善、腐败横行等问题。舰船被长久闲置，缺乏维护，日渐衰败，桅杆和索具腐烂不堪，舰船火炮不是锈迹斑斑就是被卖掉了；船员的待遇无人问津，大部分船员投身商船、荷兰船只，甚至海盗船；海军管理者尸位素餐、中饱私囊，鲸吞了巨额养老金、津贴和“旅行补助”；新投入的舰船造价高昂、设计不当，最终于1618年全部打包出售；詹姆士时期更严重缺乏优秀的舰长和海军管理者。

詹姆士一世

英国海军已衰弱到无力保护商船免受敦刻尔克和巴巴里海盗的劫掠，更只能眼睁睁看着西班牙与荷兰在自己的海域交战。1620年，一支伦敦商人资助的、由六艘国王的战船和十艘武装商船组成的英国舰队，在阿尔及尔对付巴巴里海盗时，后者所作的只是忽略英国海军的存在。

1625年，刚继位的查理一世因为向西班牙求婚失败，盲目地发动了一次远征。这次远征的舰队中，有九艘战船属于国王，其他的都是武装商船和运煤船。由素质低劣、营养不良的士兵拼凑成的船员，到达西班牙港口后就一头扎进了酒窖，最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他们返航。这次远征可能是英国海军史上最大的笑话。

英国海军制度的脆弱与不成熟在詹姆士时代凸显出来，一个对海军不感兴趣的国王，几个渎职的管理者就能让海上力量萎靡不振。但伊丽莎白的海军就完美吗？女王依靠海盗打击西班牙，英国正规海军与海盗之间无甚区别， 其根本原因在于女王财政资源有限，无力建设强大的常备海军，虽然当时的议会算得上支持国王，可国家整体财富太少，议会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伊丽莎白为了增加王室收入，甚至以国王战船与海盗合股出资、发动远征，远征就不可避免地带有经济动机。这也是大败无敌舰队之后，得意忘形的德雷克越来越难以控制的原因之一——海盗们为了攫取暴利，可以公然不顾国家利益，违抗女王命令。英西战争中，英国几次有机会打击恢复或筹建中的无敌舰队，都因德雷克等人擅自去劫掠西班牙港口或运宝船而功败垂成。

图十：弗朗西斯•德雷克

都铎王朝晚期（1558-1603年）和斯图亚特王朝中前期（1649年之前），英国海军在很大程度上只是国王的海军，而非国家的海军。这种情况直到克伦威尔时代才有真正的转变，克伦威尔代表的议会派得到了海军支持，击败并杀死了国王查理一世。从此海军被视为国家的海上力量，议会积极拨款大力扩建海军，但资金来源主要是变卖王室地产的收入，这不是长久之计。

英国有效解决军备战争费用的难题，是在1688年光荣革命前后发生的财政革命、尤其是引入了长期国债这个金融工具之后。十七世纪晚期的英国是当之无愧的海军强国，但要取得欧洲乃至世界范围内的霸权，则又要与法国为首的联盟进行另一场“百年战争”，直到1815年拿破仑帝国覆灭。之后，英国才开启了辉煌的“不列颠治世”。 返回搜狐，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