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正祥:万里茶道上的岳家口

【编者按】深怀故乡情结的童正祥先生，一直致力于发掘整理陆羽茶文化和本埠历史文化典籍，卓有成绩。《鸿渐风》编发过先生多篇相关文章，深受读者欢迎。今推出的先生新作《万里茶道上的岳家口》，保持了作者注重史料、言之有据的文学特征和朴实厚重的文字风格。文中所列文物多是首次公开披露，真实再现了岳家口曾经的荣光，弥足珍贵。

一个江汉平原上的河边小镇，全国八大商帮均在这里兴建会馆；英、美、德、俄、日等国洋行在此设立了10余家办事处；本地商铺更是鳞次栉比达到600余家。还开设了直属湖北省总行的，管辖天门、潜江、沔阳、钟祥、京山、汉川6县金融事务的官办银行；建有负责辅导天门、随县、钟祥、应山、京山、安陆、云梦、应城等8县民众教育的省立民众教育馆。彼时的岳家口，堤街上下万商云集、百业兴隆，七里春风，一派欣荣。

“僭越”地域行政管辖级别，是本埠经济社会发展一骑绝尘后的顺理成章，更是岳家口先民“但开风气”“舍我其谁”精神气质的粲然焕发。在小农经济的汪洋大海中，在万里茶道回环曲折的水路上，商贸重镇岳家口是如此的卓尔不群，如此的光芒四射！

有人说，如果建“江汉市”，市府设岳口最合适。这不是茶话或酒话，也不是揣想与梦想，时移势迁，落日含山，这是向襄河边一个历史奇迹的回望与顶礼，这是岳家口儿女永远的骄傲与乡愁。

万里茶道上的岳家口

文／童正祥　鸿渐风

“岳家口”地名源于岳家军，这一典故已为里人所熟知。　绍兴四年（1134年），岳飞被授“复州汉阳军德安府制置使”，挥师襄汉、北伐中原时，曾驻军于此。《天门县志》载其为“防御使”。

在那交通以水路为主的年代，“岳家口市”水陆便捷的区位优势十分明显。明清时期的岳家口，先后建有漕仓、收粮公所，以及驻军营地（水师营），乃至县丞。这里也是驿路上重要的塘铺。（陆道上的驿站为“铺”，约十里设一铺；水路上的驿站谓“塘”，清代水路沿线设置的“塘汛”也是为了军事防御。）

关于“岳家口市”有一个重要的历史定位，也许还鲜为人知。这就是：它曾经是中俄万里茶道汉江段上的重要商埠港口，汉江水上“茶路”天门段的主要节点。

中俄万里茶道是继丝绸之路衰落之后在欧亚大陆兴起的又一条重要的国际商道，18、19世纪东西方贸易的主要通道。茶道路线于汉口逆汉江西行，经汉阳府蔡甸、汉川、沔阳州（今仙桃），安陆府天门、潜江、钟祥、荆门、沙洋，襄阳府宜城，达襄阳汉江北岸之樊城，水路约一千零六十五里。而其中属今天门市境段284里，约占四分之一的航程。　计有仙北、多祥、麻洋、彭市、岳口、张港、多宝等7个集镇港口，平均40里就有一处可供补给或避风的港湾。

从汉口到襄阳、樊城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航行过程，也是万里茶路上水运中耗时最长的一段。

“汉口至老河口汉水段每年4～10月为大水期，限载重50吨的大船可通行，以载重30吨船为多。汉口至岳口段水势较大．．．．．．，10月以后水浅，大船行至钟祥必须提拔。民船由汉口到老河口，上水约需三周，慢者，1至2月不等，遇南风最快12日可达；下水汛期最快一周，一般需14至20日。（《武汉交通志》）。”

每一船茶叶的运输，都有着纤夫的斑斑血泪。无论是1765年，还是1821年的岳口风景写真地图上，我们都可见到逆水行舟的帆船，还有艰难前行的纤夫身影。

岳口港作为商船的休息之所与补给之地，也是茶文化传承的交汇之所。迟至上世纪40年代，岳口河码头还可见商船云集的景象。那时候，七里三分长的堤街，有英、美、德、俄等国商洋行十家办事处，日本洋行八家，本地商铺600余家。八大商帮中的山陕帮、江西帮、安徽帮和湖南帮都经营茶叶。

晋商文化与茶文化通过会馆与茶馆而交融，是这一节点码头文化的重要特征。那时候，岳口河街的商铺以酒楼、茶馆闻名襄河南北。民国时期，有茶馆（兼营餐馆）近二十家，如望襄、岳江、华兴、桃园、永记、仁和、刘洪源、陈复源、李中兴、陈义春、邱启厚、陈炎记、孙光厚、蓬莱、辉月、翠华等等。茶馆多为临河吊楼，“人家尽枕河”为特色之一。馆里多有评书或皮影戏表演。

近代邮局与税务的建立，促进了商贸和文化的传播。光绪二十九年（1903），湖北省邮局就在岳口下堤街设立二等邮政局（图为邮局遗址）。光绪三十年湖北省官钱局在岳口设分局，发行印花税票。（图11为邮局遗址）

万里茶道对岳口商贸与文化的影响是多方面的。兹以当地当时的邮件与信函为例，让我们穿越到百年前的岳家口，以窥其风貌之一斑。

一、晋商家书显家风

1917年6月20日由岳口寄山西介休县张兰镇实寄封，是一位晋商写给老家母亲的家书。工整端正的字里行间无不体现了对母亲和家人的祝福，满满的孝道。

介休亦是茶文化之乡，清代民国时期茶叶销量历来居全省各县之冠。张兰镇与岳口镇一样，为千年古镇。该镇马家是一个有着延续650余年历史传承的大家族，世代以做官和经商为生。马氏“宗祠条例”的第一句便是：“自高会而下如有得邀覃恩封赠者，将诰勅请安祠堂供奉以彰，锡类之恩。”他们对荣誉的重视，置于所有规范性、约束性条例之上，可见马家先人早已将自家兴衰与整个国家密切联系起来——十分谙合儒家的价值取向，也是宗族理想发展的最终形态——化家为国。在哈佛大学汉学研究库里收藏的《山西介休张兰马氏族谱》记载，张兰马家祠堂二门过厅对联“玉粹金和成嬍（mei）行，鸢飞鱼跃总天机”　意思是：用如玉似金般的品德处世，自然事事总是随心所欲，处处一派天机。至今读来如饮醍醐。

二、银行汇票看金融

1929年年11月，湖北省金库在岳口设分库，辖天门、潜江、应城、京山出纳区。民国1934年年初，筹设岳口办事处，12月5日办事处成立，正式营业，　1936年11月11日，岳口办事处改为支行，辖仙桃、沙洋、天门各办事处。同年11月20日，湖北省总行储蓄部岳口分部成立。1937年1月1日，湖北省银行岳口支行正式成立，辖天门、潜江、沔阳、钟祥、京山、汉川6县银行。

见证岳口银行的是一枚由岳家口汇汉口邮政局的湖北省银行汇票，背面贴六合塔印花税票2分，盖岳家口1937年8月24日邮戳及“此票后面如未经汉口邮局会计长签署盖戳不得兑款”副戳，并有英文“邮政储金汇业局”戳及英文签名。邮戳式样为28mm英汉腰框单圈日戳，年份为民国纪年。经过邮路的湖北省银行岳口支行支票，见证了岳口金融的兴旺。中英文的邮戳说明了岳口是外贸港口的需要。迟至1950年9月，岳口邮局仍在使用“岳家口”中英文邮戳，不同点在于格式为25mm点线三格式，英文名在下面，纪年为公元。

三、公函信封说文教

一枚1937年3月6日湖北省立岳口民众教育馆寄汉口中央银行的公函封，彰显了岳家口文教事业在湖北省范围曾经的地位。

1933年至1939年间，岳家口建有省立民众教育馆，该馆分为教导、推广、事务三部，负责辅导随县、钟祥、应山、京山、安陆、云梦、应城、天门等8县的民众教育、文化工作。内设教育馆、图书馆、体育场、书报介绍牌、巡回文库、民众学校、问事代笔处、阅报处、公共娱乐所、宣传所、民众诊所等。先后组织过青年读书会、英语学习班、识字补习班、国术训练班、乐器训练班等；经常举办演说、康乐（包括乒乓、篮球、踢毽子、象棋、围棋、放风筝等项）、国术（武术）竞赛活动。“七．七”事变后，编印《战事新闻》小报，成立了“抗敌后援会救亡剧团”，排演的节目有《为国牺牲》、《铁血青年》、《放下你的鞭子》、《一片爱国心》等。

四、信简表达茶礼情

信函与物流的便捷促进了岳口地区茶文化的传播。金焕模［注1］有一封信简：

狂饮蒲觞恰一杯，阍人报道有诗来。

开缄浼手蔷薇露，读罢还钦吐凤才。

佳茗争夸谷雨芽，劳君馈赠到吾家。

炊香指点银瓶煮，好当霍山山顶茶。

书简描写了作者收到友人信件和新茶时的慎重态度与愉悦心情。而敖名震［注2］先生致刘子作（卓）的信，谈及了一则以茶谢人情，调解纠纷的故事。以小见大，这二封书简从不同侧面反映出了当时岳口地区文人爱茶敬茶、以茶会友的好风气。

五、诗签传承煎茶道

在晚清诗人刘子作［注3］的书简集中，既有友人寄给他的茶诗，如王煦《邀刘子作茂才品茶》：“邀君著屐转西廊，正煮新茶待共嘗．．．．．．”也有自己描写与多种人物的饮茶场景的诗词。如《与内子品茶》曰：

有客投茶茗，新煎味共尝。

未曾杯入口，扑鼻气芬芳。

诗人伉俪试烹新茶，笑逐颜开，香满闺阁，情趣盎然。

又如：《王熙和诗邀品茶赋　》：

小溪忽捧锦囊至，邀尝新茗过墙东。

鼎煎水早辨泾渭，腾波鼓浪刚三沸。

炉残灯掩一秤终，归留香尚沁脾胃。

试把君诗再细吟，高山流水有清音。

更如橄榄回味旨，淡而弥永耐人寻。

诗人围炉品茗，按《茶经》煎茶，三沸即饮，回味无穷。

再如《赠王穆之山长》：

楼台烟雨暮春多，破寂高斋时一过。

鼎沸茶烹香细嚼，案堆卷校墨徐磨。

清虚怀抱殊夷隘，廉价躬持兼惠和。

表现了暮春时节与长老斋堂烹茶品茗、挥毫赋诗的情景。字里行间无不流露出陆羽煎茶法在岳家口的传承情况。

总而言之，岳家口因商兴邮路。汉江茶路与茶圣故里相比邻，有着特殊的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它是发展茶文化旅游的重要资源。2018年，国务院批准的《湖北汉江生态经济带开放开发总体规划》就明确要求：“充分挖掘和整合文化资源，加快文化产业发展，推动文化与旅游业的融合发展。增强文化创新能力和发展活力，充分发掘汉江流域的特色文化、历史文化，推进文化底蕴深厚的地方建设特色文化街区、博物馆和文化旅游景点。”到2025年，要建成绿色汉江、富强汉江、安澜汉江、畅通汉江和幸福汉江。这一战略规划重点包括：打造汉江历史风光游廊、江汉运河风情游廊……，辐射一批中小城镇。因此，汉江茶路上的名镇，如“岳家口““多宝湾”、“张截港”等，都将成为茶文化旅游带上的明珠。

（鸣谢：本文插图中金焕模、刘子作、敖名震等人的书简系吴建平先生藏品。诚挚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