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

这些与主流文化大相径庭的元素即使现在也经常被运用到说唱中，许多青年只是被歌词中勾勒出来的无法无天的生活状态吸引，认为这很了不起，是“潇洒”的生活方式，值得向人吹嘘。

但最开始的嘻哈文化运用这些元素来作词的理由却并没有这么轻松，他们大多是真的每天都在面对着毒品和暴力。而著名的“匪帮”也不只是一个故弄玄虚的名字，而是真的和美国的黑帮有关。

20世纪70年代，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康普顿还是一片工业集散区，随着金融危机导致的社会福利下降，越来越多的人失去工作，失业者中很大一部分都是黑人，而这其中以被打伤腿的黑人为主，并且他们创造出了自己特有的舞步“瘸步舞”。当时随着黑手党的西进，黑人们的生活受到了越来越多的威胁，因此出现了早期的自卫组织，即“瘸帮”（Crips）的前身。

“瘸帮”创始人斯坦利·威廉斯是几十年来美国最受争议的黑帮老大。

1979年3月11日凌晨，威廉斯持枪闯入LA一家华人汽车旅馆，先是用长枪射杀了旅馆老板夫妇，接着又用大口径武器一枪打烂了老板女儿的左脸，最后抢走600美元现金后扬长而去。

后来威廉斯因为在两起抢劫案中杀了四人而被捕入狱。虽然头目被关押，“瘸帮”的声势却越来越浩大，甚至把势力扩散到了南非。大量黑人成为了帮派斗争的牺牲品，大街上到处都是暴力事件。仅在1971年一场帮派械斗和争夺毒品交易控制权的“战斗”中，“瘸帮”就夺去了数百条生命。

有了“瘸帮”，自然也有和他分庭抗礼的对手——“血帮”（Bloods）。

“血帮”是“瘸帮”的死敌，前身是一些不愿向瘸帮低头的小帮派。但是由于瘸帮中的分支太多，因此某些瘸帮分支会与血帮联合以消灭其他分支。那个时候的康普顿血流成河。血帮的标志物是一个红色五角星，象征着love（爱）、truth（真理/忠诚）、peace（和平）、freedom（自由）和justice（公正）。

为了区分敌我，不同于瘸帮的蓝色，血帮成员大多数都穿着红色衣服。帮派之间的仇恨甚至深入到了日常生活当中，比如血帮成员不屑使用字母c（“瘸帮”的名字中含有这个字母），而是使用b来代替，有时也会用k来代替c。

1972年到1974年，随着枪支的使用，因谋杀身亡的帮派成员数量翻了一倍多，从32%增长到70%。不到10年时间，“瘸帮”和“血帮”战斗已经从校园内，打群架变成了拔枪扫射的屠杀。

1982年，因为可卡因的出现，利益争夺空前激烈，帮派战争发生了本质上的改变，两大帮派成员深陷仇杀的泥沼。

尽管帮派之间的冲突非常激烈，但是战争总有结束的一天。1992年血帮和瘸帮签署了和平协议，至此两大帮派的斗争终于结束，由于有一些说唱歌手也是帮派成员（比如Eazy-E，Snoop Dogg，MCRen，Tech N9ne等等），因此匪帮说唱这一音乐流派被留了下来。

两个帮派似乎握手言和了，然而匪帮说唱之间又出了问题——出生于康普顿的Dr.Dre联合他的前保镖Suge Knight创立了“死囚唱片”（Suge其人十分残忍离谱，曾因不满电影中自己的形象，开车进片场撞人），力捧Snoop Dogg、2pac两位歌手；而美国东海岸的吹牛老爹（puff daddy）也创建了自己的说唱公司“bad boy”，捧的是B.I.G.。

▲B.I.G.，年少时曾贩毒

由于都有台柱子，都是匪帮说唱风格，俩家说唱公司（或者说帮派）开始杠上了。2pac和B.I.G.也开始写歌互骂，一个说“我把你女友睡了”，一个说“你活该挨枪子”。

这场争斗的最后结果是两人先后毙命——1996年9月13日，2pac在拉斯维加斯看完泰森的拳赛后，被身份不明的枪手乱枪打死。半年后，B.I.G也在洛杉矶被人乱枪射死。而凶手是谁至今没有人知道。

▲2Pac遭遇枪击前留下的照片，他曾因性侵罪名入狱

那么，这样一个依托黑帮暴力、毒品和混乱的嘻哈文化又是怎样走到大众眼前，甚至在美国主流文化中占据一席之地的呢？

▲“糖山帮”The Sugarhill Gang

原因有些令人无言以对。

1977年7月13日那天的晚上8点37分左右，从天而降了两道雷，第一道雷击中了哈德逊河附近的一个变电站，第二道则击坏了一条输电线。18分钟后，扬克斯郡的一个变电站也被一道雷电击中了，断路器跳闸导致一条主要的输电线路被切断了。供电公司为了降低负载，决定用停电的方式来自保。

于是到了9点27分时，纽约市最大的发电机组关闭运行，整个大纽约地区陷入了一片黑暗。这一系列的意外，被称为“1977纽约大停电事件”（NewYork City blackout of 1977）。

处于第七次金融危机的深渊中的美国人被突如其来的黑暗点燃了某种罪恶因子，失业破产的贫民、流浪汉以及暴徒走上街头开始肆无忌惮的打砸抢烧。骚乱的影响很快就扩大到了31个社区，这其中很多都是贫民区。

虽然纽约地区的警察几乎倾巢出动来阻止骚乱，但街头的暴徒和浑水摸鱼的人实在太多，警察也力不从心。

这一次的“大停电事件”损失惨重——有550多名警察受伤，拘捕了多达3776名嫌疑犯，但这无异于杯水车薪。到恢复电力供应时，共计有1616家商店遭到了抢劫和破坏，全城共爆发了1037起火灾，这其中还包括14起严重火灾。整个停电事件的损失总计超过3亿美元。

在这三亿美元的损失中，有一笔属于音乐设备被抢的商店，而抢劫它的人叫柯蒂斯·费舍尔，也就是后来著名的嘻哈音乐的祖师级人物，名为卡兹大师（Grandmaster Caz）。

卡兹大师在停电之前就盯了那些音响之类的设备很久了，然而由于十分贫穷，他也只能隔着窗户看看而已。但这次的停电为他创造了绝好的“机会”，趁着街上骚乱的浪潮，他冲进那家垂涎已久的店，抢了一台音频混合器，他的同伙则顺走了另一些DJ转盘和音响。

借助这些抢来的东西，卡兹大师摆开了场子，和一同抢劫的同伙组成了一个“冷挤压兄弟乐团（TheCold Crush Brothers）”，从一个贫困潦倒的青年变成了史上第一个身兼DJ和MC能力的饶舌歌手。

在多年之后的采访中，卡兹大师可能是秉着“英雄不问出处”的自信，亲口承认了当晚的行为，并且他也认为：正是借助那混乱的一晚，让很多根本买不起音乐器材的人，获得了人生中的第一台打碟机。并让Hip-Hop这种原本只是在布朗克斯地区小众流行的音乐，迅速流行了全美并扩展到全世界。

他的观点得到了很多研究嘻哈文化的学者的支持。纽约城市大学的嘻哈文化研究员乔·施洛斯（JoeSchloss）就认为，如果没有那次大停电事件，Hip-Hop不可能产生如此迅速而广阔的影响，从原有本仅在一个区内传播的小众玩意儿，演变为世界级文化。

从黑帮和贫民区中走出的嘻哈音乐虽然已经发生了变化，又经历了商业和媒体的包装，但似乎依然没有完全脱离他出生的土壤，这从它依然充斥着暴力和毒品的歌词就可以看出。

有些人认为这才是嘻哈的本质——“keep real”，然而犯罪、毒品和性这种肤浅如果成为了某种艺术形式的本质，怎么都让人感觉有些奇怪。更别提有些跟风者并没有体会过黑帮生活和贫民的困苦，就“为赋新词强说愁”地进行创作。

▲曾经的地下rapper变成流量明星、被粉丝捧得过高之后，号称“real”的人很快变成了虚伪又懦弱的样子。

什么才是真正的嘻哈？怎样才算是“keep real”？关于这些问题，不要说是在中国，即使在嘻哈音乐的发源地美国也一直没有定论。但总体而言，它依然是向着peace发展——

血帮和瘸帮1992年签署了和平协议；瘸帮创始人斯坦利·威廉斯1981年被关进监狱，在狱中写了10本书，以亲身经历告诫年轻人远离帮派：“你在其中只能找到麻烦、痛苦和悲伤。我知道，因为我曾是黑帮老大。”

说唱公司争斗时，2pac和B.I.G.的死亡使东西海岸的唱片公司意识到盲目厮杀没有好结果。

2004年，埃米纳姆（Eminem）在《Mosh》里讽刺小布什完全不顾民意，鲜明表达反战立场。

……

血帮和瘸帮1992年签署了和平协议；瘸帮创始人斯坦利·威廉斯1981年被关进监狱，在狱中写了10本书，以亲身经历告诫年轻人远离帮派：“你在其中只能找到麻烦、痛苦和悲伤。我知道，因为我曾是黑帮老大。”

说唱公司争斗时，2pac和B.I.G.的死亡使东西海岸的唱片公司意识到盲目厮杀没有好结果。

2004年，埃米纳姆（Eminem）在《Mosh》里讽刺小布什完全不顾民意，鲜明表达反战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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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去年《中国有嘻哈》热播期间，《人民日报》也曾就嘻哈文化本身发表过评论：

嘻哈曾经是一场北美社会里“下克上”的“文化造反”：源于贫民阶层的艺术形式，最终成功“倒灌”富人阶层，实现了文化输出中“自下而上”的“逆袭”。不仅包括《中国有嘻哈》展现的说唱歌曲，也包括街舞、涂鸦、DJ打碟等元素。一方水土养一方艺术。早期的黑人嘻哈中，动辄爆粗口、怒斥社会不公、露骨地寻求财富，是因为受教育程度低、被歧视对待和贫穷，本来就是当时黑人生活环境的一部分。这样的歌词从这样的人口中说出，是发自内心、源自生活的。

中国的嘻哈文化不是本土原生的，是“舶来”的。而“舶来品”常常与“先进”“时髦”“酷”和“昂贵”挂钩，故而从一开始，就带有一股独特的消费主义气息。

把这个概念直接搬到中国，按照字面意思就去进行亦步亦趋的模仿，显然是不够全面的；而乱打“real”牌，对于提高中国社会对嘻哈文化的接受程度，也绝无益处。如果最后让中国的观众普遍认为嘻哈仅仅是“昂贵的supreme+押韵的顺口溜+潮男辣妹”，恐怕是一件相当不real的事情。

炒热一种文化，要比几个“梗”、几个品牌、几个明星困难得多。如果《中国有嘻哈》有第二季，我期待看到一场真正的、全民恶补嘻哈文化史的热潮。到时候再去谈“中国嘻哈元年”或者“中国确实有嘻哈”，底气就会足得多了。

嘻哈文化的独特魅力到底是来源于放浪形骸的无法无天，还是怒而发声的少年意气，又或者是纯粹运用技巧和韵脚的一种音乐形式？但无论是哪一个，如果说去掉歌词里的黄赌毒就是对嘻哈音乐的残忍“阉割”，这种想法可能才是对嘻哈音乐的轻视。

来源：凯风清韵（ID：kaiwind-qingyun），作者/乐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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