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美国工厂》：全球化进程中的时代缩影

最近，一部由奥巴马夫妇担任制片人、奈飞（Netflix）制作发行的纪录片《美国工厂》火了。一部纪录片，同时在太平洋两岸的中国、美国引发热议，实属罕见。

这部目前豆瓣评分8.5的纪录片，讲述了中国玻璃大王曹德旺“出海”美国开工厂的故事。（该片在烂番茄上新鲜度高达97%，这意味着97%的观众对影片给出了正面的评价。）

影片所呈现的，不仅仅是中美文化的差异和不同价值观的摩擦碰撞，更映射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在全球化浪潮的冲击中，无论中国还是美国，似乎都没有完全做好准备，福耀工厂只是全球化时代的一个缩影。

在中美贸易摩擦的复杂背景下，影片将中美之间的劳资冲突、人工与自动化冲突、文化与价值观冲突，微妙地展现了出来。

2008年的经济危机，通用汽车公司在俄亥俄州代顿市（Dayton）建造的工厂入不敷出，被迫遣散关闭。一万多名员工被迫下岗，失去工作，代顿在“铁锈区”中日益没落。

直到2014年，玻璃大王曹德旺盘下了代顿那座废弃的工厂，开了家福耀玻璃厂，主要为美国生产汽车玻璃。对于代顿人来说，他们的救世主来了，福耀解决了两千多人的就业问题。

当地政府不仅给了福耀高额的补贴和优惠政策，甚至还将工厂前方的道路改名为“福耀大道”（Fuyao Ave）。

重新获得工作的黑人工人鲍比直言：感谢上帝，我有事情做了！

另一位黑人大哥更是直接表达了对曹德旺的感激，盛情邀约他来参加自己的家庭烧烤聚会。

叉车操作员吉尔在通用汽车公司倒闭后，只能长期寄宿于姐妹家的地下室。在福耀工作之后，她又能够独立承担起每月480美元的公寓了。

但在短暂的蜜月期过后，问题逐渐暴露：中美文化与价值观的冲突，美国工人效率低下，合格率迟迟不能达标......一系列冲突都来了。

中国人强调的是勤劳、效率、集体，美国人强调的是自由、创造、权利。文化价值的巨大差异下，这两个群体似乎无法互相理解。

比如：中国人看不懂为什么美国人每天只工作8个小时，时薪12.84美元（相当于人民币90元），周末有双休还不满足，还动不动就要闹罢工、要求涨工资、搞工会运动。

要知道，在中国福建的福耀工厂里，工人们高度协作，快速产出，一个流水线一天就能生产7000块玻璃。而工人们一天要上12小时的两班倒，每周6天甚至更多，一年只能回一两次老家......

美国人也不明白为什么中国人可以忍受恶劣的工作条件、枯燥的机械式工作和磨灭个人意志的半军事化管理，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权利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2016年10月7日，福耀的美国工厂举行了盛大的竣工典礼。一名俄亥俄州的议员上台发言，却不很没有眼见力地提到：“这里有很多工人正在努力组成工会，俄亥俄州有着悠久的工会历史。”

议员出乎意料地发言，随即让曹德旺心里一沉，中外高管也察觉出来了，美国工厂副总裁更是扬言“要用剪刀把议员的头剪掉”。

在随后的庆典媒体会上，曹德旺十分明确地表示：“我们不愿意看到工会在这里发展，因为工会影响劳动效率，直接造成损失。工会进来，我就关门不做了。”

在曹德旺的眼中，这些美国工人效率低下，还非常不好管理。如果严格对待他们，他们受不了的话就会去找工会投诉。但更糟心的事情，还是产品数量与质量之间的矛盾。

中国工人这边想拼命地追求“生产速度”与“产品质量”的均衡，然而美国工人愈发拒绝在福耀那不符合OSHA（美工职业安全与健康管理局）要求的狭小流水线工作，更是对高温的环境、只有一个出口的隔间提出了质疑。

受工伤的工人似乎更有发言权，一位工人表示自己在通用汽车干了15年，从未受过工伤，来福耀却伤了腿。

有了UAW（全美汽车工人联合会）的撑腰后，开始有人举着“支持工会”的牌子穿越厂房，甚至在工厂外抗议、罢工。员工对福耀的11起安全投诉，也很快传到了电视媒体那儿。

工会的问题越来越棘手，为此，曹德旺不得不频繁地往返于中美之间。他决定，让美国的部分高管们前往福耀集团的中国总部（福州福清）学习经验，看看中国工人是怎么工作的，其实也是一次“团建”。

美方高管惊叹于中方工人的生产效率、早上列队喊口号的气势以及会议前合唱企业之歌，这让美方高管自行惭秽地说道：“把胶带封在嘴上，他们会表现更好。”

美方高管回去之后，也想让工人早上开工前列队喊口号，提高士气和凝聚力。然而现实是：工人们懒懒散散，敷衍应付，在他们身上根本找不到中国工人半军事化的影子。

工会问题还是得不到解决，曹德旺重组了美方的高层团队，聘请在中国待了26年、美国待了27年的刘道川。刘道川深谙西方那一套，对老美得采取“顺毛驴”的方法，“因为咱们比他们强，要引导他们”。

在例会上，他们讨论何如让美国人加班，一个中国主管直言不讳地说道：“我不在乎（美国人）他们怎么想，谁tm要是上哪儿告我随便告，但是周六全部都得滚进来上班！”

2017年11月，美国劳资委决定组织一场官方投票，解决“福耀是否需要成立工会”的争议。为了打赢这场攻坚战，刘道川对美国工人们开展了多轮“糖衣炮弹”。他对美国工人许诺“时薪再涨2美元”，甚至支付了100万美元聘请LRI（反工会咨询组织）来说服工人投反对票。

一位始终想在工厂里成立工会的黑人大妈抱怨被指派了两个人的工作量，她明白这是人事在挖坑，好以绩效不行的理由炒掉自己。

投票前，曹德旺再次前往美国工厂，对于这场决定福耀是否成立工会的投票，他也没有把握，只能在阳台上抽起烟。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全美劳资委员会在工厂内数选票，福耀和全美汽车工人联合会都看着......最终，福耀以60%的反对票胜出（868票反对，444票赞成）。

这样的胜利，有的员工认为“是因为年轻人怕了，他们以为这样可以保住饭碗”；有的则是觉得“我有好工作好工资，不需要别人来横插一脚坏了好事”；更有人直言“工会唯一会做的，就是留下烂员工，而好员工只能随大流”。

暂时度过危机的福耀美国公司，从2018年开始盈利，现在约有2300名美国工人和200名中国工人。工厂中某些满足于安逸的工人，还是被淘汰了——片中那位和小王关系很好的善良大叔，因为电脑操作太慢而被解雇。

当曹德旺再次去厂房视察的时候，一位高管正在详细描述每块区域的工人被机器彻底取代的时间，“因为他们实在太慢了”。

片尾给影片蒙上了一层巨大的乌云：不管是埋头苦干的中国人，还是争取权益的美国人，最终都会被一根机械臂取代，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科技的发展让自动化生产成为了可能，不只是制造业，其他行业可能同样如此，未来将会有更多人面临着失业的困境。福耀的这个案例，只是全球化进程中的一个时代缩影。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提高自身的不可替代性和核心竞争力。这样在那天来临的时候，才能不被社会淘汰。

这部美国人拍的纪录片，或许是戳中了国人心中的痛点，成了大家的情感出口，宛如一根细细的导火线，才能够引起这样极大的共鸣。

福耀是在开厂做生意，不是慈善家，它对付工会的某些言论和方法，绝对会让人联想到“无良资本家压榨工人剩余价值”。毕竟咱们国家深陷996泥潭、强制或义务加班、薪水福利不高、缺乏安全与健康保障等情况，也实在太多了。

企业和员工其实都应该思考一下，彼此如何才能相互理解，在不断磨合的过程中实现共赢——企业应该尽可能提供一个安全舒适的工作环境和具有保障的薪资待遇，而员工则需要审视自身是否具备可以讨价还价的实力。

中国能够拥有如今的地位，实现经济的快速增长，背后离不开无数工作在基层一线劳动者的辛勤付出。中华民族吃苦耐劳的品质，难能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