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岱读史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一到重阳节，很多人就会想起王维的这首诗。这首诗写于王维十七岁，彼时这位少年独自一人游历于洛阳与长安之间，正在为前途奔走。

作为一个异乡人，从别人家门口路过，听到那些欢声笑语，闻到诱人的饭菜香，这些生活细节足以勾起人们内心最深处的乡愁。王维当然也想家。他想象着家乡的兄弟们在登高插茱萸的时候，忽然发现少了他一人，于是大家也都开始想念起他来。

只是，王维老家的兄弟们在登高时，头上插的茱萸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植物？重阳节插茱萸又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清人笔下的九日登高

茱萸有三种，王维兄弟头上插的是哪种？

说起茱萸，其实它有三个品种，分别为山茱萸、食茱萸及吴茱萸。我们常看到的，多为山茱萸。在早春时节，万物还没有复苏时，山茱萸就会开出满树的小黄花。到了秋日，山茱萸会结出满树鲜红的小果实，简直是茱萸界的颜值担当。这些果实，果肉可以入药，也就是“萸肉”。

这样听起来，王维老家的兄弟们重阳节头上插的莫非就是山茱萸？非也。山茱萸的气味与它的长相一样，没有丝毫攻击性。晋代周处《风土记》曰：“九月九日谓为上九，俗尚茱萸到此日气烈，熟色赤，可折其房以插头，云辟除恶气而御初寒。”由此可见，插在头上的茱萸气味浓烈。

那么是食茱萸么？食茱萸还有一个别名，即椿叶花椒。这个名字听起来就非常浓烈，它的长相更“烈”。食茱萸的外表长得张牙舞爪，枝干上都分布着尖刺，鸟看着都发怵，所以它还有一个绰号“鸟不踏”。

这样一个看起来不好惹的植物，它的气味自然浓烈。在辣椒传入中国以前，古人想吃点川菜，食茱萸是主要的辣味香料。据《本草纲目》记载，茱萸“味辛而苦”，通常在八月被采摘下来，“捣滤取汁，入石灰搅成，名曰艾油，亦曰辣米油。味辛辣，入食物中用”。只是食茱萸在古人的餐桌上并没有出现太久，因为它多为野生，且不易采摘，浑身都是尖刺，处理起来十分麻烦。于是在明代辣椒传入中国以后，食茱萸在厨房的使命就完成了。

还剩下一个吴茱萸没被点名。是的，没错，王维老家的兄弟们头上插的就是它。吴茱萸与食茱萸同样拥有着浓烈的气味，但食茱萸是辛香味，而吴茱萸的气味却极为芳香浓郁。曹植在《浮萍篇》中如此赞美道：“茱萸自有芳，不若桂与兰。”这是因为吴茱萸属于芸香科植物，全株都有着特殊的香气，这个香气具有芳香辟邪杀虫的功效。对此，《本草纲目》中也有所记载。由此可见，古人重阳节插在头上的茱萸极大可能就是吴茱萸。

清日笔下的九日赏菊

插茱萸的习俗，是谁想出来的？

既然弄清楚了王维老家的兄弟们在重阳节头上插的是哪种茱萸，那么下一个问题来了：在头上插茱萸这件事，究竟是谁想出来的？

南朝梁代有一本古书《续齐谐记》记载了这样一个神奇的故事：东汉时期，据说当时有一个很有名的算命先生，叫费长房。大概是他算得比较准，于是就有人前来拜师学艺，汝南人桓景就是其中之一。一天，费长房把桓景拉到一边，他面色凝重：“徒儿啊，师父要跟你说个正事。今年的九月九日那一天，你家中会遭灾，你马上赶回家去。”桓景惊了，当即决定回家。费长房又叮嘱他：“记住，你回家以后，若是想要避免这场灾祸，就让你的家人们制作几个红色的布袋子，然后在里面装满茱萸，系在胳膊上。最后，你要带着他们爬到山上去，登上山顶后，喝下菊花泡的酒，这场祸事就可以免除了。”

桓景回到家后，说服了家人，一一照做。等到傍晚爬到山顶，喝完菊花酒后，桓景带着一家人回到家，发现家里养的鸡、狗、猪、牛、羊等牲畜全部都死掉了。费长房知道了桓景家的遭遇后，他说道：“原本全部死掉的是你家人，正因为你照做了，所以这些牲畜代替了你家人的死亡。”当这个故事被广泛流传后，九月九日佩戴茱萸的习俗也就渐渐兴起。

除了志怪小说以外，《西京杂记》中也有记载：“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令人长寿。”这是因为在中国的传统文化里，“九”是阳极之数，于是古人认为九月九日是一年中阳气最旺盛的日子，也就是所谓的“阳顶天”。在这样的日子，登上高山，来到与天最接近的地方，呼吸一口最新鲜的空气，再来杯菊花酒，头上插的茱萸散发着浓烈的香气，心里也会觉得接下来的一年必定会建康平安。

在重阳节这天，茱萸除了被插在头上以外，它还会出现在古人的餐桌上，它的果肉还可以用来泡酒喝。南宋的周密在《武林旧事》中载：“都人是月饮新酒，泛萸（即浮于酒面饮之——编者注）、簪菊”。原来这茱萸的果肉还有这么多作用，据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记载，茱萸的果肉有“久服轻身”、“强阴益精”、“暖腰膝，助水脏，除一切风，逐一切气”等妙效。按现代人的理解，这茱萸的果肉居然还可以强身健体，减肥祛湿气！

当然，古人若是在重阳节头上只插茱萸，餐桌上只有茱萸酒未免有些单调。正值秋季，此时菊花也已盛开。菊花的香气素来清雅，又有祛湿除虫的功效，于是古人干脆给茱萸和菊花组了个CP。他们在头上插茱萸的同时，会将菊花一同插在头上；泡茱萸酒的时候，也会泡上菊花酒。

此外，茱萸在古代还充当了消毒液的角色，据北魏的《齐民要术》记载，它可是能用来消毒井水，净化水质的哦！

万万没想到，这么不起眼的茱萸，居然有这么多的功效与用处，难怪古人对它爱得深沉。金陵小岱

【“小岱读史”为南京作家金陵小岱专为紫牛新闻“微史记”开设的专栏。金陵小岱著有畅销书“文物里的故事”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