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西新建筑：万德堂和土地庙 （一）

图1A, 刚建成的万德堂，标准贵格楼型，望江楼中亭，罗马门楼，登高门厅，华西最大阶梯礼堂，中西融合完美，被誉为华西最美第一楼。

图1，万德堂的原来位置和它的致命弱点：被后来的“人民南路中轴线”（橙色虚线）利剑穿心，导致了它的被迫移位和“毁容，截肢”，以及最终的以假换真。

当年的成都人民豪气冲天，一举将华西坝一劈两半，被劈成两半的二广场曾是亚洲最大的草皮足球场，下再大的雨也不会淌水。华西坝亦曾是中国最早开展垒球的地方，那时整个亚洲都还不知什么叫“本垒打”的时候，华西坝就有了资格的垒球队。作为位居新“人民南路”正中的万德堂，也随着中轴线的建设的跃进步伐，被一举拆除移走。

从此，万德堂不复存在。

尽管后来的重建者诡称万德堂被“描图摄影，一砖一瓦，原貌复原，异地重建”，但你若读完本文，相信你会认知，这是绝对的谎言。尽管对当今这个可谓畸胎楼的赞誉之词仍是无以复加，无处不有，尽管又一个如假包换的，和新万德堂一模一样的双胞胎新楼，还再次被复制在旁，由于历史虚无主义的遗患，当今的人们并不知道以前的万德堂并不是现在的模样。正如怀德堂当年所谓的“最先进的倒拱型地基”一样，大家是以虚拟的历史“桂冠”在回忆，在赞美现今的丑八怪。当你站在“原貌尽失”的新万德堂前，当你观赏着楼口门前挂着的市政府颁发的“华西坝老建筑”的”文物招牌“时，你正在体验的其实是一出滑天下之大稽的以假换真的游戏。

相信看过荣杜易设计的真万德堂的人多已不在人世，如果还健在的也已过古稀之年。诚然，讨论荣杜易的建筑，美丽的外表只是浮财，结构功能才是他的真金，不过荣氏素来是里外兼顾的专家。他的设计，是集中西之美于一身，集先进与传统于一体的完美作品。用华西协合大学首任校长毕启的话说：“但我知道的是，一旦它们开建，它们将绝不会是廉价和俗气之物。与西方基督教在这里开始的其他事业一样，它们一定是一个非常给力，并且华丽壮观的建筑群”（摘自毕启『大学的开始』，1934）。在讨论大楼的结构功能之前，让我们一起来先回忆一下万德堂当年的婀娜风姿。

真正美是无需遮掩，也不怕谈论的。当时的华西坝，无疑是一派生态的环境。天，地，人，是真正的相依为命，和谐共存。农民和教授，奶牛和白鹅，西人和华人，都是华西坝天天可见的常客。当你闲时课后，路过万德堂边，看到奶牛母子喃喃细语的时候；当你散步于足球场上，侧身于奶牛们入乡随俗，在成都大茶馆里悠闲地摆龙门阵的时光；当现代派的华西坝时尚学生们，在万德堂边挽弓或踢球的时候；你要赞美的，不只是这悠闲和谐，健康向上的生态社会。如果没有旁边的的宫廷般亮丽，庙堂样亲切的万德堂，这一切的美丽，都将是空话。请欣赏图2的A，B，C三幅当年的万德堂相片，相信你一定会喜爱这绝美景色。也相信今生和以后的一切人等，都一定无缘再见此前世之美。

图2，A， 母子情，悄悄话。安静的奶牛母子，正窃窃私语，共享万德堂边上的人间真情。(万德堂侧后面观，可见楼后高大的讲演厅)

图2，B, 茶馆会，坝坝情。大操场上悠闲聚会的牛群和阳光下散坐读书的华西学人和谐相处，广场的侧面，组成这一道美丽风景图画的就是秀丽婀娜的万德堂。

图2，C，弓满弦，把身练。万德堂边在正午的阳光下挽弓射箭的华西女运动健儿。从构图学来看，没有背后高大的楼堂背景，这幅一代天骄的画面就全无底气。

图3是当今能查到的最清楚的万德堂当年真容的正面观（图3）。你以后比较新老万德堂一定会发现，它和现在的新万德堂（药学系楼），断不是一妈所生。从图可见，小巧玲珑，端庄秀气的大楼具备了贵格建筑几乎全部的要素：大楼呈贵格建筑“山”字形平面和立面双平衡对称的布局，两端连接部比其他教学楼稍短，侧楼位居两侧顶端，前后凸出。正面及侧面中心位置俱为双重檐歇山式中国大屋顶，主楼侧面则为单檐歇山屋顶，属混合重檐大屋顶。大楼为两层明楼楼房，第三层有阁楼式内空间，四周开有老虎窗式的日光照明，下面有半地下室（地下室在地面地下各占一半），实际利用空间为4层。楼顶正中有一标准贵格会建筑楼亭结构，安装了一个双层八角攒尖顶成都楼亭，与成都城东望江楼的楼亭造型十分相似。我们不妨叫它华西的“望江亭”。

图3，A， 初建成的万德堂（建于1920年，又称万德门，明德学舍，万德门纪念堂。英文名The Vandeman Memorial Hall。系美国浸礼会万德门夫妇捐建）。此图为万德堂的前侧面观。

和华西其他老建筑相比，万德堂的大门有些独特，与其他各楼的几乎纯中式楼门略有不同，万德堂大门更多地采用了贵格建筑的装饰风格。它设有双层中式的门檐，檐下为与中国的寺庙大门或古罗马凯旋门式样近似的对称三拱门。门饰突出了以浮雕装饰风味浓郁的复古型门脸，端庄肃穆，古典美雅兴十足，实实在在的透出了以西方古建筑风格为主的艺术与工艺运动建筑装修的味道（详见后图）。由于有半地下室，大楼加高了门前阶梯石梯的高度。门口饰有四只类似中国庙堂前石狮或麒麟抱鼓的扶屏，加以规矩平整的四根浮雕型立柱和直线式平整中式浮雕门檐，把大门修饰得古色古香，端庄典雅，是荣氏中西融合建筑的又一成功范例。

图3，B，万德堂楼堂不大，却典雅大方，中西风格兼备，且各得其所，互不干扰。看似中国风十足，却是典型西式楼堂。此图为万德堂的前侧面近观。

作为新古典主义建筑特色的兴起而发展起来的艺术与工艺运动和贵格建筑风格，对古典建筑有特殊的嗜好与钟爱（图8-6）。在此楼的装饰上，我们看到了一丝与华西其他各楼不一样的西洋古风，虽然它只是隐隐的含蓄在一大堆貌似中式的修饰之中。和华西老建筑的统一的对称平衡风格一样，荣杜易也看到了中西古建筑在门饰上的和谐和统一。他不是如一般人所言的单纯搬用了中国的建筑特色，他只是运用了他熟知的西方建筑特点，又巧妙地选用了它们与中国风格一致的部分，因而他的作品必然地得到了中西双方共同的认可和赞誉。就此而言，万德堂的大门确实是荣度易中西融合设计的成功典范。

图4，A， 万德堂门脸的演变根源。左上，罗马斗兽场旁边的古凯旋门，门柱，浮雕墙饰和三重拱门。上中，巴黎的仿罗马风格的卡鲁塞尔凯旋门。与罗马凯旋门很相似，但浮雕变为方形，与万德堂有似曾相识之感。上右，河南白马寺大门，三重拱门，门檐，门檐布局和万德门略同。中国类似建筑很多，但建筑多无门柱，饰柱或墙饰。下左，美国宾州大学（美国最早的贵格城市里的知名大学）文学院贵格会风格的拱门拱窗，半地下室，仿三重门，门柱，浮雕，石梯。下中，美国宾州大学老医学院楼的贵格风格拱门，也有半地下室，单拱门，浮雕，饰石门柱，饰檐，石梯。唯一不同，是三重门的两侧门改作了小窗。下右，万德堂拱门，具有以上全部，半地下室，三重门，浮雕，饰柱，饰檐，石梯，荣度易只是给它再加上了中国式传统的门檐（对比白马寺）。应该指出，在建筑物的内墙，外墙和门饰采用浮雕，是贵格建筑和艺术与工艺运动共同喜好的建筑装饰特色。

大楼门前的石梯是荣杜易在华西多个建筑都选用的设计。它们有的与台基有关（如懋德堂，怀德堂），有的与半地下室有关（如万德门），有的与两者都有关（如公谊会的雅德堂）。石梯和台阶是中国宫廷建筑多用的特色，也是西方教堂，大厅常用的修饰。它使楼宇更显大气雄伟，既壮观又上档次。在深受贵格文化熏陶的的著名建筑美国宾州大学医学院大楼（文学院楼以前是老的医学院楼，后又重建了图中间更大的医学院楼，图4，AA下左，中）都选用了半地下室，大门都选用了高台阶石梯进入大楼正厅。和华西公谊会的雅德堂相似，万德门大门选用了比别的楼略高的石梯，此虽多半与地下室有关，但同时也使楼宇更为壮观，大气。

图4，B，万德门在石梯上典雅豪华的三重拱门。荣度易选用了中西共有的拱门，西方喜爱的石梯，浮雕，和饰柱，加上典型的中国式门檐（可比照上图的白马寺大门），大门显得庄重典雅，古朴美观。比较后来翻建的新“万德门”高耸突兀，张牙舞爪，乡土民粹的新门，它们在美学上的差异绝对是要几何等级才能形容（见后面新万德堂图 ）。

和华西多数大楼不同，万德门在石梯上方选用了比较豪华的三重圆拱门（图4，B），进门以后还有内置石梯。这是中西，尤其是西方比较庄严肃穆的皇室，殿堂多用的选项，有的甚至在室内要攀登3层以上的内梯，才能到达正殿。万德堂在装饰上却更多地引入了西式的浮雕墙饰，花纹，鸟兽，和浮雕门柱，门檐，这些在中国建筑中是较少采用的。外观看着都像是中国风貌，而内在根底却是十足的西式内容，中西双方都能满意，这是荣氏巧妙聪明之处。在引入西方现代科技和优秀价值观的冲突中，当今国人也应该更多地学习荣氏的智慧，才能既洋为中用，发展中华，又不给极端派，保皇党留以攻击的口实。

我们后面还要特别讨论，所谓装饰，是一种提高，升华了的艺术，有其特别的美学乃至文学的价值。比如号称世界最美丽的中文文字和书法，就绝不是把简单的把牛，马，鸡，虫的图样照搬到纸上，而是中华民族文字长期艺术化，抽象化后的艺术瑰宝。就如甲骨文只在博物馆可以见到，不会在大会公报里出现一样。建筑装饰绝不是简单的“农家乐”，艺术复原绝不是按按傻瓜相机。万德堂的浮雕，墙饰，脊饰都是高端艺术的珍品，反映了荣杜易的高深的美学造诣。可惜在所谓的“原貌复原”的“复制品”或称“畸胎瘤”（更应该叫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独创精品”）的新万德堂里，它们被无意，更多的是有意，给“狸猫换了太子”。在这里，农家乐直接被冠以“最丰富的生活情趣”而搬上了大堂。众所周知，那些具有足够的智慧去诋毁艺术，反对真理，而酷爱低俗，擅长顽固的人们，在群众中历来并不是少数。

见证万德堂成长之“华西树”这里要先讲一个华西大学和美国大学在种树方面曾经发生过的一段轶事。

管子曾在《权修》中说：“ 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教育和植树的联系，历来是中华民族智慧的瑰宝。如今，此一理论已飘洋过海，成为“东方意识形态”, 被洋人“中为西用”。美国最著名的前十名医学院之一的德州贝勒医学院的住院医生在培训毕业时，将会得到贝勒校长颁发的毕业证书，证书上方标示 “最高指示”的位置，是赫然用英文写下的上述管子的名言：“If your plan is for one year， plant rice. If your plan is for ten years， plant trees. If your plan is for one hundred years， train people. –Confucius（孔丘）” 。贝勒医学院义务来华西培训住院医师的布朗教授曾热心地专门向笔者展示过这一证书，表示了他对中国的敬意。当然，洋人至今仍误认为这是孔子的名言，因为管子的名字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难懂了，“人怎么会自称管子呢？”（“AA man called ‘tube’? A you-tube ? ”）。

若干年前，贝勒医学院主管临床训练的内科主任布朗教授在退休后，决心遵循所谓孔子的遗训，免费到华西医院来亲自实践培训中国的住院医生。华西医学院当年的医学英语班（医80）的实习医生，就是由布朗医生亲自培训的，他们如今正工作，服务在中国和美国的各个医院里。他们所有的人都承认，他们得到了最好的世界级的医生临床训练，至少在中国，这是中国医学史上的唯一。

再过十年之后，贝勒医学院的另一个主管临床教学的内科主任，美国消化道内科权威，美国消化医学会主席林奇教授，也欲步布朗医生的后尘，申请要来华西医院免费教学一年。可惜，他的申请没有得到批准。“我们没钱付他的旅馆费”。华西医院的领导“X老板”如是回答。此是题外之话，但实在是惋惜，身为先贤后人的中国人，却辜负了孔子（实应为管子）的教导洋人植树育人的训导。此等使华西医学教育走上国际水平的大好机遇，在现在和将来，都绝不可能再发生了。

再说回华西与植树。就是在当年的华西协和大学校园，华西人在万德堂建成之际，的确是在它的门前种了一棵特别的小树（图5，A），和万德堂一样，它也享受了40年的生命。由于它的特殊时间和地点，我们姑且称它为“华西树”。人们当时还种了不少其他的树，但这一棵很特别，位置很特殊，它始终处在留影的前面，它也不与其他树木配套，它的确伴随万德堂走完了它俩的一生。就是它，和目前留下的几张少见的万德堂真容，给了后来的华西学人以见证华西大学和万德堂美丽图景和大学成长发展的历史。可以肯定的是，它也一定在大跃进的强拆时被谋杀致死。这棵具有历史意义的“华西”树和它陪伴了的主人一样，从此不再人间。

图5，A，刚竣工的万德堂，主人们还未入住。在大门的左手边，小树初现，当时的华西人种下了这棵奇特的小树，它将见证和伴随大楼的成长。注意，小树在图中位于门右边被遮了的小窗前的不远位置。

上面这张正面图（图5，A）很好去看万德堂的对称与造型。刚竣工的万德堂，门窗大开，主人们似乎还未入住。估计是一年之后（图5，B），万德堂已经开始使用。小树也长到了约一层楼高。它邻居的农民老乡时常经过楼边小路，经营生计，也顺路欣赏洋楼的美景。美好的东西，一定是人见人爱的，无论你读哪一种书，说哪一样的话，美并无国界。注意楼的右侧（图的左边），还有一棵小杉树，我们以后也可以看到它的成长。估计又过了两三年，在图5，C中，小树已长到约两层楼高了，楼右边的小杉树也长出模样，变得落落大方了。

图5，B，一岁的小树有一层楼高了，它的农民邻居正来看望它。树在图中相当于石梯最下一级的位置。另有一棵小杉树长在大楼的右侧（图的最左边）。

图5，C，小树已有2-3岁了吧，快两层楼高了。华西树在图中几乎正中的位置。小杉树也长出身材来了。

随着时间的延续，万德堂已经该经历有十年楼龄了。图5，D 中，可见大楼周围已是树木繁茂，郁郁葱葱。环境也逐渐园林化。小树也长得和大楼一样高了。杉树也长大不少。农民邻居们仍住四周，或来去匆匆，或悠然散步，好一幅和谐幸福的众生图。下一幅图（图5， E ）中可见树木已更加壮大，似乎是盛夏的成都校园。此时若是抗战年间，使用它的应该是南京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吧。以其整40岁的寿缘计算，此时的万德堂正该进入青壮年。

图5，D，小树快满十岁了吗，和楼房一样高，成大树了。和谐相处的农民邻居们也见证了小树和楼房的成长。(yl)

图5，E，小树成了大人。万德堂也进入青壮年，在教学和科研中正发挥越来越大的作用。在抗日战争时期，五大学入住华西坝，万德堂是南京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校址。

这些就是现今人们能够查到的不多的荣杜易版当年万德堂的主要相片。请记住它们的容貌，这样你才能评价如今的新“万德堂”。它们是否是“原貌复原”，相信大家读后自有公论。

40年的寿命，匆匆而过。华西坝后来失落了这栋最美丽的大楼，确实可惜。俗话说，士可杀而不可辱，相比【华西协合大学】校名的最终沦丧，从这个意义上说，万德堂还算是“楼丧名留”，它应该还算是幸运的。如今，华西的学弟们似乎也非常喜欢以假换真的新“万德堂”。记得海外华西校友会每年回华西开年会时，无论是不是药学系的毕业生，大家都要到新“万德堂”门前去集体留影。是喜爱乡土文化？还是怀念你的华西岁月？真是不得其解。估计多数人是没有看见过真正的高贵华西美楼，因而对假冒的乡土文物怀有珍惜的感情？

联想到前几年勇敢捍卫“川医”校名的勇士们的热情所作所为，和那些热情歌颂“新万德堂”的新华西学子们一样，当你们认识了华西老建筑的真相，你们会发现，你们都斗错了战场！唱错了赞歌！请为捍卫你们真正的母校与名校的名誉而呐喊！

作者简介： 罗照田（温江），华西医科大学医学系毕业。内科内分泌专业硕士，加拿大多伦多大学生物化学博士。先后任华西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内科学讲师、美国德州大学安德森肿瘤中心内科学助理教授、美国傲锐基因科技公司资深科学家、美国桑福德医学中心分子病理科基因诊断主管科学家、以及四川大学华西临床医学院内科学讲座教授。

文字编辑|惊鸿

预览审阅|琉璃

责任编辑|月亮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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