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丹再遇分裂危机？中国在东非利益将受到什么影响？

核心提要：

1. 当地时间4月24日午夜，苏丹冲突双方又开始了为期3天的停火，以协助各国撤侨。然而多方观点均对此次停火能否延续持悲观态度，认为双方必定会战至弹尽粮绝。如果事态就此发展下去，苏丹乃至整个非洲都会迎来巨大的人道主义灾难。

2. 冲突中的一方快速支援部队对这次冲突准备充分，快速支援部队本身是苏丹二元军事体制的特殊产物，与政府军一直不合。随着矛盾的加剧，演变成此次冲突。快速支援部队在冲突中“先下手为强”，劫持、抓捕了多名军方高官及其家属，甚至在首都喀土穆打起了游击战。

3. 焦灼的局势最不缺的就是搅局者。各大外部势力一齐介入，阿联酋、俄罗斯“瓦格纳”集团、埃塞俄比亚等国家或势力均在此次苏丹的冲突中“掺有一腿”，甚至还有同一国家或势力“脚踏两只船”。除此之外，美国也对此次冲突介入颇深。各怀鬼胎的外部势力使本就混乱的苏丹的未来更加扑朔迷离。

4. 此次停火，对于各国而言，是一个绝佳的撤侨窗口期，然而对于大国而言，仅完成撤侨是远不够的。倘若苏丹冲突双方在停火期后，再度开启大混战模式，局势将更加复杂。这无疑将影响到包括中国在内的与非洲地区发展关系紧密的国家的利益，如何促成冲突双方坐到同一张谈判桌上，谋得和平，才是更为重要的课题。

▎每天数以千计的平民为躲避战乱逃往苏丹的邻国乍得、利比亚、埃及、南苏丹。图源：联合国人道主义事务协调厅（OCHA）

作者 | 刘怀武

非洲问题观察员

当地时间4月24日午夜，苏丹武装部队 （Sudan Army Force，简称SAF）与苏丹准军事组织快速支援部队（Rapid Support Force，简称RSF）开始了为期72小时的停火，而这也是自15日冲突开始之后的第三次停火。 而随着多国撤侨行动的进行，这一次的停火也显得比之前两次更有诚意。 在此前18日和21日开斋节宣布的停火中，枪炮声经常成为背景音，而这一次的停火，据当地媒体报道“较为平静”。

在4月25日的外交部记者会上，发言人毛宁表示，大部分在苏丹的中国公民已分批有序安全撤离至苏丹边境港口或周边邻国，下一步将妥善安排。中国驻苏丹、埃及、厄立特里亚使馆也相继发出提示，组织和指导撤侨工作的继续。多国飞机和军舰也相继抵达苏丹和邻国，开始撤出本国公民。

▎2023年4月24日，乘飞机撤离苏丹的人们降落在约旦首都安曼的某军用机场。图源：AFP

但在平静之下，暗流依旧涌动，交战双方究竟是为了握手言和，还是借停火之机休养兵力，以备再战，目前还是未知数。

苏丹现在无疑面临着严重的人道主义危机： 截至4月24日，冲突已造成420人死亡，3700人受伤；数以千计的平民逃离喀土穆，试图跨越尼罗河与杰济拉河逃往邻国；根据世界粮食计划署通过社交媒体发布的数据显示，苏丹此次冲突将可能会为非洲增加数百万的饥饿人口。

雪上加霜的是，一些熟谙非洲事务的外交官对于此次冲突的前景态度悲观。前美国国务院非洲事务局助理国务卿蒂博尔·P·纳吉（Tibor Nagy）早在4月18日就在社交媒体发文表示，“我担心，冲突唯一可能的结局是，一方弹尽粮绝，或是一方首领被俘”。

▎蒂博尔·P·纳吉在推特上发文，“美国等各国都已敦促苏丹冲突双方尽快停火，但我担心，冲突唯一可能的结局是，一方弹尽粮绝，或是一方首领被俘。唉！这本是一场可以避免的争端。”

绑架儿童？城市游击？冲突双方有多大仇

苏丹军方和快速支援部队究竟有多大仇怨，让观察人士作出如此评价？这要从历史说起。 快速支援部队起家于2003年开始的达尔富尔战争，前身为“金戈威德” （阿拉伯语音译，即 骑兵队） 民兵组织，在苏丹前总统巴希尔执政期间，出于对付达尔富尔反对势力的需要，快速支援部队在官方支持下迅速壮大。 2013年，这支队伍被收编在国家情报和安全局治下，成为了一支独立于政府军的官方军事力量，如此安排自然为日后的矛盾留下隐患，而快速支援部队也依靠扩张地盘和清剿反政府势力越来越强。

据路透社估计，这支部队目前已有10万人之众； 其领导人穆罕默德·哈姆丹·达加洛（绰号“赫梅蒂”）在2017年也凭借军力接管达尔富尔地区的金矿，成为了苏丹最大的黄金交易商，不少人猜测他已是苏丹首富； 而快速支援部队也在清剿战斗中，提升了战斗力，不少人还将其与俄罗斯雇佣兵组织“瓦格纳”进行对比。

▎黄金走私在苏丹屡见不鲜，而快速支援部队所控制的几座达尔富尔地区的金矿更使得他们赚得盆满钵满。图源：路透社

在此形势下，军方不可能坐视这支“合法军阀”壮大，虽然双方在对待反政府势力时，还能暂时合作，携手对外。不过在2021年，双方共同驱逐了苏丹反对派势力后，矛盾就随之激化，手握枪杆子的快速支援部队自然不愿意被苏丹军方政府边缘化，于是最终演化成为今天的武装冲突。

在外界看来，快速支援部队对于这次冲突着实做了不少的战术层面准备。 为了防止与军方交好的埃及塞西政府派兵增援，快速支援部队在冲突打响之初就抓捕了正在苏丹与政府军举行联合军事演习的20余名埃及军官作为人质。但在埃方压力下，他们很快释放了被绑架的军官，但埃及塞西政府也很快作出回应，派出战斗机与飞行员加入了对快速支援部队的战斗。

▎快速支援部队领导人穆罕默德·哈姆丹·达加洛。图源：路透社

同时也有观察人士指出，快速支援部队还抓捕了多名军方高官包括儿童在内的家庭成员作为人质，并将其拘押在苏丹首都喀土穆的“Al-Matar”大街，这在各方看来也是冲突持续升级的重要原因，甚至有评论人士认为，“在这样的背景下，交战双方可能需要做出一些极其困难的抉择”。

目前，据观察人士称，快速支援部队正在喀土穆等城市持续开展游击战（Hit and run），甚至抓捕大量平民作为人质， 外界也持续指责快速支援部队在喀土穆地区针对平民实施入户抢劫等各类滋扰活动。面对此番指控，快速支援部队司令部方面还宣布设立热线电话，用于接受来自其控制区域内不同国籍公民与苏民众的投诉和求救。不过在兵凶战危之际，热线电话能起到什么样的效果不言而喻。

两头下注？外部势力干预扑朔迷离

苏丹的冲突，一面是复杂焦灼的冲突局势，另一面则是外部势力介入的情况。 事实上，自冲突爆发之日，国际战略观察人士对于外部势力介入的猜测便不绝于耳。 而由种种迹象来看，外部势力的介入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扑朔迷离。

首先就是同一国家或势力对于冲突双方均有支持的迹象。

根据国外军事观察人员的情报，在苏发生的地面冲突中，有照片显示苏丹军方正在使用阿联酋生产的MCAV-20型号装甲车，而阿联酋与快速支援部队的关系也颇为密切，据西方观察人士马丁·克劳特的文章称，阿联酋通过利比亚“国民军”领导人哈夫塔尔的势力支持着快速支援部队，但该作者表示，“没有直接证据显示哈夫塔尔介入苏丹局势得到了俄罗斯与阿联酋的支持”。

▎利比亚军事强人哈里发·贝卡西姆·哈夫塔尔。图源：路透社

其次就是周边国家的非政府势力介入苏丹局势，导致局面复杂化。

刚才提到的哈夫塔尔就是代表人物，作为利比亚军事强人，他领导的国民军一直与利政府存在矛盾。哈夫塔尔支持快速支援部队，根据“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的报道，俄罗斯雇佣兵集团“瓦格纳”就通过哈夫塔尔控制的军用机场向快速支援部队运送军火。甚至有军事观察员发布了未知来源的图像，显示俄罗斯“伊尔-76”运输机从利比亚机场起飞。而针对此报道，快速支援部队于22日在社交媒体官方账号指责其为“fake news”。

▎CNN独家报道称“瓦格纳”雇佣军集团向苏丹快速支援部队提供武器。图源：CNN

另一波疑云出现在埃塞俄比亚。 4月20日，多名观察人士在社交媒体发表消息表示，位于苏丹东南方向的埃塞俄比亚阿姆哈拉州地方武装势力向苏埃两国边界争议地区“阿富什卡（Al-Fashaga）”实施了袭击，并称此次袭击在苏丹军方的阻击下并未取得实质进展。而面对来自苏丹的指责，埃塞俄比亚总理阿比于当天澄清并声称，埃塞对试图煽动埃塞与苏丹冲突的相关势力发出警告。

但饱受内战困扰的埃塞政府，对于地方武装势力的进攻进行澄清，其说服力也不是百分之百的可靠。苏丹官员早在18日就表示，周边一些国家应该为支持快速支援部队负责，即使实施行动的一些势力在相关国家是反叛武装。而苏丹军方领导人布尔汉也向埃塞政府提出要求关闭苏埃边境，确保快速支援部队不会跨越边境向埃塞逃亡，言下之意可以是表达要彻底铲除快速支援部队势力，但也可以被解读为是针对埃塞政府的“话里有话”。

▎苏丹与埃塞俄比亚在过去几十年来冲突不断，两国国境的未定细节所引发的争端是两国关系紧张的主因之一。图源：路透社

而最为复杂的域外势力介入，无疑就是苏丹内乱背后的美俄矛盾。

根据多国媒体的报道，快速支援部队幕后的支持者就是俄罗斯，而“瓦格纳”则充当了主要的代言人。CNN的报道称，“瓦格纳”在冲突开始后一直在向快速支援部队提供地对空导弹，用以打击政府军。而CNN去年的报道，也详细阐述了俄罗斯从快速支援部队控制区内走私黄金的情况，报道还说，这些走私是在瓦格纳指挥官的监督下进行的。而“瓦格纳”方面也于今日公开表达愿意出面调停，这被外界广泛解读为“瓦格纳”寻求撇清关系的体现。

至于美方对于苏丹的介入，则更加微妙。自从美国反对的苏丹前总统巴希尔下台之后，美国对于苏丹的介入就愈发深入。这次24号的停火，就是由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宣布的，他还表示，美国将与区域、国际伙伴，以及苏丹的民间利益相关者互相协调，以促成长久的停战。白宫发言人柯比则称，美方一直与“冲突双方”分别直接接触。

美国目前也已经开始了撤侨工作，而据报道，美军还向其在吉布提的军事基地增派了战斗部队。在当前美俄因俄乌冲突问题水火难容的局势下，双方围绕苏丹会打什么算盘，还需要进一步观察。

▎4月24日，美国白宫发言人柯比称，苏丹国内动荡的局势不利于美国大规模撤侨，他请求在苏丹的美国公民保持冷静、等待救援。图源：Greg Nash

撤侨之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

在纷繁复杂的冲突局势下，摆在各国政府眼前最急迫的问题就是撤侨。 目前中、美、日、韩、印度、欧盟等方面都开始了撤侨工作。 冲突发生以来，苏丹和外国平民遭遇武装分子抢劫杀害等情况也显示出撤侨工作已刻不容缓，即便撤侨已在进行，但一次次短暂延期的停火并不是可靠的保证。

有外国分析人士指出，当前最大的风险就在于，在双方冲突此消彼长的过程中，苏丹军方和快速支援部队哪一方更值得依靠，在此背景下，选择任何一方都意味着一场赌博，如果此方战败，那么本国公民将面临严峻的安全后果，这或许也是外部势力介入“扑朔迷离”、一些国家“两头下注”的原因。部分境外学者认为，近期美国等主要国家陈兵吉布提也是出于这一考虑，即在极端情况下派出军事力量登陆开展撤侨工作。作为有包括中国在内多国军事和保障基地的吉布提，在接下来会成为世界的焦点，不同的军事势力集结在此，也可能把苏丹局势推向更复杂的境地。

▎苏丹当地难以预测的战况仍是各国撤侨行动中最大的风险与阻碍。图源：AFP

在此背后，也有观察人士指出，目前最大的担忧在于苏丹冲突双方目前决定停火只是在配合外国撤侨工作，撤侨之后，战火就将重燃。正如苏丹军方领导人布尔汉所言，这是一场苏丹军方针对快速支援部队的平叛，这意味着政府军意图借此冲突彻底终结苏丹的二元军事体制。而在外界看来，这也是一场苏丹向文官政府改革过渡的一战，更是关于在快速支援部队控制下黄金矿采归属的一战。

鉴于俄罗斯、埃塞、埃及、南苏丹、阿联酋、以色列、美国等地区与域外势力在苏丹均有重要战略利益，苏丹将成为各方为利益而战角力场，美俄战略竞争的新一个热战场。如果战火再燃，其定将引发苏丹内部、苏丹埃塞、埃及埃塞等各种地区乃至国际战略竞争，东非地区将面临更为复杂的地缘战略影响。半岛电视台23日的报道就指出，苏丹和阿拉伯国家应该意识到，在2011年南苏丹独立之后，苏丹很有可能再次分裂，甚至彻底瓦解。

▎苏丹武装部队总司令布尔汉（左）和苏丹快速支援部队领导人达加洛（右）是此次冲突中的两位关键人物。图源：AFP

而这种影响无疑会对于包括中国在内的，已经或有意参与非洲地区发展的国家的地区海外利益产生深远的连锁反应。 战火和人道主义灾难也不是任何热爱和平的国家和人们愿意看到的事情。所以，摆在国际社会面前的，除了眼下的撤侨工作外，更重要的是如何利用宝贵的停火窗口期让苏丹军方与快速支援部队真正地回到谈判桌上，还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一个真正的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