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面》 20130714 韩亚空难：噩梦5分钟

　　【演播室】

　　从11点21分，到11点26分，七天前韩亚214航班上，这短短的5分钟时间，恐怕是生还的138名中国乘客再也不愿发生的梦魇。本周，我们联系多方记者，以这样稍显不同的形式，采访了事故亲历者、目击者，希望通过的他们的眼睛，重回灾难现场。同时，我们也凝视这群经历了惊愕、恐慌、悲伤的人们。希望他们的噩梦早点过去。

　　【解说】

　　韩国首尔，当地时间7月6日下午五点多，291名乘客登上韩亚航空214号航班，准备起飞。乘机的141名中国乘客当中，有30名是来自浙江衢州江山中学的高一学生。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在近12个小时的飞行后，他们将抵达美国旧金山国际机场，开始为期两周的夏令营。这趟跨国之旅，足以让高一10班的班长王琳佳和11班的班长叶梦圆感到兴奋。

　　【同期】

　　毛紫荆：她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反正就是从小一块长大的，跟我换的，然后我是跟我同学坐的，她说她们两个坐，就跟我隔一个过道。

　　【解说】

　　这个暑假，两个小姑娘都要面临分别。因为再过一个多月，就要上高二了。他们都将去新的班级。

　　【同期】叶莲军

　　我清楚的记得，在那天晚上我们把相关分班的名单进行了张贴。在贴出之后，第一时间王琳佳同学赶到了学校。因为她得知自己之前的班级被拆掉了，所以见到我就掉眼泪。

　　【解说】

　　而分到理科试验班4班的叶梦圆，选择在微博上打下这串数字作为纪念。

　　【同期】叶莲军

　　我记得沿途的时候，她很兴奋。她就说，好开心来你班里啊。我也对她说，你这么优秀，可能高一活动比较多，我说高二要用功点，可能在接下去高二你成绩会好一点。然后她说，我妈都很开心啊，跟你在一起，可能我英语比较弱一点，以后就跟你混了。所以其实我们俩聊得很开心，对未来充满了一种期待。

　　【解说】

　　按照计划，期待中的夏令营，将在美国西部时间7月6号11点半，飞机正式降落后开始。有趣的是，因为穿过了国际日期变更线，飞机降落时间反而比起飞时间还早6个小时。“时光倒流”，这个学生们刚刚在高一课本上学到的地理现象，现在能够亲身体验了。但接下来，短短5分钟之内发生的一切，以及至今为止的特殊经历，让所有人都希望，时光真的能够倒流。

　　【解说】

　　韩亚214号航班开始下降了。这架飞机来自韩国第二大航空公司。因为较高的性价比，乘坐韩亚航空班机，经韩国仁川机场转机赴美，成了不少国内旅客的选择。此时，迎接它的是旧金山国际机场。这座机场跑道的一端，隔着防波堤，就是旧金山湾湛蓝的海水。

　　【同期】　张阳鑫　

　　在降落的时候，就感觉下降速度特别快，然后机身是左右摇摆的。

　　【解说】

　　事后调取的数据显示，韩亚214号航班此时距地面高1127米，下降速率约达到每分钟329米。一分钟后高度变为853米，下降速率约为每分钟457米。这个速率超过正常数值的两倍。飞行员李康国将第一次驾驶波音777型客机飞抵旧金山国际机场。此前，他执飞的是空客A320机型。

　　【同期】韩国国土交通部航空政策办公室负责人崔正浩

　　这名飞行员是在不同机型转换后执行飞行任务的，他已经有9700多小时(其他机型)飞行经验，这是他第一次驾驶波音777飞往旧金山机场。

　　【解说】

　　即便加上本次11个小时航程，处于转换机型阶段的李康国，执飞波音777的累积时间也只有43个小时，共驾机降落9次。关于这位实习机长的争议，韩国方面没有表态，但他们认为李康国完全具备驾驶条件，当天李康国原本可以根据机场精确的导降系统，实施降落。但因跑道变动，旧金山国际机场28号跑道的导降系统关闭。一切，都严重依赖这位机长的肉眼观察，和人工操作。

　　【同期】美国美国国家运输安全委员会主席德布拉。赫斯曼

　　(事发时)天气很好，可视度没有问题

　　【解说】

　　据韩国联合事故调查团公布的信息，飞行员关闭自动驾驶装置时，同时也会关掉能够自动调整飞行速度的自动油门。这个操作，正是空客与波音两个机型间的重要区别。

　　【同期】美国美国国家运输安全委员会主席德布拉。赫斯曼

　　现在波音777的自动化系统比原来复杂了很多，在执行自动化操作时，飞行员的主要任务是监督自动化系统的飞行，飞行员在训练的时候有学习如何监控自动化系统。

　　【解说】

　　高度继续下降到约150米。李康国说他此时受一道强光影响，看不清东西。18秒后，高度已降至60米，驾驶舱内的目视参考系统红灯亮起，表示高度过低。

　　高度降至30米，如果此时执行复飞，就能避开事故。

　　【同期】美国国家运输安全委员会主席德布拉。赫斯曼

　　在失事前1.5秒时，有飞行员要求(拉高)盘旋，这是飞行员沟通时所提出的，这意味着他们当时不想降落，而是想加速、盘旋并尝试再次着陆，这一指令是在事故发生前1.5秒发出的。

　　【解说】

　　复飞的前提除了高度还有飞行速度，但在韩亚214航班上因为连带因为关闭的自动油门，因为飞行员未及时调整，这个关键参数同样出错了。

　　【同期】在事故发生前的三秒钟，飞行数据记录设备显示的客机最低速度为103节(约合190公里每小时)，那时客机引擎功率约为50%，并且功率正在上升，在事故发生时，客机速度约为106节(约合196公里每小时)，我们在昨天(7号)曾说过，失事客机的速度大大低于目标速度，即137节(约合253公里每小时)，当时飞行员想要飞过跑道前端，就应该保持这一速度。

　　【解说】

　　五天后，美国加州航空公司的飞行指导员，以同样的低速，利用飞行模拟器进行模拟降落时，通过调整角度、动力，最终安全着陆。

　　【同期】加州航空公司飞行指导员卡里姆·法赫米

　　现在我们飞行速度有点慢飞机有点低所以我要调整角度加一点动力调整好了，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这么做。

　　【解说】

　　但韩亚214号的飞行员李康国，在当时显得有些慌乱。

　　【同期】

　　214：韩亚　214？

　　SFO：Asiana 214重型，这里是SFO塔台

　　214：额(韩亚飞行员语无伦次)

　　214：额(韩亚飞行员杂音)

　　SFO：Asiana 214重型，紧急车辆已经出发，我们所有人都在路上了

　　214：好的

　　【解说】

　　为了复飞，飞机速度从103节提升到106节，但决定性的一刻已经失去。

　　【同期】韩亚航空空乘人员李允惠

　　这比平时落地时受到的冲击要重，有强烈的震动感。

　　【同期】李瀚伦

　　后面就是剧烈的那样震了一下，后来就开始往前滑。

　　【解说】

　　飞机起落架和尾部相继撞上了跑道前端的防波堤。起落架和左侧引擎撕裂，机身完全失控，以机头为轴心，转了半圈，滑出跑道，淹没在褐色沙尘当中。

　　【同期】毛紫荆

　　毛紫荆：飞机在那震，然后就所有的东西都，上面的东西都是落下来了，然后就都是灰尘之类的，然后就下意识的就是会蒙住自己，就是保护自己。

　　记者：当时害怕吗？

　　毛紫荆：当然了，我就想这种事情怎么，竟然真的发生在我的身上，那时候就祈祷它不要爆炸吧。

　　【解说】

　　毛紫荆头部磕到前排座椅，从撕裂的机尾涌进来的烟雾，逼迫她闭上眼睛。

　　【同期】毛紫荆

　　毛紫荆：出事儿的时候，因为我连我坐我边上的他怎么样，我都不知道，因为那时候真的就是很混乱，然后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闭着眼睛，不然的话，那些灰尘啊什么都会跑眼睛鼻子嘴巴里面去，特别难受。

　　【解说】

　　数秒后，飞机定住。一名飞行员通知乘客在原位等待。根据安全准则，他需要先与塔台联系，确定外部安全。90秒后，机身起火，机组发出撤离通知。但事实上，大多数乘客，已经本能的开始逃生。

　　【现场】乘客从充气滑梯跳下跑开

　　【同期】李瀚伦

　　李瀚伦：我就从那个往前走了一点，就从机舱口那跳下去了。

　　【同期】李泽朔

　　记者：当时紧张吗？

　　李泽朔：基本上不紧张。

　　记者：你们当时是怎么逃出来的？

　　李泽朔：当时飞机停那个里头，然后就赶紧从逃生通道就跑下去，然后那边的那个滑梯也没打开。反正就是直接从那里跳下去的。

　　【同期】韩亚航空空乘人员李允惠

　　(当时)我头脑非常清醒，我一听到紧急撤离的指令，就开始(指挥乘客)进行撤离。

　　【现场】乘客从充气滑梯跳下跑开

　　【解说】

　　李允惠引导全部乘客逃出后，离开机舱。短暂的混乱过后，救援人员把逃生的乘客分别安置在跑道两侧。作为江山中学此次夏令营的带队老师之一，叶莲军开始清点人数。

　　【同期】叶莲军

　　马上就有老师跟我汇报，有这3个人还不知道在哪里。因为当时我们分两个区，然后我就绕着跑道又跑到了另外一个区去看有没有她们的影子。仔细地查看了转了一大圈以后，还是没有发现她们。然后我开始非常着急，就跟在场的所有的这些警察说，有三个女孩子丢失了。

　　【解说】

　　三个失踪的女孩是王琳佳、叶梦圆和她们的一位同学。

　　【同期】

　　因为当时他已经不准我们进去，但是我就要求那些救援人员能不能帮我到飞机上再查看一下，还有没有人在里面，但警察跟我确认说，所有人员都出来了。那我就再想着，可能她们只是跑到不知道什么地方，还没有跟我们会合。但是其实内心我还是非常担心的。然后其中一个警察就跟我说，在飞机失事之后，已经有几个伤员被送到医院去了，叫我不要担心，他说她们肯定已经被送去了。

　　【解说】

　　来自毛紫荆的消息令人不安。她和王琳佳、叶梦圆坐在同一排。

　　【同期】

　　当时有个学生跟我说，他清醒的时候，边上就没有看到他们两个人。我就开始隐隐有点担心，因为她们坐的位置离那个飞机断裂的地方比较近。我就开始担心她们会不会已经被抛出去，所以我就又跑回去跟那些警察说，我说，现场那边会不会有一些伤员，他就跟我保证说，只要有伤员他们都已经全部撤出来了，叫我放心，没事的。

　　【同期】911报警电话

　　乘客：这里没有救护车，我们在地面已经等了20分钟了，这里有受伤严重的乘客，喂有人在吗

　　接线员：我还在女士你当时在飞机上吗？

　　乘客：是的我当时在飞机上，我们现在在地面上，已经有二十分钟或者半小时了，我不确定，大家躺在停机坪上，有严重受伤的有头部受伤的，有一位女士快不行了，我们正努力让她活下来。

　　【现场】救护车、消防车驶过，碾压路面

　　【解说】

　　救援还在进行。因颈部、背部扭伤，毛紫荆被送往当地医院，她在qq上给表姐留言，“我到美国了”。

　　此时，远在太平洋另一端的浙江省江山市已是凌晨，这条在深夜里到达的消息并没有人看到。大多数孩子的家长要等到第二天清晨，才知道这惊魂一刻。

　　【同期】江山中学学生家长

　　我女儿十点多的时候又发了个qq过来，她说我没事，人没丢，她说叫妈妈放心。

　　【现场】家长们聚在一块

　　【同期】叶莲军

　　在那个时候，我得知旧金山总医院好像还有几名学生的身份是没有确认的我赶到总医院，我确认了其中一名是我们三个失踪女孩当中。

　　【解说】接到消息的家长们，得到稍许宽慰。除了王琳佳和叶梦圆的父母。

　　【同期】王玲佳父亲

　　现在也不知道下落，我都急死了。

　　【同期】叶莲军

　　说实在的，我当时跟学生交流之后，我隐隐当中有这样一种预感，但是我都不愿意去相信它。直到最终确认的时候我都依然不愿意去接受，相信，所以，我，我只知道那个时候我必须挺住。

　　【解说】

　　北京时间7月7日晚上六点50分左右，江山市市政府收到韩亚航空发来的传真，江山中学叶梦圆、王琳佳两人在撞击后，和两名空乘一同被甩出舱外，身体遭到重创。在叶梦圆的遗体上，被证实还有车辆碾压的痕迹。根据登机信息，现已证实遇难。

　　【同期】

　　现在有一些学生特别是一些男生，他们感觉上好像很开心啊，或者情况很稳定啊，其实有个别我们在私底下我都在跟他做一些对谈和心理辅导。有些孩子其实也有提到他们晚上半夜的时候，他们内心其实现在非常悲痛。他们现在跟我分享了他们内心的一些故事。

　　记者：他们跟你讲的最多的是什么？

　　昨天还有一个学生跟我讲，说这个事情太突然了，说如果能够知道的话，我们都愿意跟她们两个换位置。因为可能我们男孩子可能反应啊包括其他方面会比她们强一些，但是谁都算不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觉得经历过这件事情，要珍惜身边每一个人。你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可能以前会觉得班里面学生三年陪着你，你天天都会见，就像我还想着叶梦圆下学期马上就来我班里了。下学期我们班里会有一些，我心里还想着其实，我还心里想着下学期要让她接替我们班里团支书的位置。其实我有很多画面，但是都没有了，一点价值都没有了。

　　【同期】薛海文妈妈

　　你怎么样了？我没事　没事吧　我没受伤那就好

　　【解说】

　　7月10号，家长们在江山市教育局的会议室里，和自己脱险的孩子进行视频通话。悲喜之间，这些家庭终将能幸运地迎来团聚。但在前一天，上海至旧金山的韩亚336号航班上，叶梦圆、王琳佳的父母，只能沿着女儿刚刚飞行过的轨迹，面对诀别。

　　【现场】

　　当地时间7月8晚23点10分遇难与受伤孩子家长抵达旧金山

　　【解说】

　　本周四，当地时间7月10号，旧金山国际机场28号跑道，客机撕裂的残骸仍旧四处散落。这里已被调查组列为禁区，只有遇难者亲属和部分逃生乘客，能够进入这个失事现场。4天前，女儿的生命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最后一刻，对于叶梦圆的父母来说，真实状况暂时如同现场的碎片一样，还等待拼凑。但压在幼小身躯上的伤痕，如今刻入这对父母的内心，恐怕再也无法抹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